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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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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蔡十分喜歡女兒,一直稱她為「小人兒」,這時也仍是沿用了這個愛稱,可是聽了卻更加刺心刺肺。 我直到這時,才叫出了一句話來:「還是從窗子走的?」 老蔡點著頭,表示那人抱了孩子之後,還是從窗子離開的。 我和白素,自然而然,一起向窗子望去,窗簾已被我扯了下來,窗子的情形,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窗子被大大打開著,窗花是白素特別設計的,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是鋁質的。 鋁質的窗花,當然不是十分結實,但當時我們裝設窗花的目的,只是為了避免小女孩爬出窗子去,誰會想到會有人破窗而入? 這時,窗花被破壞,出現了一個洞,那洞的直徑,也不過四、五十公分,我剛才一伸頭,頭就可以探出去,如果叫我的身子,從那個洞中穿出去,自然也可以做得到,但多少得花一些工夫。如果抱著一個兩歲半的小孩子,當然更要困難得多。 白素的細心,在這時候,表露無遺,她道:「不對吧,老蔡,窗簾是才扯下來的,人隔著窗簾,怎麼能從這個洞中躍出去?」 老蔡的語聲如哭:「那人──撲進來的時候,帶起一股勁風,窗簾揚了起來──他在窗簾──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撲出去了──來去如同鬼魅──快得──像是眼花,可是小人兒卻不見了──才在我背上,用拳頭打我,催我爬快點的小人兒──不見了。」 老蔡掙扎著說到這裏,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徹底崩潰,放聲大哭起來。 我雖然知道事件不能責怪老蔡,可是老蔡的哭聲,還是令我更加煩躁,難以忍受,我尖喝一聲:「哭甚麼哭──」 老蔡陡然震動了一下,雙手一起掩住了自己的口,他的哭聲,又變成了一陣嗚咽聲。我焦躁起來,想順手拿起枕頭來,壓向他的臉上,令他不要再發出任何的聲音──人在這樣非常的變故之中,行為會變得十分反常。 白素在這時候,用力拉了我一下,把我拉近窗口,指著被破壞了的窗花,說了一個字:「看。」 我要用力搖了搖頭,才能使自己的視線集中,看出去的景象,不至於模糊不清。我看到了白素要我看的,是被破壞了的鋁條,形成一個洞的鋁條,全都一律彎向裏面,沒有一根是彎向外面的。這種情形,就像是有一根巨大的木樁(古代人用來撞擊城門的那種),一下子撞開來的一樣。 當時,我和白素都不知道是如何會有這種現象,後來,白老大來看過,他一下子就指出:「這人是一個武功絶頂的高手,那是他一下了撞開來的。」 人的身體一撞,居然可以把鋁質窗花撞成一個洞,穿身而入,當然十分難以想像。當時我略有疑惑之色,白老大悶哼一聲,身子一躬,如箭離弦,向另一扇窗子撞去,「嘩啦」一聲響,不但撞碎了玻璃,也把鋁質的窗花,撞出了一個洞,他身子已從那破洞之中,穿了出去,被他撞出來的那個洞,被破壞了的鋁條,全是彎向外的。 這一下行動,證明白老大的話是對的,抱走了女兒的是一個武功絶頂的高手。白老大來到的時候,已經是變故發生之後的第三天了。 在這三天之中,我、白素和老蔡,不但沒有睡過覺,而且也未曾進食過,白素是喝水,我則水和酒交替地喝。 當然,在這三天之中,我們連一分鐘都沒有浪費,盡我們的全力,去追查女兒的下落。 衛斯理的女兒不見了,那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可是居然發生了。 白老大得了訊息趕來,面色鐵青,大口喝酒,頓著腳:「連我白老大的外孫女兒都敢動,不論是甚麼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追回來。」 當時,我和白素,不但已經運用了一切我們可以運用的關係去追查,而且也作了種種猜測──在冒險生活之中,我們經歷過許多離奇曲折的事,都是憑我們的推理能力,抽絲剝繭,把難題解開來的。如今事情輪到了自己的頭上,自然更加殫精竭力。 我們首先分析,可能是「綁票」,可是三日來,絶沒有人來向我們勒索。其次,我們又想到,可能是仇人,奈何不了我們,就對付小孩子,令我們感到痛苦──會做出這種事的人,自然是黑道下三濫,所以我們已集中力量,在這方面追查。 等到白老大參與追查之後,更發動了他的力量,向江湖上發出訊息,聲言此事不水落石出,決定鬧個翻江倒海,大家沒有好日子過。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確然風波迭生,直到黑道上的十幾個大頭子,和白老大約了見面,聲言他們也必定傾全力去找人,並且當場歃血為誓,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但為了衛斯理的小女兒被人抱走,江湖上那一陣子的腥風血淚,也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了。 不管外面怎麼風大浪大,天翻地覆,變故的直接受害人,最傷心悲痛的,自然是我和白素了。我們都知道,這一類事件,越是拖得久,能夠圓滿解決的可能性就越是小,所以一上來我們那種全力以赴的情形,真是令人吃驚,所接觸面之廣,到了連愛斯基摩人的村落都不放過的地步。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女兒和那個把女兒抱走了的人,就像是在空氣之中消失了──有時午夜夢迴,甚至會感到根本沒有這個人,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那對我和白素形成的壓力之巨大,也已經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極限。我和白素甚至研究過:我們的女兒,是不是被外星人帶走了? 但在經過了分析之後,又否定了這個假設。因為到那時為止,我和外星人打交道的過程之中,來自不同星體的高級生物和我之間,並不存在這樣的深仇大恨。而如果外星人是善意的帶我們的女兒去漫遊太空,那至少要留下一些訊息給我們,免得我們痛苦擔心。 可是在整個失蹤事件之中,連半絲線索也沒有留下,完全無法追查。一直到一年之後,又到了那個可怕的日子,女兒失蹤的一周年,我終於忍受不住了,我的精神狀態,陷入了瘋狂,我不願再承受那種悲痛,我把自己拋進了一種幻覺之中,再也不理會現實。 我的這種情緒上的瘋狂,化為行動,我把所有的和女兒有關的一切,全都徹底銷毀。「一切」和「徹底」,就是一切和徹底,一點不留,完全銷毀。 當我這種行動開始的時候,白素像是想反對,可是她沒有行動,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把有關女兒的一切銷毀,她自然也知道,我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有關女兒的一切,從記憶之中消除,她也盡量配合著我的行動。 我的行動,在表面上十分成功。而且,由於過去一年來,我們的巨大哀痛,在我們周圍的人,都感受極深。所以,當所有人發現我們已經忘記這宗變故之後,也就自然而然,絶口不提。 所以,我們的一些新朋友,像原振俠醫生、年輕人和公主、胡說和溫寶裕,甚至於「上山學道」的陳長青等等,除非是極細心的,否則,根本不覺得我和白素,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這種情形,自然古怪之極,也分明是自欺欺人。可是在心理學上來說,謊言說上一千遍,就會變事實,自己對自己撒謊,重複一千遍,也會把自己騙信了的。 白素的情形如何我不清楚,也無法探究,可是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連想也不想的地步,許多年來,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可是,忽然之間,白素又擁著我劇烈地發起抖來,把久已忘了的記憶,又引爆了出來。 (各位一定可以注意到,女兒被人抱走這樣的大事,我敘述得十分簡單。是的,那是由於雖然記憶的惡魔破土而出,但是我還是不願去多想它的緣故。)白素在這樣的情形下緊擁著我發抖(請翻看前文),起先我不知道是為甚麼,但是,我立即就明白了,所以我也劇烈地發起抖來。 太可怕了,白素的一切行為,都只說明了一件事:她認為那個女野人紅綾,就是我們失蹤多年的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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