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極刑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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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召靈之後的可怕經歷 阿尼密是在午夜之前十分鐘來到的,走進來時,一言不發,現出了極其疲乏的神情,好像在和我們分手之後,他根本未曾休息過一樣。 阿尼密一進來就問什麼地方比較適合,我把他帶進書房,關上門,書房中只有我、白素和他三個人,他呆了片刻,才道:「對不起,這三天之中,我做的事是:請別的靈魂,代我去告訴那些靈魂,你們要和它們接觸。」 阿尼密的話,乍一聽是不容易聽明白的,但明白前因的自然一聽就懂。他苦笑一下:「因為我真的沒有勇氣再和它們接觸一次。」 他一再提及自己沒有勇氣,這使得我和白素一方面十分同情他,一方面也感到了事態的嚴重。 阿尼密續道:「我雖然一生研究靈魂,但卻也從來不知道靈魂是用一個什麼方式存在著的,更不知道靈魂和靈魂之間,是不是像人和人之間一樣,可以通過某種形式而使對方知道一些事,我只不過試著這樣做而已。」 我感到有點駭然,因為阿尼密的這種企圖,只怕是任何靈媒都未曾試過的。 我道:「要──那麼久?」 阿尼密道:「我預算三天,若是三天不成,那就是說再也不會成功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那──你成功了?」 阿尼密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忙道:「請恕我好奇,其間的經過情形怎樣?」 阿尼密像是早已料到我有此一問一樣,想都不想就道:「我說過了,我和別的靈媒不一樣,我只是憑我的直覺,而直覺,是沒有法子用語言表達解釋得清楚的。」 我無法反駁他的話,他引用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邏輯,誰能駁得倒他?我只好道:「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阿尼密道:「那些靈魂,已答應了邀請,和你們溝通,不過我在最後關頭,再對你們說一次,那實在不是有趣的事,現在決定放棄,還來得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搖了搖頭,阿尼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請閉上眼睛。」 我們立時閉上了眼睛,阿尼密熄了燈,發出一陣又一陣模模糊糊的聲音,那種單調的聲音,使人聽了之後有昏昏欲睡的感覺。我剛在想:他在幹什麼,是在對我們進行催眠嗎? 我一面想著,一面略為挪動了一下手,立時碰到了白素也正在挪動的手,我和白素兩人之間的默契,真是世間罕見。我們輕輕握住了手。我心中想,我對於催眠的抗拒力極強,阿尼密不可能將我催眠的,然而,正在想著,思路卻已混混沌沌起來,已經進入了一種十分奇妙的境界之中。 然後,我們陡然被一下慘叫聲,震得整個人直彈跳起來。 (事後,交換經歷,我和白素在那一段時間之中,所看到所聽到所感受到的,完全一樣的,所以我在敘述之際,有時用「我」,但更多用「我們」) 眼前一片黑暗,由於那一聲慘叫聲實在太駭人了,像是在地獄深處直冒出來一樣,衝破了厚厚的地殼,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充滿痛苦的慘叫聲冒了上來。聽到的人,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去想一想自己原來是在什麼地方,如今又是在什麼地方,只是震驚於那一聲如此尖厲,如此把人整顆心都要挖出來一樣的慘叫聲。 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明明感到是一片黑暗,可是隨著那一聲慘叫聲,我卻可以看到情景。是那些情景在發光,還是根本就是有光亮的,當時由於震驚,根本無暇去分別,而事後追想,也沒有答案。 我看到的情景,和在米端的蠟像館中看到的是一樣,可是,陳列室中是靜態的,如今出現在眼前的情景,卻是動態的,那已經大大不相同了,我看到肌肉因忍受刺心的痛楚而在可怕的顫抖,我看到上眼皮被利刃割下來,排在眼角上抖動著,而更令人幾乎整個人迸裂的,是那種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發自受難人的口中,還是本就充塞在天地之間的,實在超過人所能忍受的極限。 幾乎在一開始,我就想大叫:「行了,行了,我們不想再看到什麼了。」 可是我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而且緊接著,連起這樣的念頭的機會都沒有了,慘叫聲一下接一下傳來,各種各樣痛苦的呼號,配合著眼前一幕一幕的慘景,人頭落地的聲音,沒有了頭的頸子在冒血的咕咕聲,是那種慘叫聲的伴奏。 我唯一另外的知覺是,我緊握著白素的手,緊緊握著,這一點感覺,可以使我肯定白素在我的身邊──這一點極其重要,若不是我們都感到這一點,我們極有可能,再也支持不下去。 本來,我還天真地以為和那些靈魂的溝通過程之中,可以和他們有問有答,而實際上,當時除了發顫和冒汗之外,還能作些什麼?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給看到的和聽到的悲慘和痛苦所佔據了。 那種感受之可怕,真正不是文字言語所能形容,而且,不但是感受上的痛苦,簡直就是實實在在的痛苦:利刀割在肉上的痛楚,燒紅了鐵棒插進眼中的痛楚,閃亮的大刀斷開身軀的痛苦,硬木棍一下又一下,重重打斷骨頭的痛楚──再加上心中感到無比的冤屈悲憤:做了什麼,要受那樣的極刑,做了什麼啊! 當忽然之間,一下又一下「冤枉啊」的聲音傳來之際,我的身子,已在不由自主之間,緊緊地縮成了一團,像是自己要用盡力道把自己搾成肉漿一樣。 眼睛是早已閉上了的,可是眼睛是睜開或是閉上,結果完全一樣,種種景象,仍然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腦部受到了刺激,就看到了東西。 不但看得到,而且一切都是那麼實在,鞭子抽在受難者的身上,皮開肉綻,鮮血四濺,血珠子洒開來,就可聞到那股血腥味,和感到血珠子濺到了身上的那種溫熱和濕膩。那是真正的人血,(拿去化驗,不知道是什麼血型?)本來應該在人的身體內運行的血,這時卻離開了它應該在的地方,四下飛濺著,用它閃耀的鮮紅色,在訴說著人間的悲苦。 我幾乎已處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了,除了緊握著白素的手之外,我只能在心中聲嘶力竭地叫:「夠了夠了!我早知道自古至今,人間充滿了悲苦,早知道的,不必再讓我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可是一切仍然持續著,哀號呼叫聲,像鈍鋸一樣地鋸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我想,我已經不由自主,跟著那些呼號聲,一起大叫了起來,我隱約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叫聲,夾雜在其他人的叫聲之中,一樣充滿了痛苦,而且雖然那是我的呼叫聲,可是連自己聽來,也一點都不像,只知道那是發自一個人的口中的聲音,人體的結構,竟然使人可以發出那麼充滿絶望、無告的哀號聲,這真教人吃驚無助得全身發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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