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年輕人與公主系列 > 四條金龍 | 上頁 下頁


  馬匪的首領姓焦,單名一個田字。他這個名字也有一個來歷,像這種在江湖上混,混了幾十年,終於混出了大名堂的人,有的是根本來歷不明,不知身世的人。也有的,多少還有點羞恥之心,怕真姓真名地幹,罪孽多了,難免眾人口中咒罵,禍延祖宗,所以也多有把真姓隱去了的。

  焦田是屬於哪一種,無由得知,但是他這個名字不是真姓名,卻可以肯定。

  原來他早年拉了隊馬匪,只得三五個和他一樣的亡命之徒,只有一桿破步槍,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發射,因為完全沒有子彈。

  在這種情形下,如何成得了大氣候,於是,和他一開始就在一起當馬匪,後來成了他的大軍師的那一位,就想出了一個可以大壯聲勢的辦法來。

  草莽之中,每多聰明機智之士,混沌之內,也每多勇猛藝高之人,這種人,被天地間的靈氣或是戾氣孕育出來,踏上正途,便是將軍主帥,踏上邪途,便是槍匪賊子,其間似乎是冥冥之中命運的主宰,由不得每個人自作主的。

  那個軍師根本沒有名字,一開始就人人叫他軍師,他想出來的辦法是「燒田」──每當馬隊掠劫了一處地方之後,就放火燒經過之處的莊稼。

  這本來是一種傷天害理之極的事,民以食為天,東北沃野千里,種的多是高粱、大豆,前者成熟時,一丈來高,放眼望去,一望無際,是著名的「青紗帳」,後者成熟時,豆莢自動會爆裂開來,而且大豆多油,更加容易燃燒。

  所以一旦放起火來,救火的設備又差,哪有什麼滅火劑,無非是用樹枝拍打而已。

  (十分令人可悲的是,最近一場特大林火,也還是用這種救火方法。)

  所以,山林間忌火,莊稼到了快成熟或成熟等待收割時,也特別忌火,大火一發不可收拾,往往綿延數百里,使上千上萬畝土地上的莊稼,變成飛灰,土地變成一片焦黑,使成百個屯子,數以萬計的農民,欲哭無淚,一年的生計,全無著落,受盡萬千的詛咒,自然也會遭到嚴厲之極的群眾報復。

  所以,有作姦犯科,十惡不赦的人,也不敢輕易放火燒莊稼的。可是,軍師就赫然提了出來。

  當時,一共是五個人,在一所破舊的窩棚之中,窩棚內什麼也沒有,窩棚之外,是五匹馬,馬倒是好馬,集上偷來的,而沃野之上,有的是牧草,都吃得健馬油光水滑,神駿非凡。

  窩棚之中的五個人,也全都無精打采,拉隊成匪已有一個半月了,超過十次,想侵犯一些小屯子,也全都叫人給擊得落荒而逃。

  東北地廣人稀,有人聚居的村落,都稱「屯子」,村落中姓鄭的多,這個屯就叫鄭家屯。每一個屯子,都有類似自衛隊的組織,也叫民團。屯子的周圍,壘土為牆,和城牆差不許多,堅實的木柵,牆角有瞭望臺,可以老遠就看到來犯的人。這種自衛隊,不但防馬匪,也防俄羅斯強盜──邊界那邊的俄羅斯人,仗著槍好馬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來搶劫一番,自然,也會有沒出息的民族敗類,勾引了俄國土匪來搶掠的。

  所以,屯子規模不論大小,都有自保之策,大屯子花得起錢,不但請了專人來訓練民團,連大炮都有,當然可以大收阻嚇之效。

  像這種大屯子,五六個土匪小隊,正眼也不敢瞧,常言道:柿子揀軟的捏,他們找一些小屯子下手,也落得個落荒而逃,這就令得這幾個才落草為寇的人,又氣又恨,全身的勁都無處去使,自去掄了半天刀──他們的刀,倒全是精光錚亮,揮起來風聲呼呼,鋒利之極,保證可以一刀把一個人從頭到胯,齊中剖成兩半!

  就在這時候,軍師用十分肯定語氣,一字一頓地道:「我們放火燒莊稼!」

  軍師的話一出口,窩棚之中,一片寂靜。雖然落草為寇,為的是他們都各自在血液之中,流動著一股桀驁不馴,不肯安份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他們血液中奔騰的那種不甘平平淡淡過一生的質素,令他們總要做點與眾不同的事,可是在別的方面,他們和千千萬萬在這幅大地上勤勞耕種的農民,也沒有多大的分別。

  所以一聽到要燒莊稼,沒有人說話。

  軍師不理會別人,目光落在焦田的身上。

  焦田那時候,自然不叫焦田,而且,他的身手氣概,也和七八年之後,他成了千里荒野上最負盛名的馬匪首領時大不相同,所以不必形容他那時的樣子,會在後面詳細形容他成功之後的情形。

  不過為了方便,那時他雖然另有名字,也不妨稱他為焦田──反正他日後就是用這個名字的。

  焦田迎著軍師的目光,喉結上下移動,發出一聲古怪的聲響,語氣十分遲疑:「這……不是很合適吧?」

  其餘各人立即附和。

  軍師掄起刀來,虛劈了一刀,「刷」地一聲響,刀光映著他煞白的臉:「非這樣不可,不然,我們就別做這一行,種地去!」

  軍師那時,自然也沒有什麼權威,所以他的話,引起的反對聲更大。軍師冷笑,說的話毫不容情,每一句話,都像利刺一樣刺進人的心坎中。

  (年輕人的叔叔在說到這裡時,曾長嘆了聲:「有些人,天生有煽動他人的情緒,蠱惑人心的能力,能使別人放棄自己的想法,而去跟隨他。」)

  (隔了一會之後,年輕人的叔叔又感嘆:「觀乎歷史上,不論是成大事,或是成大亂的人,好像都有這種天生的本領,而更多的人,只能被這種人牽著鼻子走!」)

  (年輕人表示自己的意見:「這是民智未開的原故。」)

  軍師當時說的是:「怕燒了莊稼,傷天害理?哥兒們,我們現在是土匪,是強盜,不是善男信女,見人要砍,見財要搶,幹的營生,樁樁都能打入十八層地獄!」

  「要是怕天理循環,怕報應,趁早回家抱孩子去──不過,只怕也遲了吧,我們手中的刀,欠的人命也不止一條兩條了吧!只要豁出去幹,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他霍然站起,又空揮了一輪刀,才道:「要就出發,我和老大先出動。」

  其中的一個(後來也成了大頭目)還是有點怯意:「要是被……追殺……我們可是人單勢孤!」

  於是燒了莊稼,犯了眾怒,被各屯子的民團追殺的匪隊,也未必同情,那就天下雖大,無容身之處了!

  軍師在這時,昂然說出了一句使他畢生聲名大噪的名言,這句名言,據說傳在東北三省,甚至傳進了關內,是成千上萬亡命之徒的座右銘。

  軍師這時說的是:「我做事從不想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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