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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小高莫名其妙,但我明白。
  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個名字,是西班牙語「好空氣」的意思。
  司徒九接著說道:「阿根廷的炭燒牛排,十分著名,配以香味濃郁的肉餡餅,還有阿根廷的紅葡萄酒,也很不錯,在那優美的地方享受人生,又豈僅只是空氣好而已。
  「到了晚上,當然不會錯過精采的探戈舞表演,我一連七晚,都是探戈酒吧的座上客,我現在能跳得一手相當不錯的探戈舞,那七晚都是寶貴的經驗。
  「就在我準備離開布宜諾斯文利斯的前一晚,我在酒吧裡認識了一個來自美國的生物學教授,他叫哈利,為人健談,學識淵博,我和他可說是一見如故。
  「當晚,我們喝了不少烈酒,哈利醉得很厲害,我只好送他回到酒店,當我離開他那間酒店的時候,外面下起滂沱大雨,我被逼留在酒店大堂,等待這一場大雨的過去。
  「就在這時候,他有如幽靈般悄悄出現。
  「他自稱『搜集者』,臉色蒼白,身形高瘦,說話的時候好像有氣無力,但從他森冷銳利的眼神看來,又示像個孱弱的病君。
  「他給我一張卡片,但上面並沒有他的名字,反而寫著哈利,那個美國生物學教授的名字。
  「除了哈利的名字之外,又有一個日期,那是十三天后的一個星期五。
  「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回答:『到了那一天、我會把他的靈魂搜集起來。』
  「我聽了,一笑置之,只是把那張卡片漫不經心地放入袋口中,不久,雨停了,我也帶著七八分酒意,回到自己的酒店去。
  「翌日,我退了酒店的房間,酒店經理把一個公文紙袋交給我,又道:『留下這份文件給司徒先生的人,他自稱是搜集者,我笑問他是不是集郵,又或者是搜集錢幣?結果他在我臉上揍了一拳。』
  「我把公文紙袋拆開,裡面有一張地圖,一個紅色箭嘴指著一個地點,我細看之下,那是秘魯境內的叢林地帶,後來,終於知道,那正是生命之壇的所在。
  「我畢生浪跡天涯,什麼樣的怪人怪事沒見識過?這搜集者的言行,固然是十分古怪,但當時我也不怎麼為意,只當作是阿根廷之旅的一樁趣事。
  「離開阿根廷之後,我前往鄰國烏拉圭,在首都蒙特維多附近的一座牧場,一住就住了十二天。
  「在那裡,我有幾個老朋友,我們年輕時,曾在南洋一帶,幹過一些很有點意思的活動。
  「時代巨輪不斷邁進,我們都已一大把年紀,但際遇各有不同,有人兒孫滿堂,腰纏萬貫,也有人漂泊一生,至老孤苦伶仃,但無論彼此境況有幾大的分別,只要有機會聚首一堂,還是值得開懷暢飲的。
  「烏拉圭是一個美麗的國家,氣候和暖,被譽為『巴西與阿根廷的花園』,在那十二天,我享受了一段美妙的日子。
  「又過了一天,無意間在衣袋裡找到那張卡片。
  「我漫不經意地看一看,那是搜集者寫上去的,上面有哈利的名字,和一個日期。
  「我望望案頭日曆,這一天正是十三號星期五。若根據迷信來說,這是一個不祥的數字,謂之『黑色星期五』……
  「我活了大半個世紀,其間經歷過的『黑色星期五』,自是數之不盡,但從來也沒有覺得會比平時的日子更倒楣,相反地,有一次在臺北地下賭場大破老千集團,更是我生命中最威風八面的一個星期五,若真的一定要冠以顏色作為『識別』,那麼,那一個十三號的星期五,應該是『紅色星期五』,諸事大吉大利。
  「本來,我已把那張卡片拋入垃圾箱,但其後不知如何,心血來潮之下,卻撥了一個長途電話到美國找哈利。
  「我和哈利教授原本只是萍水相逢,他給我的名片,我也要找了大半天才能找到。
  「我為什麼要打長途電話找他?就連當時的我,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是隱隱覺得,很有必要撥個電話,如此而已。
  「豈料我非但找不到哈利,反而獲悉一個不幸的消息:哈利教授在不久之前昏迷了。被送入醫院,情況相當不妙。
  「我呆住了,足足怔呆了大半天。
  「我在垃圾箱裡,找到那張卡片,那是搜集者給我的,上面就只有哈利的名字,和這一天的日期。
  「我開始把事情的本末,重新組織。
  「從一開始,我就已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太漠視搜集者這一個神秘人。
  「假設他是具有針對性而來的,那麼,他要針對的是哈利教授?還是我這個從東方遠道而來的老頭子?
  「照當時的情況看,我認為他針對的對象是哈利教授,因為我從沒見過搜集者,在正常情況下,應該不會跟他有任何恩怨瓜葛。
  「當然,我也不知道,搜集者是否和哈利教授有什麼恩恩怨怨,但最少,他知道哈利這個人,而且,更具有『預知』哈利將會在十幾天後昏迷不醒的能力。
  「究竟哈利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昏迷?在長途電話上我也得不到詳細的資料,只知道他是在毫無先兆情況下昏迷過去的。
  「在我所經歷過種種怪異遭遇中,這件事雖然也算是有點離奇兼神秘,但也不見得會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是我當時的想法。
  「在烏拉圭旅程之後,我下一站的行程,原本是打算前往智利,但不知如何,我對哈利教授的處境,越來越是擔心。
  「我和他說不上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但總算在那一面之緣的晚上,彼此談的十分投契,但一別之後,再聽見有關於他的訊息,卻是如此地不幸,思之不禁大是惆悵。
  「要是沒有搜集者的出現,我也許沒有要見見哈利的衝動,但搜集者分明在這件事情上,有著某種詭異莫測的關連,雖然毫無證據,可以證實哈利的昏迷,是出於此人的謀害,但最少,他一定知道其中真相!
  「終於,我決定把原來的行程,轉移到美國那邊,我要親自前往瞭解哈利教授的遭遇。
  「哈利教授出生于華盛頓,數十年來,幾乎從沒離開過這塊地方。
  「我在醫院看見了他,他躺在床上,一臉安詳,面色也不錯,但護士小姐告訴我,從他送進醫院那一刻開始,他一直都是這副樣子,既沒有進步,也沒有惡化。
  「我心中大是惱怒,一個人到了如斯田地,又還能再惡化到什麼地方去了?再極其量,也只不過是索性咽氣,連心跳呼吸也不再存在。
  「然而,一個不能動彈,毫無知覺的植物人,又和一具屍體有什麼分別?
  「唯一有分別的,並不在他本身,而是關心他生死安危的親友。只要他一天還在呼吸,親友們仍然有一線希望,如此而已……
  「這間醫院,集齊了醫術最高明,經驗最豐富的醫生為他會診,所得出來的結論,不下六七種以上,而且各有各精采的論據,但對哈利而言,始終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幫助。
  「於是,又有人歸咎在巫術,認為哈利教授並不是患了什麼怪病,而是南美洲旅遊的時候,給某種巫術所蠱惑,以致落得如此下場。
  「對於巫術,我是相信,也知道的確存在的,無論在東西方社會以至是其他大大小小的國度、民族、部落裡,不同形式不同教派的巫術,幾乎可說是無處不在。
  「那個神秘的搜集者,極可能就是巫師。
  「為了一個只是和我在阿根廷喝過一次酒,談過一晚說話的美國生物學教授,我又再開始了另一次不可思議的旅程,我再度南下南美洲,來到了這個國家一一秘魯。
  「憑著搜集者送給我的地圖,我獨自深入亞瑪遜叢林區,幾經艱險,終於找到了生命之壇的所在地。
  「搜集者躺在一張用巨大石塊造成的石床上,雖然氣溫又高又潮濕,但在他的身體上,卻鋪著五大塊獸皮,一張詭異的臉,簡直全無血色,比起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他,看來更是可怖百倍。
  「但我必須強調,雖然他看來是那樣地可怖,甚至好像連移動身體的力量也不存在,但在我的感覺中,他絕不是個病君!
  「但他在搞什麼鬼?一時間,我無法明白。
  「他躺在石床上,倏地口中念念有詞,雖然我不知道個中內容,但仍然可以肯定,他說的是西班牙語。
  「我任由他念下去,絕不打擾。等到他從念念有詞變作一言不發的時候,我才說了一句:『我來了。』
  「搜集者仍然直板板地躺在石床上動也不動,他很有耐性,但我比他更沉得住氣,最後,他終於問:『想不想救他?』顯然,他指的是哈利教授。
  「他這一問,根本就是廢話,我若不想把哈利從死亡邊緣拯救過來,又怎會跑到生命之壇?我回答:『想!』他突然就從石床上飛躍起來。
  「果然,他沒有病,但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故弄玄虛,而是有著某種特別的原因。
  「他跳起來,神情怪異地走到了生命之壇。
  「初時,我也不知道何謂之生命之壇,到後來,對事情的瞭解漸深,才知道那是一個藏在石床底下的密室。
  「搜集者沒有讓我進入密室,我不是沒有好奇心的,但他是主人,我是客,而且此行有求於他,在哈利教授還沒有獲救之前,不宜輕舉妄動。
  「搜集者進入生命之壇的時間,並不太長,只是十分鐘左右,便走了出來。
  「他一出來,我就給他嚇了一跳。
  「我不曉得,在那密室之內曾經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他從密室走出來的時候,卻在七孔流血,仿佛中了劇毒一樣。
  「他的樣子,原本就已很可怖,如此一來,更是可怖難看加十級,但冷靜地想想,卻又有點像是第八流恐怖電影的化妝伎倆。
  「但我感覺得到,從搜集者眼、耳、口、鼻滲出來的血,的確貨真價實,絕非偽作。
  「我問他:『哈利教授的事情怎樣了?』搜集者乾笑著,道:『你不妨緊記這一天這一刻的這一分鐘,然後在華盛頓看看哈利教授是在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
  「我感到事情越來越是怪異,忍不住問:『你是一位巫師?』他道:『我若否認,你是否願意相信?』對於這種纏夾不清的問答遊戲,我不想繼續。
  「我沉思片刻,道『我不阻礙你休息了,但你似乎受了傷,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為你效勞?』
  「但搜集者卻笑了起來:『這並不是傷害,而是一種交換。』我大奇:『什麼樣的交換?』他道:『我是一個孤獨的搜集者,你可以說我是一個巫師,但我知道自己就是天神,我有一種法力,可以把任何人的性命搜集起來,儲放在生命之壇內,要他生則生,要他死則死,但每次放生一人,都得向上天作出適當的回報。』
  「我道:『七孔流血,就是你和上天作出交換的結果?』搜集者道:『就算要買一條魚、一隻雞,也得付出代價,何況是一條人命?』
  「對於生命之壇,我是很想查探一下的,但連主人也在七孔流血,總不成硬闖進去,正要告辭,搜集者卻對我說:『經過今天的事,你已成為我的使者,天神使者。』
  「我搖搖頭:『我不會是任何人的使者,你找錯對象了。』搜集者乾咳著道:『你並不是尋常人物,你是司徒九先生,東方社會中鼎鼎大名的傳奇人物。』
  「他竟然對我的過去,知之甚詳,看來殊不簡單。只聽見他又接著道:『地球上有七大洲,在亞洲,你是唯一的天神使者。』我冷冷道:「要是我拒絕呢?』搜集者也冷冷地回答:『那麼,你會親眼看見一些你最喜愛的人,永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對於這種恫嚇,我是震怒的,我甚至曾舉起左掌,大動殺機,但看見他半死不活的模樣,最後還是下不了手,在我臨走前,搜集者又說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
  「我不再理會他,獨自離開生命之壇所在地,從秘魯轉乘飛機,前往華盛頓。
  「不必親自到醫院,已獲悉哈利教授早已突然清醒過來,我到大學學府找他,只見他精神奕奕,完全沒有任何異狀,再問及他清醒過來的日子、時間,一經計算之下,與搜集者進入生命之壇的時候,完全吻合。
  「哈利教授在鬼門關打了一個轉,從群醫束手無策,以至奇跡地突然醒過來,竟是把現代的科技和醫學,當作一場不知所謂的笑話。
  「我並沒有對哈利教授提及搜集者,以至是亞瑪遜河熱帶叢林內的生命之壇,他不曉得,我為了他而深入秘魯森林區,也不曉得,我為了他的事情而成為了天神使者。
  「我是否欠了搜集者的人情?事後分析,始終想不出一個正確的答案,但無論如何,我已和搜集者搭上了關係。
  「在接著的三四年,我又有其他充滿刺激性的挑戰,其中最兇險也最刺激燦爛的一役,是在洛杉機與一群大毒梟展開捨死忘生的較量。
  「那一役,我並不是孤軍作戰,和我一起聯手的,全是當世地球上的精英份子,單是蜚聲國際的刑警、名探就有七八位之多。
  「同樣地,那一夥毒梟,也是人才濟濟,而其中一人,正是紅鶴上校蘇拉。
  「那一役,我方出盡法寶,最後也只能僅勝收兵,蘇拉狡猾精刮,給他溜回南美,但我曾跟此人正面交烽,知道他確是一號了不起的人物。
  「又過了大半年,中國一位著名的科學家,在新加坡公開場合發表一篇論文的時候,突然昏迷,被送入醫院,情況和哈利教授的遭遇,如出一轍。
  「這位年青科學家,他所鑽研的科技,全都著眼於改善環保,減少大自然的污染,在全球生態環境急劇惡化的今天,這種對科技上的態度,我是相當欽佩的。
  「當這位年青科學家在獅城昏迷的時候,我正在墨西哥灣釣魚,但就在他昏迷的那一刻,釣船上忽然有人把一具手提電話遞了過來。
  「我拿過電話一聽,立刻就聽見了搜集者的聲音,他說:『姚君略是什麼人,你是應該知道的,對不?』我冷冷一笑:『他是中國新一代的科學家,新一代的希望,你想知道些什麼?』
  「搜集者卻似在歎一口氣,道:『很可惜,他已成為哈利第二。』我大是震怒:『你要怎樣?』搜集者很快就開出條件:『在日本大阪,有一位叫並上寬次的珠寶商人,他收藏了一塊屬￿綠幽靈的水晶,曾有人出價二億五千萬日元,但他絕不考慮割愛,你大概已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更是大怒,立刻把手提電話拋入大海。
  「但到最後,我還是先去了大阪走一趟,把那塊綠幽靈弄到手中,然後再飛往秘魯……
  「這是搜集者的敲詐,勒索!那一次,也是我第二次前往生命之壇。
  「而最近一次,是在去年,這一次『突然昏迷』的人,是非洲東部一個白人神父,他在貧苦荒涼的東非度過大半生,救入無數而不惜磋跎畢生歲月。
  「這一次,搜集者對我的『勒索』,十分怪誕,竟然是要我給他十二雙名女人穿過的高跟鞋。
  「他告訴我十二個地球上大有名氣女人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美國的第一夫人。
  「除此之外,也有著名的荷裡活影后、蜚聲國際的女高音歌唱家、以至是網球冠軍級人馬……
  「我簡直給他氣得快要發瘋!他是什麼人?又把我司徒九當作是什麼人?我幾乎是用最粗俗的西班牙語拒絕他的。
  「但拒絕歸拒絕,三天后,我還是出盡法寶,『照單取藥』!
  「十二雙舊的女子高跟鞋,大可以在十五分鐘內不費吹灰之力而弄到手,但那只是指普通的『貨色』。
  「要找那十二個名女人的高跟鞋,其難度之大,就恐怕要和建造金字塔再加萬里長城不相上下。
  「除非是以假作真,敷衍了事。
  「但偏偏我是又老又賤的老殘骨頭,竟然一絲不苟,態度認真地開始展開『搜集名女人高跟鞋之旅』。
  「這種『工作』,荒謬可笑,甚至令人難以置信,但我絕不欺場,真的花了大量時間,大量金錢,甚至是借助不少江湖朋友的力量,終於在兩個月後,把十二對『指定名女人』穿過的高跟鞋,齊集於旅行皮箱之內。
  「時至今日,那些曾經為此事而出過力的江湖朋友,還是弄不清楚,鼎鼎大名的司徒九老先生,究竟在搞什麼把戲?
  「前前後後快將三個月了,我很擔心在東非昏迷的神父,支持不了如此漫長的『昏迷時期』。
  「但最後,這神父的情況也是一模一樣,在搜集者進入生命之壇的同時,突然像『睡醒了覺』一般清醒過來。
  「但我對搜集者的忍耐能力,也已達到了極限。我向他提出嚴重警告『天下間從沒有人斗膽勒索司徒九,而你卻一而再再而三重施故技,恐怕這是你一生中所犯最嚴重的錯誤!』
  「搜集者卻這樣回答:『還只剩下一次,就只剩下一次;』我更是憤怒『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我不會再度給你勒索,決不!』
  「可是,到了今天,我又置身於秘魯境內,小高、洛會長,你們有什麼意見?」
  小高的意見,並不太多,大概只有三幾百種。
  雖然他的意見可能十分寶貴,但他只是說了十幾分鐘,司徒九已喝令他:「閉嘴。」
  小高接下來的意見,只好從舌尖硬生生地咽回肚子裡,至於一張臉變成什麼顏色,在夜色中卻是看不出來。
  輪到我發表意見了。
  我道:「九叔這一次到秘魯,情況大概和上一兩次大同小異,但最大的分別有兩點。第一:這次突然昏迷的人,並不只有一個,而且都是江湖上大有來頭人物的至親。第二:南美洲的天神使者蘇拉,也插上一手,到底是他主動要這樣做,還是純粹受命於搜集者,很值得深思、研究。」
  司徒九不住的點頭,又瞪了小高一眼:「聽見嗎?這才是有作用的意見。」
  小高生性豁達,絕非胸襟狹隘之流,他嘻嘻一笑:「他本來就是我的老師。」
  司徒九不再理會女婿,只是望住我,緩緩地道:『蘇拉近兩年來的運氣,並不太好,雖然賺過不少冤孽錢,但也在好幾次規模龐大的買賣中吃過虧,甚至是碰得焦頭爛額,我相信,他目前急於要賺一筆快錢,以圖東山再起。」
  我皺了皺眉:「此人作奸犯科,無惡不作,要是他有足夠的實力重振雄鳳,又不知有多少無辜者將會飽受荼毒。」
  司徒九目露讚賞之色,喃喃地道:「英雄所見略同。」
  我沉吟半響,接道:「蘇拉要在這件事情上謀取利益,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涉及的金額有多少,如何完成交易,他到現在可有明確的表示?」
  司徒九道:「最少美金五億,當然是越多越好。」
  我眉頭大皺:「五億美金,並不是小數目,誰能籌措出來?」
  司徒九道:「唯一如意算盤,只有落在溫守邦身上。」
  我早已料到這一點,但仍然大惑不解:「這件事情,跟姓溫的毫無瓜葛,可說是完全不關痛癢,再說,我是溫先生的什麼人了?五億美金,可不是賣旗籌款,花一個五元硬幣就功德圓滿。」
  司徒九道:「蘇拉的計劃,現時已把溫守邦也計算在內,因為我已向他表明一個事實,單憑那幾個老江湖,是絕不可能調動數億美金的。」
  我歎一口氣:「如此一來,姓溫的就麻煩了。」
  司徒九道:「但事情未必一定如此。」
  我心中一動,道:「你拉著我們溜出來,脫離蘇拉,是否另有計策?」
  司徒九道:「計策當然是有的,但是否可以如願以償,還得看看局勢的演變。」
  小高立時搶著問:「岳丈有什麼大計,願聞其詳。」
  司徒九冷冷一笑:「我的大計,首先就是要你閉嘴,你記住了,從這一刻開始,你只可以聽,不可以發問,尤其是到了生命之壇,事情的變化,未必盡在預計之內,要是咱們自亂陣腳,能否活著離開秘魯,那可難說得很了。」
  小高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出半個字。
  我們邊走邊說,不覺天將破曉。
  晨曦時分的叢林地帶,其實也和黑夜沒有太大的分別。
  濃密的樹葉,使絕大部份陽光,都被擋格在樹梢之上。
  一些不知名的怪鳥,在這黑夜盡頭的時候,吱吱喳喳地叫了起來。
  對於辨認方向,我對司徒九是極具信心的。
  他既曾三度前往生命之壇,我對他可以輕易再度找到那個地方,可說是充滿信心。
  司徒九道:「我們雖然暫時比蘇拉領先,但他遲早也會趕到生命之壇,為了儘量爭取時間,我們不能歇息。」
  這一點,也早已在我預料之中。
  又過了三個小時,司徒九指著前面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道:「是了,沿著這條小溪,一直向上走,大概在半個小時後,就可以抵達目的地。」
  聽見他這樣說,我的心情既興奮,也有點緊張。
  畢竟,生命之壇這個所在地,的確相當詭異。
  甚至連維夢未來的命運,也操掌在這裡!
         ※        ※         ※
  大概三十五分鐘後,我們終於來到了生命之壇。
  生命之壇,其實是一個地下密室,它建造於一個小山丘內,上面果然有一張巨大的石床。
  搜集者的形貌,一如司徒九所描敘,但這一次,他並沒有用五塊獸皮蓋著自己的身體。
  他也並不是躺在石床上,而是悠閒地在石床四周逛來逛去。
  平時,他會在什麼地方?
  在生命之壇,究竟有什麼樣的秘密?
  看來,很快就可以揭曉,因為這一次,司徒九並不打算以合作的態度,繼續扮演天神使者的角色。
  以司徒九的脾性,他已再三屈曲求全,這一次忍無可忍作出反擊,自是毫不為奇。
  但他老人家手裡究竟有什麼「皇牌」,可以在今天大舉反擊?
  搜集者對司徒九的出現,並不訝異,他只是問:「蘇拉不是和你一起起程到這裡來嗎?」
  司徒九冷冷一笑:「你若以為他可以和我這個老頭子平起平坐,只怕是估計錯誤了。」
  搜集者乾笑著:「你今天的表現,有點異乎尋常,難道你不擔心那六個人的命運嗎?」
  我心中有氣,他說的「六個人」,其中一個就是維夢!
  一瞧見這個半死不活的傢伙,我己無名火起三千丈,要不是投鼠忌器,也許早已動粗。
  司徒九老氣橫秋,脾氣不佳,那是眾所周知的。
  我這個洛會長,除了比他年輕一大截之外,若說到臭脾氣,恐怕只會猶在他老人家之上。
  果然,司徒九發作了。
  他一翻臉,氣勢便十分驚人。
  「擔心?老子為什麼老是要為別人的性命而擔心?我既不是個醫生,那六個植物人也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憑什麼要老子向你這個怪物奴顏婢膝?你若有本領,便把老子也變成一棵老樹算了,你若還妄想藉此得到好處,那是做夢!」
  司徒九這一口鳥氣,已憋在心中足足八年之久,一旦噴了出來,連眼神也比平時更加明亮。
  小高聽了,大聲喝采。
  我也不是不想喝采的,無奈心中念及維夢安危,就算想喝采也喝不出來。
  搜集者既是巫師,也是「天神」。
  身為「天神」,原本自是高高在上,但這一天,卻給一個「天神使者」,破口大駡,情況堪稱特別之至。
  但搜集者臉上的神態,還是一貫地淡漠。(是不是努力在掩飾心中的震怒,暫時還看不出來。)
  只聽見他淡淡的說道:「早已看出,你並不是柔馴的鴿子,你是一頭鷹,老鷹。」
  司徒九道:「你也不是什麼天神,極其量只是一個具有特異功能的巫師!」
  「巫師!」搜集者陡地怪笑起來:「天下間又有什麼樣的巫師,可以在千千萬萬裡外,操縱另一個人的生死?甚至是他的呼吸?」
  司徒九冷冷道:「你若是一般的巫師,我也不會啞忍八年,到今天才向你發難。」
  「八年,並不是一段太悠長的歲月。」
  「但若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八年己足可挽救無數生命!」
  「這八年,你已救了不少人的性命,既有生物學教授,也有神父,這是許多人一輩子也未必有機會積下來的功德。」
  「放屁!這算是救人嗎?」
  「難道不是?」
  「這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愚弄,你愚弄哈利、愚弄神父、愚弄一個年青有為的中國科學家,同時也在愚弄我!」司徒九怒氣衝衝。
  搜集者歎了口氣:「你真的認為這是愚弄?」
  司徒九神情矍然:「說是愚弄,也許已是最輕描淡寫的字眼!」
  搜集者又再歎一口氣,道:「還記得,我上一次怎樣對你說嗎?」
  司徒九道:「你說過,還只剩下一次!」
  搜集者緩緩地點頭,道:「不錯,現在已是最後一次,你若存心破壞,那才是一件最愚昧的行為。」
  司徒九搖頭不迭,道:「是第一次也好,是最後一次也好,凡事總分對或錯!既然我認定這是一件錯事,就決不能讓它繼續發展!
  搜集者道:「這一次,和以往的有什麼分別!」
  司徒九道:「有分別的地方太多了,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你的未日經已降臨!」
  搜集者陡地發出一聲音笑:「是誰告訴你,這是我的未日?……不錯,這是我的未日,也是生命之壇的未日,我是早已告訴你的,這本來就是最後一次!」
  司徒九目露疑惑之色:「你可以具體地說清楚一點嗎?」
  搜集者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司徒九:「你看今天的我,脈象如何?」
  司徒九「哼」一聲,說:「脈象脈象,老子又沒把過你的脈門,又怎曉得你是死是活!」
  他最後這一句,分明是氣話。
  只見搜集者把右手伸出:「反正時候還早,你不妨為我把脈看看。」
  司徒九對中、西醫術都有相當認識,甚至可說是醫術相當高明。
  對於把脈功夫,他是頗有一套的。
  他悶哼一聲,老大不情願地把手指搭在搜集者的脈門上。
  才只不過片刻功夫,司徒九已經臉色驟變。
  又過了足足三分鐘,他才神情僵硬地,把手指從搜集者的右腕上松了開來。
  沉默已久的小高,終於忍無可忍,叫道:「他的脈象怎樣了?是不是亂七八糟,一塌胡塗?」
  司徒九搖搖頭。
  搖頭又搖頭。
  單是看他不住的搖頭,囡然可以猜想得到,情形很不簡單,但到底真相怎樣,還是必須聽聽他的說話,才可以獲得真確的答案。
  漸漸地,就連我也忍不住了。
  我正想開口,司徒九已經對我說:「你也是懂得把脈的,為了要證實一下,我是否把錯了脈,不如你也來試試。」
  我更是如墮五里霧中。
  要是連司徒九也沒有把握,我在這方面的道行,又如何能夠和他老人家相比?
  倒是小高,比我更想躍躍欲試。
  我沒有猶豫太久,終於為搜集者把脈。
  為人把脈,並不是困難的事。
  為醫者是否道行高明,固然有賴把脈功夫,再配以對症下藥的手法,但把脈這件事的本身,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正如下棋,要學懂它又何難之有?
  當然,棋藝如何,又絕對是另一回事。
  我把食指扣在搜集者的脈門上,看看它的脈象,到底是否真的「亂七八糟,一塌胡塗。」
  但恐怕不是了……
  他的脈象,決不是紊亂,而是……而是根本一片死寂。
  不是沉寂,是死寂。
  沉寂,還可以說是死氣沉沉,了無生氣。
  死氣沉沉,再了無生氣的脈象,充其量也只不過顯示一個人死期將至,大限來臨而已。
  但死寂卻有所不同。
  大大的不同。
  這搜集者的脈象,竟然是完全沒有任何動靜,任何輕微的反應!
  簡直就是一個死人!
  也只有死去的人,他才會全然沒有脈搏的反應。
  難怪連司徒九那樣的人物,也為之驚詫、愕然,甚至是難以置信。
  所以,他叫我也去為搜集者把把脈,原因正在於此。
  要不是司徒九在場,小高也想為搜集者把把脈,過過癮。
  我把搜集者的手腕放開後,一言不發。
  司徒九當然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怎樣。
  搜集者長長的歎了口氣,對九叔道:「到現在,你還不肯相信,這是最後一次嗎?」
  司徒九盯著他:「你現在到底還算是個活人嗎?」
  小高駭然地望住岳丈,顯然完全不明白九叔何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搜集者似是想了一想,才緩緩地回答:「在行動上,形態上、甚至是思想上,都是活的。」
  司徒九道:「但你已沒有脈搏,甚至連心跳也已停頓!」
  小高聽了,更是瞠目結舌。
  搜集者卻點了點頭,道:「不錯,從三天前開始,便已經是這樣……」
  司徒九的眼色終於變了,變得和小高相差不遠。
  「那麼,你現在的生命形態,算是一種什麼樣的現象?」
  搜集者搖搖頭:「若要真確地形容,我也說不出來,但也可以這樣說,目前,我這幾天的生命,算是暫時向生命之壇借用借用的。」
  司徒九、小高和我同時面面相覷。
  生命並不等於鈔票。
  花光了身上所有鈔票,的確還可以向別人借用,但生命呢?
  生命也可以借用?
  要是有,該當怎樣借取?又能向什麼地方借取?
  這是超乎人類想像能力範疇之外的事。但搜集者已說得很清楚,他這幾天的生命,算是暫時向生命之壇借用借用的。
  難道這生命之壇,竟像是一間銀行,但它可以借出去的,並不是鈔票,而是生命?
  假如這是一件千真萬確的事實,未免是太不可思議了。
  以司徒九見識之廣博,尚且未能對這種怪事有所理解,我和小高自然更是摸不著頭腦。
  司徒九沉默良久,忽然道:「我們要進入生命之壇看個究竟。」
  搜集者道「生命之壇,並不是活人應該前往的地方,而我,就是最好的例證。」司徒九目光一閃:「你就是因為經常在生命之壇出入,所以身體起了特殊異樣的變化?」
  搜集者苦笑一下:「我早就向你闡析過,要把生命買回來,是必須付出代價的。所以,哈利教授、神父、年青科學家……他們每一個人從死亡邊緣被救活過來,並不只是你一個人付出代價,還有我這個靈魂和生命的搜集者!」
  司徒九悻悻然道:「倘真如此,你自己可算是玩火焚身,怪不得任何人!」
  搜集者道:「為什麼怪不得任何人?難道我天生下來,便是生命之壇的主人嗎?」
  司徒九陡地一呆,道:「你是說,在你之前,曾經有上一代,以至是對上好幾代的天神?搜集者?」
  搜集者道:「連凡夫俗子的皇帝,也有世襲制度一代相傳一代,身為生命之壇的天神,又怎會不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司徒九道:「如此說來,生命之壇上一代的主人,也就是你的父親?」
  搜集者道:「不錯,這種薪火相傳的情形,最少可以追溯至十八世紀。」
  司徒九道:「這裡每一代的天神,都活得像你一樣孤獨?」
  搜集者道:「我們每天花在冥想的時間,比你們吃飯和睡眠的時間還更多,在我們的世界裡,熱鬧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惡。」
  司徒九自是大大不以為然。
  他道:「把自己鎖在死角,並不見得就能大徹大悟。」
  搜集者道:「每一個教派,每一個領域,都有其獨特的法則,我們的一套行事方式,也毋須外人加以認同。」
  司徒九又是悶哼一聲,道「我若堅持一定要進入生命之壇,你是否會全力阻止?」
  搜集者苦笑一下:「我現在是個連脈搏也不再跳動的人,無論你要做什麼,我也沒有能力可以阻止,但生命之壇是一個充滿神異力量的地方,所有一切後果,必須自負。」
  司徒九冷冷一笑:「老子已經活了大半個世紀,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聽他的口氣,顯然已改變初衷,不再讓我和小高冒險,而是他獨自進入生命之壇看個究竟。
  我立時道:「既已來到這裡,我一一」
  「住嘴!」不等我說下去,司徒九已把我當作小高般看待,「你留在這裡,給我好好的把風,要是給外人溜進去,方維夢的生死,一概與我無關!」
  他忽然野蠻起來。
  一一野蠻的孩子,很難對付。
  ——野蠻的老人,根本就不可能對付。
  我和小高互望一眼,雙雙苦笑,只好留在外面為九叔把風。
  生命之壇是一個地下密室。
  司徒九在地面之上,拉開一道鐵柵,然後沿著一條石級,向下面走了進去。
  他已進入生命之壇。
  但他要多久才出來,卻是難以逆料。
  十五分鐘後,毫無動靜。
  三十分鐘後,還是一樣。
  到了四十五分鐘,小高再也按捺不住,決定也要走進生命之壇看個究竟。
  但也就在這時候,司徒九終於出來了。
  他的臉才亮相,我和小高便已嚇了一大跳。
  只見他的臉色,異乎尋常地蒼白,和他進入生命之壇之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這還罷了,最可怕的,就是他正在七孔流血,有如中了劇毒!
  這情況,他是曾經見識過的,但當年七孔流血的是搜集者!
         ※        ※         ※
  司徒九的身體,看來並不像太虛弱,但他的一張臉,已足夠嚇呆小高和我有餘。
  通常,七孔流血的人,其生命大限已至,很少可以救活過來。
  但搜集者卻活到今天。(雖然他已沒有脈搏和心跳,但最少看來還是一個『活人』。)
  小高把他扶到石床上,搜集者也取出了幾塊獸皮,鋪蓋在司徒九的身上。
  司徒九的身體,一片冰冷。
  但他仍然神智清醒,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心中疑惑重重。
  在地底下的生命之壇,究竟發生了怎麼樣的事情,而導致出現這種後果?
  除了等待司徒九的敘述之外,唯一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親自到生命之壇開開眼界。
  小高忽然沖了過去,要拉開那層鐵柵,闖入生命之壇。
  但我及時阻止。
  「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能?」小高咆哮起來,「地底下這個鬼地方,根本就是人世間最卑鄙的陷阱,我要剷除它!」
  我把他的右腕捏緊,同時沉聲說道:「要是能夠將之徹底剷除,那是很不錯的主意,但請問高天豪先生,你有什麼把握,可以確信自己有能力辦到這一點?」
  小高掄起拳頭,又張大了嘴巴,但卻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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