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故事廿五怪石頭

怪石頭

　　任何一塊石頭，都不容輕視，任何一塊石頭，都幾乎有上億年的歷史，而當你敲開一塊石頭的時候，可曾想過，石頭裂開的那一部分，以前是從來也未曾接觸過光線的──多麼神秘，億萬年的黑暗！有關怪石頭的故事，歷代筆記小說中，多有記載，都各盡其妙，有的想像力極豐富，如當中有按十二個時辰結網的蜘蛛等等，自然無法一一介紹，也沒有系統專說怪石的書，只好各憑機緣，看到就看到了──就像你現在就看到了這篇故事一樣，算是一種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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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群人，性喜搜集石頭，被稱為「石頭收藏家」。

　　能夠成為石頭收藏家所收藏的石頭，自然多少都有點特別。或者是形狀特別，有所謂瘦、皺、透。即使一塊石頭小如拇指，只要合乎這個條件，也可令人把玩摩挲，愛不釋手。也有形狀天然像什麼什麼的，也算珍品。

　　其次，便是顏色奇特，至於顏色的變化，形成天然的圖案的，若是維妙維肖，有時甚至形成文字的，那更是珍奇之極了。

　　這兩大類的原則則是不變的，再也不會有人把造房子的花崗石當收藏品，雖然再普通的花崗石，若是仔細觀賞起它來，一樣美麗非凡。

　　這批愛好收藏石頭的人，並沒有一個正式的組織，也散居在城市各處，只不過其中有一些上了年紀，閒來無事的，經常在一家公園中相見，說起來，大家都是同好，久而久之，自然就在公園的一個涼亭之中，有了不定期的非正式聚會──誰有空，帶了自己心愛的收藏品，公諸同好，聽聽人家的讚美聲，也是賞心樂事。

　　他，只是這些人中的一份子。

　　這些人的平均年齡，都在六十以上，不論一生經歷如何，都很有看透世情的老辣，所以互相之間，除了石頭之外，決計不談其他，除了請教「貴姓」，便於稱呼之外，似乎人際關係在他們之間是不存在的，誰也不打聽誰的身份。反正，能拿出一塊令人都讚歎的奇石來的，在那剎那間，尊榮也就無與倫比，誰理會得你是補皮鞋的還是銀行的董事長。

　　所以，他特別喜歡這樣的聚會，自然也是由於他真的十分喜歡收藏石頭的緣故，他的收藏品十分豐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因為他幾乎每一次出現，所帶來的收藏品，都能令大家讚歎。

　　他有一個習慣，就是不論有多少人聚集在一起，他總是最後一個展示收藏品的人，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一看到他出現，就去通知同好，等著看他的佳品，而他也從來沒有令人失望過。所以每次他的出現，都會令許多人聚集在一起。

　　那天的情形也不例外，他在傍晚時分，提著一隻看來相當沉重的紙盒（石頭當然是沉重的），走進涼亭時，就有一小半人急急離開，去打電話通知同好，再回到亭子來，他也照例十分客氣地向各人打招呼。

　　有人問：「今天又帶了什麼來讓我們開眼界啊？」

　　他微笑著，把紙盒子放在膝上──涼亭中的座位並不多，但是他一出現，總有人讓座給他──伸手輕輕拍了一下，然後他照例回答：「先看看各位的！」

　　這時，還有一位收藏家，自衣袖之中，取出了一塊透剔玲瓏的大湖石來，指著其中的一個孔，向著光線，所有人都湊過頭去，那收藏家道：「看到沒有？雖然小如米粒，可是活脫是一隻猢猻！」

　　看的人都大點其頭，雖然那石孔中的一個突出點，其實可以像任何東西，硬要說它像猴子，自然也可以，但要說它像坦克車，又有何不可？

　　各種各樣的石頭，在人手中傳來傳去，亭子中的人也越來越多，幾乎有點擠得水洩不通了，天色也早已黑了下來。

　　遲來的人，都是存心來看他帶來的怪石的，所以都是空手前來的。終於到了這一天，對於這些人來說，十分重要的時刻。

　　性急的人已經連連催促，他才泛起充滿自信的笑容，雙手捧著那紙盒來，鄭而重之，放在亭子中的一張圓石桌上，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在石桌上，圍在外圈的人，都踮高了腳，伸長了頸，再外層的，就弄了些可供墊腳的物件來，站在那些物件上，以便自己可以看得清楚一些，很引起了一陣騷亂。

　　而他等著，等到一切全平靜了下來，他仍然不打開紙盒，雙手按在盒上，慢條斯理地道：「這是一塊象形石，怪不可言──」

　　大家都互望了一眼，象形石的意思，就是石頭的形狀，像某一件東西，這是相當普通的事，最多只能稱奇，不能成為「怪不可言」。最令人嘖嘖稱奇的一塊象形石，莫過於台北外雙溪故宮博物院中的那塊「豬肉石」，不但像足了一塊咸豬肉，連「豬皮」部分，都有著豬皮應有的毛孔，可是那也只是奇，不是怪！

　　有的人又在催：「快拿出來看看吧！」

　　他這才打開紙盒，自紙盒之中，捧出了一塊石頭來，放在桌上。

　　開始，大約有兩秒鐘的寂靜，幾乎是人人屏住了氣息的，接著便是轟烈的語聲，語聲大多數是倒采聲，也有夾雜著十分難聽的罵人話、市井俚語、粗俗之言，倒也不必細述了。

　　那是一塊石頭，確然是一塊石頭，可是就是一塊石頭，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石頭──怎麼解釋呢？就是一塊石頭，雖然說，大家明知道，在紙盒中拿出來的一定是一塊石頭，可是一看到是這樣的一塊石頭，仍然不免大失所望，不滿之聲四起，這種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的石頭，算是什麼東西？

　　吵嚷聲在十分鐘之後，才靜了下來，大家沒有離去，是因為他的神態，他十分嚴肅，對各人的非議，置之不理，只是在等待眾人安靜下來。

　　等到人聲靜下來時，他才道：「這塊石，堪稱天下第一怪石，誰都有點虧心事，是不是？盯著它看，你就會覺得它像極了你最不喜歡見到，做夢也不想見到的東西，或者是人，都是你幹虧心事時留下的印象，它會變，變得各人眼中看出來不同！」

　　他的話，引來了一陣嗤笑聲，也有的人好奇地盯著石頭看，有的人本來想離開，可是又怕被別人認為自己是有虧心事，害怕了想逃，所以也姑且留了下來。

　　霎時之間，倒也靜了下來，大約有三分鐘之久，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尖叫了起來，那人是在離石桌相當近的地方，他一面叫，一面用力去推那石塊，叫得面肉扭曲，動作也類似瘋狂，叫的，聽起來像是一個人的名字，他終於推開了那塊石頭，轉過身，擠向外，可是在奔出石亭之際，不知在什麼東西上，絆了一下，重重仆跌了出去，再也起不了身。

　　他在這時，緩緩收起了石頭，放進紙盒，雙手捧著，趁大家都在看那跌倒的人時，走了開去。

　　事後，大家互相詢問：「你看那塊石頭像什麼？」

　　沒有人肯真正回答，都說：「什麼也不像！」

　　只有那個跌倒的人，由於他上了年紀，這一跤跌得不輕，當時就昏了過去，召來救傷車，抬上車時才醒了過來，說了一句話，倒是看熱鬧的人，人人聽見的。他說：「報應！報應！三十多年了，真是報應！」

　　講完這句話，口角鮮血湧出，就斷了氣。

　　也沒有人知道那人看到了什麼，更沒有人知道那人做過什麼虧心事。

　　他說得對。人總有點虧心事的，希望別有機會看到那塊怪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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