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活俑 | 上頁 下頁
一一


  江忠和幾個部落的首腦,奔出蒙古包去,看到至少有六七個小伙子,正圍住了一個人在動手。

  那人的個子十分高大,蒙古人擅長摔跤,可是六七個人對付一個,卻一點也討不了好去,那人腿長手大,身手不是很靈活,可是他高大的身軀,卻壯健無比,兩個蒙古小伙子,一邊一個抱往了他的腿,想把他扳倒,他卻屹立不動,一伸手,抓住了那兩個小伙子的背,反倒把那兩個小伙子硬抓了起來,令得那兩個小伙子,哇哇大叫。

  江忠奔了過去,叫:「別動手,別動手。」

  部落的首腦也喝退了那些小伙子,那人挺立著,看起來,約莫三十上下年紀,身上的衣服,樣子十分奇特,寬大,質地十分粗糙,他站定了之後,氣呼呼向江忠望來。

  江忠看出這個人的神情,有一股相當難以形容的尊嚴,他一生做買馬的生意,見過不少人,江湖手段十分圓滑,連忙向那人一拱手:「朋友你是──」

  那人皺了皺眉:「我是養馬的,剛才我看到馬圈子裏的馬,全都病了──」

  他說著,向不遠處的馬圈子指了一指:「你們怎麼還不去醫治?那種病,七天準死!」

  江忠喜出望外:「我們不去醫治?我們正為這些病馬愁得要死了,朋友,你能治,請你大發慈悲吧。」

  那人咧嘴一下:「原來你們不會治!真是,怎麼不早說,快去採石龍芮。」

  江忠知道「石龍芮」是一種草藥,在草原上到處可以採到,他忙把那人的話翻譯了一下,從蒙古包中跟出來的人中,有幾個是專擅醫治馬匹的,一聽了之後,就「啊」了一聲,其中一個道:「石龍芮只醫馬瘡,這些病馬──」

  那人顯然不懂蒙古話,神情焦急地催:「你們還等甚麼?」

  江忠又把那句話譯了給那人聽,那人揮著手:「石龍芮的葉,大量,熬水,趁溫,灌給馬飲,一日三次,第二天就好,照我的話去做。」

  他說話時,有一股自然而然的權威,江忠把他的話轉達了,部落的首腦立時大聲喝著,幾個小伙子飛奔著去傳話。

  當天晚上,部落中人人忙著,打熬成了青綠色的藥液,灌進病馬的口中,第二天一早,病馬已經有了起色,可以站起來了。第二天傍晚,病馬已能長嘶踢蹄,可以餵草料了。

  江忠對那人佩服感激得五體投地,不住賣交情,可是那人並不很愛說話,只是道:「我姓卓,是一個養馬人。」

  江忠立時改口,稱那人為「卓大叔」,以表示他的尊敬。後來在蒙古草原上,人人都叫那人為「卓大叔」,就是首先由江忠叫出來的。

  卓長根找到江忠的時候,江忠對那第一次的印象,十分深刻:「你爹簡直是救了我們,你想想,蒙古人怎麼肯讓那麼好的牧馬人離開?當時就替他專搭了一個蒙古包,要甚麼有甚麼,你爹就這樣在克什克騰旗住下來,後來,還娶了旗裏頂尖的姑娘,這才有了你,你現在長得那麼高大了,真像你爹當年,甚麼?你爹失蹤了?那怎麼會,自從你媽死了,他不是一直在草原上養著馬?」

  卓長根並沒有向江忠說他父親如何失蹤的經過,只是問:「你和各地的馬場都有聯絡,難道就沒有去打聽一下,我爹是從哪裏來的?」

  江忠道:「怎麼沒有,那次我趕了馬群進關,對很多人說起,有那麼一個養馬的好手,本來不知是在哪一個牧場,怎麼會把他放走?可是怪的是,說起來,竟沒有一個人聽說過有你爹這一號人物。」

  卓長根苦笑了一下,他父親的來歷,馬醉木花了那麼多人力物力查不出,江忠當時也留意過,也同樣沒有人知道。

  卓長根沒有再問甚麼,他在他外婆家裏住下來,他那時雖然只有十五歲,可是在養馬方面的非凡才能,已經令人刮目相看。他對自己的母親,一點印象也沒有,由於他自小在草原上到處流浪,蒙古各族的語言,他都十分精通,所以,當他的外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向他敘述他母親是如何美麗能幹,卓長根完全可以聽得懂。

  老外婆那年已經快七十了,卓長根陪了她幾天,從她的口中,得知了很多母親和父親的事,短暫的婚姻生活十分甜蜜,老外婆欷歔地說著:「可惜時間太短,你娘死了,你爹傷心得甚麼似的,親自把她葬了。你爹有一塊白玉,一直不離身佩帶著,他要帶你離開,把那塊白玉解下來給了我,說是他令我失去了一個女兒,他心中也很難過。唉,那是天命啊,還能怪誰?這塊白玉,我倒一直留著,你來了,就給你吧。」老外婆手發著顫,取出了一塊長方形的白玉來,交給了卓長根。

  卓長根當時就感到,這塊父親一直佩戴在身邊的白玉,可能和他的來歷有關,所以當時就收了下來,也一直佩帶在身邊。

  那是一塊質地極佳的白玉,純潔通透,一點雜質也沒有,整塊玉溫潤得像是具有生命。玉大約有十二公分長,八公分寬,相當厚,厚度約莫是一公分,上面有著刻工十分古樸的虎紋。

  卓長根講到他的外祖母把這塊白玉給他,就把那塊白玉,取了出來,交給我和白素傳觀,所以我才能把它的形體詳細描述。

  那真是一塊上佳的美玉,白素輕輕撫摸著它:「這種形狀的古玉,有一個專門名稱,叫『勒』,一般來說,形體不會那麼大,我看這是戰國時期的東西,不知道老爺子有沒有拿去給識玉的人看過?」

  卓長根笑了起來:「小女娃,你的話,已經證明你是一個識玉的人。」

  白素一時之間,可能不能適應「小女娃」就是她,所以呆了一呆:「這種方勒,古人用來作佩飾,這件玉器的最早的主人,一定地位十分高,不然,怎能佩這樣的美玉?」

  卓長根連連點頭:「小女娃說得對,我問過不少人,也曾到著名的古玩店去問過,北京一家大古玩店,一見就問我是不是肯出賣,一開口,就是三千大洋。我說不賣,他們就問我是哪裏來的,我說是父親的遺物,他們不信,說這樣的玉器,是古玉之中最珍貴的,不會落在普通人的手中。」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可是,那又的確是我爹留下來的。雖然他是一個那麼出色的牧馬人,可是這東西和他的身分也不相配,不知道是怎麼得來的。」

  我在白素的手中,將那塊白玉接了過來,真是一塊好玉,上佳的美玉,有一種十分迷人的力量,叫人迷戀於它的質地和顏色。中國人一直相信玉可以辟邪,可以帶來好運,象徵著君子和忠貞,當然大有原因。

  我道:「你得到了這塊白玉之後,一定曾花過不少功夫去追索它的來歷。」

  卓長根點頭:「是,所有的人都認定這是一塊古玉,是戰國,秦代的古物。」

  白素側著頭,想了一想:「奇怪,一般來說,質地越是純潔的白玉,在入土之後,就越容易產生各種顏色的斑跡,這塊白玉,看起來未曾入過土。」

  卓長根「嗯」地一聲:「是,也有人對我這樣說。當時我認為這塊白玉,可以助我查出爹的來歷,但結果還是沒有用。我回到了牧場,和馬場主提起,他見了那塊玉,愛不釋手。當時金花也在旁,她也喜愛不已,唉,當時我若是說:金花,你喜歡,就給了你吧。她一定會要的,那就好了。」

  九十三歲的卓長根,又說到了他少年時的情愛糾纏上去了,我笑著:「老爺子,該回頭說說那次放馬出亂子的事了,馬金花就是那次失蹤的?」

  卓長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捏著拳,在自己的額角上輕輕地敲著,像是藉助這樣的敲動,就可以把往事一點一滴,全都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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