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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里相隨非故人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十月十四日自由都市夜色深沉,位於結界外的某處短木叢旁,細雨飄揚,一道黑色身影,靜靜地獨坐大石上,閉目養神。從背後看來,曲線窈窕,是名十分引人遐思的俏佳人。
  時間靜靜流逝,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短木叢的另一面,傳出了一把沙啞的男子嗓音。
  「久違了啊,華扁鵲小姐。」
  回答的一方並沒有前者十分之一的禮貌,從未為任何事物而熱切的聲調,此刻也僅是冷冷地答道:「以年齡差距來算,我還沒有到被你稱呼為小姐的地步。無聊的話就省下吧,你和我都沒有說閒話的餘裕了。」足以令一般人皺眉不悅的話語,不是討厭對方,而是打出生以來,便是以這樣的態度處世。
  而另一方也很清楚她的習性,淡然道:「人群集結的狀況如何?」
  「比預期中好,在大雪山干預這次尋寶的消息傳出後,現在朝阿朗巴特山集結的,已經超過兩千人。」
  「那麼,你的身體狀況如何?」
  黑袍女郎華扁鵲揚起手臂,一直藏在袍子下的右臂,赫然纏滿了繃帶,怪異的形狀,讓人不由得想起某名嗜錢如命的左手劍士。她深深吸了口氣,手臂發出喀喀爆響,振臂一揮,繃帶寸寸斷碎,如無數小灰蝶般漫飛空中。
  而裸露的黝黑右臂,彷似精琢黑玉,散出絲絲森寒冷氣。
  只是,手臂上插了十數根小針,而原本黑色的肌膚,更彷似鍍上了一層淡淡薄霜,看來有些灰白,顯然與安好兩字仍有段距離。
  華扁鵲簡單地回答:「差不多了,只要再有十個時辰,右手就可以痊癒,真氣運行無礙。」
  另一方的男子很瞭解她在這方面的本事,這個武功、應變均屬上乘的女子,在醫道上更有驚人造詣,號稱位列當今世上前五名之內,她對身體的預測,不會有錯。
  「你自己的身體又怎麼樣呢?不管計畫進行得有多成功,要是主持人沒命享受成果,那就沒意義了吧!」
  「我不會有事!至少在那一天到來之前……」男子道:「你該不會想離開我這邊吧!」
  「我作人的原則,永遠只站在占上風的一方。」華扁鵲道:「只要你保持優勢,我就會遵守諾言,站在你這邊。」
  「呵!這樣是最好。」男子道:「你與韓特交過手,又跟了他們這麼多時日,對他們這夥人的評價怎麼樣?」
  「優秀。」
  「哪一個?」
  「兩個都是。」
  「哦?」
  「在地界級數裡,這兩人都有很高的水準,雖然韓特武功略高一籌,但白飛智略不凡,更加不可輕視。」華扁鵲道:「兩個人都不是名門嫡系,練的武功也只算中等,能有這種成績,全是本身的因素。如果另有際遇,未來的成就遠不止於此。在今年初香格里拉做的排名裡,近百年內的新生代,韓特是最有潛力進入天位的五十人之一。」
  「那麼,以這兩人的實力,能依照我們的計畫,抵禦住大雪山的追截,平安把黃金像送到目的地麼?」
  「不能!」華扁鵲道:「潛力不等於實力,大雪山的地界高手,能獨力擊敗他們兩人的,大有人在。倘若大雪山豁出全力來奪黃金像,韓白兩人撐不了多久……」冷淡的聲調出現遲疑,這並不是這女子一貫的說話方式。
  「有什麼問題嗎?」
  「很古怪的一件事,大雪山這次似乎受到某個理由的牽制,到現在還沒有真正對韓白兩人動手。」華扁鵲道:「也因為如此,你才能一直躲在幕後到現在。」
  「呵呵,我該說聲感謝嗎?」幕後的黑手道:「那麼與他們交手的兩個天官又是什麼人?」
  「不熟悉,應該是直屬於某個秘密訓練,不受大雪山一般管轄的特殊組織,你應該也注意到了,他們用的並不是單純的武功。」
  「那些並不是重點。如果要對上這批人,韓白兩人的實力並不足,如果他們沒辦法趕在十二月二十三日之前,把黃金像帶到阿朗巴特山,那麼計畫就失去意義了。」提到計畫,樹叢後的男子,聲音帶了幾許急切。
  「你的高見呢?」
  「由你去混入他們之中,一來增強他們的實力,增加安抵機會;二來就近監視。」
  「就近監視?現在還有這必要嗎?」女郎美麗的臉龐露出不愉之色,與其說她不喜歡臥底的工作,倒不如說她對於和不相干的人相謀一事,打從心底感到不悅。
  然而,最後她仍是接受了這項工作,不是因為想法改變,而是基於「受人恩惠,與人消災」的必然性。
  「我知道了,那麼,往後我就轉暗為明瞭,對於大雪山那邊來說,這兩大目標的合流,說不定會引來比現在更糟的反效果。」皺著眉頭,華扁鵲道:「另外有件事,一直處於幕後的你可能不知道,連跟了這幾天,我發現尾隨他們一行人的,除了大雪山,好像還不只我一個啊。」
  「有這等事?」樹叢後的人身子一震,顯是十分訝異。
  「唔,是單純的追蹤,還是……知道了阿朗巴特山與黃金像的秘密,來分杯羹的呢?真是值得玩味啊……」
  在結界外有人密談的同時,結界內的某一角,也有人在偷偷摸摸地移動著。
  踩著敏捷步履,愛菱小心地在小巷裡移動。因為白飛傷勢未愈,加上韓白兩人的一些考量,行程延至明天出發,今晚暫逗留在這城市,饒是如此,愛菱也有兩天沒見到赤先生了。
  上趟分別時,身上有病的老人,陰濕天氣的影響,臉色顯得很差,這點讓愛菱非常擔心,而在連續兩天見不到面之後,掛念老人病體的愛菱,終於忍耐不住,冒著可能再給韓白兩人惹麻煩的危險,趁夜偷偷溜了出來。
  似乎是運氣不錯,又或者自己不是主要目標,在一段提心吊膽的路程後,愛菱來到了一所廢屋,那是由幾片木板勉強釘成的棲身所,數月之前似乎是有人住的,而在兩天前,那成了老人與她約見的所在。
  「咦?老爺爺呢?」
  搜索空屋,愛菱尋找著老人的蹤跡,相識至今,她當著面是叫伯伯,私底下卻是隨著心情亂叫一通,若讓顯然十分重視自己外表年齡的赤先生聽到,想必面色難看。
  環顧周圍,西面長草叢隱約傳來奇怪的聲音,愛菱感到奇怪,尋聲找去。越是靠近,將聲音多聽清晰一分,心裡就越覺得不安,那似乎是某種動物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什麼受了傷的動物在喘氣,激動而不規則。
  走進草叢一丈深處,愛菱撥開阻住視線半人高的長草,大著膽子望去,赫然見到老人蹲坐在地上,兩手環抱住頭,口中荷荷出聲,雖然看不見面部表情,但從背上染遍冷汗的情況看來,老人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老伯伯,你怎麼了?」愛菱嚇了一跳,快步跑近。
  果然,老人的一張臉上,青紫肉瘤不住猙獰突起,除此之外全無血色,嘴唇乾裂,面孔整個糾結在一起,樣子非常嚇人。
  愛菱手足無措,腦子裡唯一想到的,就是回去把韓特找來。
  「老伯伯,你忍一下,我立刻去把韓特先生找來……」
  「喝!」赤先生的手抓住要起身的愛菱,狀若瘋癲,怒駡道:「找韓特?韓特是誰?是那個年輕俊俏的小白臉嗎?你為什麼要找他?為什麼要去找那個小白臉?為什麼你們總是喜歡那種小白臉……」
  連串喝問,弄得愛菱頭昏腦脹,更為老人的瘋態而擔心,他每一句都是用盡力氣吼出,但一面吼,兩眼幾乎翻白,嘴角也不自主地直冒白沫,顯然是舊病發作,而且病情還不輕。
  除此之外,更有一樁奇事,隨著老人喝罵,他面上青紫肉瘤不住顫動,原本枯瘦的身體,左臂卻忽然漲大,漸漸變得肌肉賁起,成了只不成比例的壯碩手臂,而嘶啞的吼聲,逐漸有力起來,最後簡直聲如洪鐘,每一句喝問,都像在愛菱耳邊落了個炸雷,霹靂不絕。
  「你們這些女人沒半個有真心,全都喜歡那些年輕英俊的小白臉!小白臉也是混帳,卑鄙無恥,假仁假義,全沒有兄弟義氣……」
  手臂握力急增,咯咯骨脆聲響起,愛菱吃痛,又掙扎不脫,剛要叫出聲,卻給老人的目光一掃,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在鬥蓬下,赤先生的雙瞳閃爍著黯淡紅光,逐漸發亮,琥珀般的赤紅色,讓人不由得聯想到最稠濃的鮮血。
  愛菱沒有再哼半聲,在家鄉,她曾看過這種眼神,那是在小時候一次偷溜玩耍的途中,遇著了正在覓食的母蝠蛇,那種嗜血猛獸盯著獵物時的目光,就像現在這雙眼睛一樣,兇殘、狂暴而擇人待噬。
  透過這雙血紅瞳,愛菱本能地感到危險,但是現在所需要的,是鎮定。
  在這刻,少女發揮了與外表不符的勇氣,她索性坐了下來,與老人面對面,輕聲道:「伯伯,這裡沒有什麼小白臉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過,能讓愛菱幫你做什麼嗎?」短短一句話,卻花了好大力氣,才忍住臂上疼痛,將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
  老人聽了這話,動作一頓,幾下猛咳之後,目中紅光稍斂,劇喘道:「左……左邊第四口袋……拿藥……藥包……」
  不待老人說完,愛菱已打開老人左邊第四衣袋,濃濃藥味撲鼻而來,裡面各色配好的藥草包,五花八門,看得人昏頭轉向。
  「哪種顏色的?藥草包好多。」
  「綠……綠色……三角錐形……」
  依照赤先生的指示,愛菱小心地取出綠色三角錐形的藥草包,解開包紙,幫忙把裡面的草藥粉末倒進他口中。老人閉目不語,凝神催發藥效,不多時,他全身關節響起啪啪脆響,面上肉瘤逐漸消腫,手臂也慢慢恢復原形,半晌過後,老人長長籲了口氣,手勁松緩下來,讓愛菱得以把手拿回來。
  「伯伯,你好些了嗎?」再睜眼,老人眼中的赤紅盡褪,回復原本無力卻清明的眼神。
  愛菱不敢掉以輕心,還是小心地探問。手臂給抓淤青了一圈,剛才那一幕真是難以想像,一隻乾癟的枯瘦手掌,竟會突然變得那麼粗壯有力,這是什麼怪病啊?
  赤先生連吸幾口氣,調勻呼吸之後,從衣袋中另行掏出三、四個藥草包,打開服下,直過了好一會兒,他緩聲道:「唉!讓你看到丟臉的一幕,丫頭,老頭兒多謝你了。」
  「伯伯,您好點了嗎?」
  「好多了。」老人說著,微微咳嗽,「陳年舊病死纏著不放,一發作起來就沒完沒了,你剛才看到的,可千萬別對人提啊!」
  兩人一面說話,老人從衣袋中取出一種褐色粉末,輕輕灑在愛菱手腕上,沒幾下功夫,原本的淤青就全部消褪,手腕但覺一片清涼,沒半分痛楚。
  「好厲害喔!」愛菱驚訝得瞪大眼睛,「伯伯,你真是了不起。」
  老人面有得色,剛要再說幾句,忽然臉色大變,劇烈地咳嗽起來,沒幾下便咳得臉色青白,透不過氣,愛菱也不知如何是好,更擔心剛才的場面重演,當下只是一個勁地幫他輕拍背部,暢通胸口,直折騰了好一會兒,老人的呼吸才又平順下來。
  「老伯伯。」這一次,愛菱的聲音裡有明顯的擔心,「我想你還是先回去吧!等我把這邊的事忙完,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胡說,為什麼要我回去?」老人怒道:「你是嫌我這沒用的老頭給你添麻煩了嗎?」
  不管怎樣,只要沒再扯到「小白臉」,愛菱心裡就已經偷偷慶倖,她道:「我沒有這種意思,伯伯,你身上有病,現在沒有靜養休息,反而還被我累得到處跋涉,看您這麼辛苦,愛菱真的好擔心,還是您先回去,等我從阿朗巴特山回來,再去找您好了。」愛菱盡可能地委婉說話,然而,這仍是刺激了老人的怒氣。
  「阿朗巴特山有什麼了不起,那裡的環境我熟得很,有我跟著你,你才不會吃虧啊!」
  老人道:「別人都是功夫學完以後才欺師滅祖,丫頭,你連第一課都還沒學成呢,這麼快就急著丟掉師傅了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結果,無論愛菱好說歹說,老人始終態度頑固,不肯回去養病,堅持要尾隨愛菱去阿朗巴特山,而愛菱再次要求他入隊同行,好方便照應,老人也矢口否決,到最後,甚至發起脾氣,不再與愛菱說話。
  愛菱無奈,只得依著老人的意思,當她離開時,赤先生的咳嗽聲再次傳進耳裡,擔心之余,少女也納悶,老人病發時候的奇怪症狀,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病呢?
  次日清早,一行人依照預定繼續旅程,離開了這小城。接下來的路程並不平順,預料會有十四日不見城鎮,路上盡是荒山叢林,又因為瀕臨結界邊緣,所以天氣大壞。
  愛菱為此疑惑不已,問說為什麼選擇這小路,不走正常的商道,白飛的回答簡短有力,「因為那是捷徑。」
  三人就如字面上意義那般,跋山涉水、披荊斬棘,筆直地朝著阿朗巴特山的方向邁進。
  這樣的行進路線,充滿不可測的變數,多少拖慢了行程,但韓白兩人認為,同樣都是不可測的變數,面對自然環境總好過面對大雪山殺手群。至於談到在森林裡面迷路,對自己計算能力極度自豪的白飛,壓根兒就沒考慮這種事的可能性。
  不過,正確說來,進行旅程的不只是三人,至少,愛菱就知道,後頭還有個病弱老人緊跟不舍。數日來,每晚紮營歇息,總是可以看見老人留下的記號,雖然有時候會落後,但在第二天出發之前,愛菱一定會看到老人已跟在後頭的證明。
  幾天下來,少女開始有些無法理解,如果是普通商道也就算了,這麼惡劣的路徑,連大雪山的殺手群都難以追蹤了,為什麼一個病得氣息奄奄的老人,能準確無誤地跟上來呢?
  這幾天趕路時,愛菱趁機向白飛求教,雖然時間甚短,但是卻推翻了不少以前對太古魔道的錯誤科學見解,也因此,愛菱發現,赤先生教的那些東西,與白飛口述的比較起來,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老伯伯是壞人嗎?」
  愛菱搖搖頭,除了天生的善良個性,不喜歡先將善惡預設立場之外,也是因為老人的關懷,給離家許久的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也因此,雖然連續幾日見不到面,少女仍是將每天自己食用的乾糧,偷偷留一部份下來,偷藏在老人留記號的地方。她想,荒山野地,一個老人家哪有辦法覓食,如果自己不設法留下食物,那老伯伯該怎麼辦呢?
  她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女孩!
  這天,肌膚感受到的涼意,說明了太陽下山的事實,三人挑了一棵大樹,伐木做棚,靠著兩名熟手的技術,沒幾下功夫就搭好夜晚棲身所,之後,韓特打來野味,三人烤火烹食晚餐。
  烤山芋香氣撲鼻,愛菱誠心贊道:「看不出你還滿有一手的嘛!這麼會煮東西。」
  「我常說,幹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手壓箱底的比較安全。」韓特面露苦笑,「你想想,一天到晚要擔心被人下毒,如果自己不學著燒幾手好菜,平常哪有飯吃。」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又是為了省錢呢?」
  「你說什麼?」
  愛菱吐吐舌頭,繼續低頭大啖手中香噴噴的烤山芋。
  一如平常,三人在火堆旁坐了一圈,只是出乎意料地,負責將各色野生植物化為實際料理的人,不是有著好男人形象的白飛,而是這位自居山野美食家的男子。
  但見韓特動作飛快,手法熟練,比之一流名廚亦毫不遜色。一面將山芋串枝火烤,一面將愛菱撿回的野菇扔進鍋裡,涼拌的涼拌,煮湯的煮湯,沒幾下功夫,一堆莫名其妙的野菜,變成了四菜一湯的料理。
  烹煮過程中,韓特不停地從腰帶間格裡取出多樣佐料,五花八門的程度令人目不暇給。
  當然,從兩名大雪山笨殺手的吃鱉經驗,讓人不由得想探究這人到底在衣服各處藏了多少東西,但只要一想到裡面的東西,可能反過來吃掉檢查的人,大概就沒什麼人會動這主意了。
  愛菱大口大口的吃得十分高興,為了表示支持,她一副連舌頭都險些吞下的饞相;而另外一邊,無論用餐的地點、料理為何,白飛始終維持著一貫的儀態,他優雅的動作,配合著自己獨特的節拍,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但同時食物卻快速地自掌上消失,在旁人看到以前進入口中,這就是白家子弟無人能及的本領。
  「喂喂,兩個沒良心的,客氣一點啊!」韓特皺眉道:「吃東西的居然比煮東西的還不客氣,要是等一下我沒得吃,就煮了你們這兩口不知感恩的瘦豬下肚。」
  愛菱不去理他,道:「白飛哥,你的傷都好了嗎?」
  放下手邊河蟹,白飛歎道:「唉!現在才問,如果靠你救命,那早就沒命了。」
  韓特道:「去,這小子哪會有什麼事?江湖上,大家都不喜歡和白家人動手,就是因為他們像蟑螂一樣麻煩。」
  愛菱不解,聽白飛解釋。原來,白家位處雷因斯,許多中堅份子亦兼任神職,對於僧侶們擅用的回復之術極有心得,後來更研究出一種武學,亦即是白家六藝之一,乙太不滅體,能大幅強化新陳代謝,在最短時間內修補破損肉體。
  白飛是旁系子孫,雖然天資過人,但並不具有修習六藝的資格,僅是獲傳六藝中「武中無相」、「乙太不滅體」的初段口訣,憑此自行修練無相訣、乙太綿體。而靠著乙太綿體之助,他傷口癒合極快,再重的外傷,只要無涉筋骨,一晚便可催愈,與魂天官惡戰時的傷勢,如非因為中毒,根本花不了什麼功夫。
  「論到護體功夫,大陸上七大宗門各有其奧妙,只不過別家是練打不穿,我們白家的重點是在打不死。」
  韓特哂道:「是啊!還好近年來沒什麼白家子弟行走江湖,否則不是蟑螂滿地爬,收都收不乾淨。」
  愛菱問道:「每次都聽你們說七大宗門,那是什麼東西啊!」
  韓特露出副快翻白眼的表情,白飛微笑道:「艾爾鐵諾的花家、石家、麥第奇家,武煉的王家,自由都市里的東方家、青樓聯盟,還有我們雷因斯白家,這七個家族,是現在大陸上最強大的非官方勢力,合稱七大宗門。」
  「才怪,真像你說得那麼了不起,七大宗門怎不去挑了白鹿洞。」韓特道:「而且,什麼叫非官方勢力,艾爾鐵諾的五大軍團長,四個都是一族宗主,還有你們白家,如果沒記錯的話,雷因斯王廷好像都是閣下同宗嘛!」
  白飛微微一笑,作了個難以回答的手勢,道:「總之,我們應該慶倖,這次阿朗巴特山的尋寶,並沒有驚動七大宗門的嫡系高手,否則大雪山加上七大宗門,我們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愛菱道:「為什麼尋寶活動會引起那麼多人的注意呢?」
  「因為錢啊!傻瓜。」韓特說出最合他個性的答案,「你以為錢很好賺嗎?告訴你,十個武林人,九個都是缺錢的。那些七大宗門的嫡系,每月族裡會給零用,但花慣了也是不夠的,至於尋常的武林人,誰不是想錢想到眼紅。」
  「為什麼呢?」白飛笑道:「這我來說吧!武林人把時間花在練武上,相對來說,也就不事生產,沒有收入。護院保鏢的工作,人人都嫌錢少,又認為糟蹋了自己的身手,所以是下下策。有良心一點的,就去作獎金獵人;沒良心的,直接就打家劫舍,這些方面的收入高、賺錢快,可是往往也花得快,到頭來,一年裡有十一個半月都在等錢用,所以,江湖上只要一有可靠的尋寶風聲,都可以吸引很多好事之人,去年艾爾鐵諾的雷峰塔寶藏,就是一個例子。」
  「那是什麼東西啊?」
  「甭提了,是個大笑話。」韓特道:「那是大陸上很有名的寶藏傳說,等級是一級寶藏,千多年來,都謠傳下面埋了不世奇珍,每年尋寶人都會聚集一次。結果去年莫名其妙,聽說是有人挖掘不得其法,觸動自毀機關,把整個地方炸成一個深洞,死傷慘重,其中有些人來頭不小,所引起的善後問題,艾爾鐵諾政府到現在都還在傷腦筋。」
  見愛菱聽得入迷,白飛笑道:「還想知道什麼這類消息,你的韓特先生,可是這一行裡頭有名的寶藏迷喔!」
  愛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騙人,韓特先生怎麼會是寶藏迷?」
  「咦?韓特,你從來沒跟她提過嗎?」
  「韓特先生和我剛見面的時候說,像尋寶這種不著邊際的傻事,他打死也不會去,怎麼會……」其實以韓特的貪財個性,尋寶這事應該最對他的胃口,自己怎會從沒想到呢?
  「以後我是不知道,不過早在惡魔島上,這傢伙就愛錢成性,除了撿敵人身上的戰利品,一有空閒就四處去挖寶,最瘋的時候,惡魔島著名的七十二處寶藏傳說地,全被他挖得一塌糊塗,敝人在下就是他的被迫共犯,到了最後,寶藏沒挖到,不過雷因斯軍部卻頒發特殊榮譽勳章,表揚我們不顧自身安危的賣命,贊許這堪為所有工兵的表率,呵!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回憶當年事蹟,白飛瞥了一眼韓特,後者事不關己地移開目光。
  「照你的說法,我想這小子大概受了太大刺激,所以離開惡魔島以後,直接當獎金獵人,把所有精神放在追緝獵物上,後來才有所謂的庫德利之役。」
  「庫德利?是地名嗎?」
  「沒錯,是雷因斯北方的一個小鎮。」白飛笑道:「那是這小子的成名之役,他轉職獎金獵人之初,名頭不響,於是專從雷因斯官府接下追殺境內零散魔族的任務,剛好在那一年,有一群魔界盜匪越過了惡魔島的封鎖線,進入大陸。這小子一路追緝,最後在庫德利把對方殲滅,從此有了名氣。當時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在庫德利浴血苦戰,身上被斬了二十七道傷口,還紅著眼睛追殺敵人,一面追一面嚷嚷,『混蛋不要跑,把我的賞金還來』,事後更不論死活,一律把敵人身上的錢財搜刮乾淨。那就是你韓特先生的成名史,在那以後,誰都知道他要錢多過要命。」
  一番話娓娓道來,讓愛菱笑得捧著肚子直打跌,話題的本人雖然沒說什麼,但也轉過頭去不予置評,用他的說法,「人剛出道的時候難免會有些糗事」,不過在這方面,所有人都不覺得他比剛出道時有什麼長進。
  想不到還有這一段趣事,愛菱暗暗好笑。回想起來,韓特雖然嘴上說對寶藏沒興趣,但卻又對大陸上各處可疑的藏寶地如數家珍,這不就代表他其實對此非常地關心嗎?人啊!真是不能只看表面的。
  用餐時間結束,白飛與韓特繼續討論路線問題,和如何應付大雪山可能的敵人,愛菱將藏好的食物揣在懷裡,藉口四處走走,溜往與赤先生的會合處。
  來到赤先生留有記號的樹旁,愛菱疑惑地看著記號,那上頭並沒有標明方向位置,換言之,這記號只能證明老人的確在此留記號,卻沒指引出他現在在哪裡,這是以前沒發生過的狀況。
  「仙得法歌大神保佑,老伯伯你可千萬別要有事啊!」
  少女擔心起來,在這樣的密林裡,一個病弱老人可能遇到的危險,多得沒法計算。或許遇到野獸、或許在山嵐裡迷了路、或許病發了沒人知道,甚至遇上了大雪山的殺手。想像老人血流滿面地哀嚎,愛菱打從心底後悔起來,自己實在不該讓老人跟在後頭的,就算惡言惡狀把人趕回去也好,如果老人有了萬一,那不全都是自己的錯嗎?
  枯想不是辦法,愛菱試著在附近尋覓,看看能不能找到老人的行跡。
  而在少女焦急的背後,有道冷冷的目光,緊跟在後。
  「伯伯,你聽得見我嗎?你在哪裡啊?」
  放眼四望,周圍是高大樹木與長草,愛菱心下盤算,一個老人家不可能走得太遠,既然記號是留在附近,人應該也離此不遠。只是,少女並沒有省悟到,對一個能暗中跟著自己作長途跋涉的老人,這立論是不成立的。
  不一會兒,愛菱在留下記號的樹南邊不遠處,發現了一棵被壓得半倒的小樹,樹旁還留下了像是有人撲跌在這的痕跡。
  愛菱心裡一驚,連忙延著跌痕旁那不甚明顯的足跡找去,最後在一處小山洞之前停了下來。山洞的洞口被樹枝藤幹遮蔽,看不見裡頭的情景,但是從那一聲聲的熟悉低喘,愛菱知道自己沒有找錯。
  「伯伯,你在裡頭嗎?你沒事吧!」
  記取前車之監,愛菱不敢輕率踏進洞裡去,如果這次給抓住的是脖子,不用等到骨頭喀啦喀啦,這條小命就算是完蛋了。
  而洞內的赤先生,聽到了她的聲音後,立刻也有了反應。一道紅影電也似地竄出來,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手腕一緊,又像上次那般給抓住了。
  「伯伯!」愛菱驚叫一聲,藏在懷中的食物落了出來,掉了滿地。老人顯然是再次發病,但這一次的樣子又大有不同,臉上的肉瘤突起盡數消失,皮膚變得像其餘地方一樣枯乾,面色一下靛青,一下深紫,變戲法似的轉換不定,目光渙散,唯一值得慶倖的,就是沒有上次的血紅眼睛。
  「伯伯,你感覺還好嗎?我……我這次該拿哪種藥啊!」
  老人沒有答話,只是顫抖著雙手,從懷內取出一個布包,嘴裡斷斷續續說道:「丫頭,伯伯快撐不下去了,這布包裡的書,記載了我畢生所學,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以後好生珍惜……」
  愛菱依言打開了布包,登時哭笑不得,裡面哪有什麼書,只是幾十片發臭的爛樹葉,但是看老人兩眼翻白,神智不清的樣子,也只好順著他的話直點頭。
  正當局面亂成一團,一個聲音又在後頭響起。
  「我就覺得不對勁,這幾天一直好像有人跟在後頭,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後方傳來韓特的聲音,「撿些野貓野狗那還好,你卻撿了個野人回來,這是在幹什麼啊!」
  話聲之後,是一連串嗤嗤破風響,那是同時來到的白飛,一眼便看出老人極為不妥,立即出手用石子封閉老人十余處穴道,再搶上前去,仔細探看病情。
  有個懂得醫術的人在場,愛菱心中一寬,只是,韓特皺著眉頭的臭臉隨即出現在面前。
  「好了,讓我聽聽看你有什麼好理由,可以讓我今晚不踢你的屁股!」
  「神智錯亂,脈象混雜,暫時還看不出病情,不過沒有生命危險。」一番診斷、傳輸真氣之後,白飛結束醫療過程。
  老人的病情很奇怪,雖然氣血紊亂,但身體又檢查不出什麼真正的毛病,如果要詳查,看來是要花段時間作追蹤的。
  「回復咒文能癒合傷口,卻不能直接治病,目前只能做到這地步了。」白飛歎氣道。
  剛才他和韓特從後頭偷看,被愛菱身體擋住,沒看到老人的臉色變化,而當石子封住血液運行的時候,老人血色淡化成蒼白,不再變色,是以白飛並未瞧清病人的確切症狀,否則,他決不可能如此輕鬆。
  而在另一邊,愛菱也把遇見老人的大概經過,全部講了出來,只是顧忌韓白兩人嫌棄病人,稍稍略去了老人發病時的種種可怖異狀。
  「去,原來是那天被你撞倒的倒楣鬼啊!」韓特無言喟歎,「早知道就別只是撞著,直接輾過去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這番太過露骨的發言,立即引起少女的強烈反感。
  「韓特先生,你怎麼可以……」
  「笨蛋,你還沒發現自己被騙了嗎?」韓特冷笑道:「蠢也該有個限度吧!人家三言兩語就耍得你團團轉,你怎麼會這麼好騙啊!這老頭也算魔導師,那我去雷因斯好歹也可以當個大神官了。」
  自己隱約猜到而不願證實的事實,被韓特直接揭露了出來,愛菱帶著幾分疑慮,將眼光移向白飛。
  「很遺憾,不過這次他說得沒錯。」白飛搖頭道:「這個老……老先生,用的全是些江湖把戲,並不是什麼魔導師。像你說的,當初第一次見面時,他發出的火焰,那是用摻雜磷火的藥粉做出來的效果,只要力道掌握得好,更花俏的火焰樣式都做得到。」
  「可是,老伯伯的袍子真的是雷因斯的東西啊,上面繡的東西,他說都是代表榮譽的徽紋呢!」
  「首先你要明白,魔導師的制服只有黑白兩色,雷因斯在這五百年內,從沒有哪個魔法師是穿紅袍的。這袍子款式是魔導學院的制服沒錯,但是已經在三十二年前被廢掉,改換成現在通用的新款式,如果他真的是魔導師,就應該已經換上新式的袍子了。而很不巧,這種舊款式在贓物市場很暢銷,不少江湖郎中都會買一套用來行騙。」
  白飛道:「至於徽紋,樣式倒是沒錯,不過如果自己加繡上去的,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這件假貨也作得太誇張了,這麼多種的徽紋集在同一件袍上,不是祭司也是大神官了,王廷敬之唯恐不及,又怎麼會落魄成這番田地呢!」
  「那太古魔道呢?老伯伯教過我的。」仍不死心地替老人分辯,愛菱道:「還有那一匹東西,那也是老伯伯造好送我的呢!」
  「被你這麼問,我真是傷心。在我這幾天教了你那麼多基本知識以後,你認為這位老先生教你的東西,是正統的科學知識?」白飛搖頭道:「至於那匹東西,只要有設計圖,要作出來根本不用花什麼力氣,而那種程度的設計,雷因斯的贓物市場很輕易就可以買到。」
  「跟笨蛋講再多也沒用啦,我看她根本是上當上出癮來了。」韓特瞥了老人一眼,「老頭也不是好東西,連這種樣子的小女孩都訛詐,是想騙財還是騙色,我想起來就噁心,嘿!
  說不定這老頭還是大雪山的奸細,不如一劍砍了了事。」
  經過白飛的治療,老人安靜下來,只是目光仍然沒有焦距,聽著韓特的話,表情茫然,一動也不動。
  愛菱很是覺得沮喪,特別是,比起自己上當的難堪,少女更難接受老伯伯突然變成壞人的事實,這種感覺她真的很不喜歡。
  白飛道:「愛菱,我知道我們這麼說,你可能一時無法接受,不過,人心險詐,世上就是有許多不法之徒,利用別人的善心善意來達成他自己的私欲,這些都不是表面上看得出來的。」
  韓特道:「還囉嗦那麼多作什麼,我看這老頭子來路不正,還是早點砍了以策安全。」
  說著,舉腳往老人身上踢了兩腳。
  這動作引起了愛菱的反感,不管是不是騙子,對方是個生病的老人,怎能這麼粗暴地去傷害他呢?
  韓特可不管這一套,既然已存有敵意,他就絕對不會客氣,過往的江湖閱歷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明明對方只是個垂死的老頭,卻總莫名奇妙地爆發出幾個大漢都及不上的力道突襲,只要自己稍有懈怠,早已亡命當場。因此,他從不對任何敵人留手。
  白飛微皺起眉頭,他非常明白好友的考量,只不過,讓這一幕在愛菱眼前上演,是不是太殘酷了一點呢?
  「喂!韓特,別那麼粗暴嘛,對一個不能還手的老人病弱施暴,不合騎士精神喔!」
  「你也發癲啦!這老鬼能跟蹤我們那麼久,會是普通老頭?十有九成就是大雪山的那班渾蛋,反正他不想還手,直接送他上路算了。」
  老人可能是大雪山殺手,這是韓特的猜疑,也是激起他殺意的主因。
  「韓特先生,你不覺得這樣很過份嗎?」愛菱終於忍不住說話了,「老伯伯生了病,又不會武功,你還……你還……」
  「生病?」韓特冷笑:「喂,你檢查出他是什麼病了嗎?」
  白飛苦笑道:「檢查不出來。」
  「那你以前有沒有聽過或是看過什麼病,是這老頭現在的這種症狀?」
  「從來沒有聽過,不過那可能是……」
  「好。」韓特轉向愛菱,「這可不光是我說的,連那小子都沒聽過,這會是什麼病?告訴你,裝病。根本是裝出來的,不然,為什麼現在會檢查不出來。哼,生病,說是走火入魔我還相信。」
  愛菱把眼光移向白飛,後者聳聳肩,「幫不了你啊!小姑娘,韓特這次說的話,確實有他的道理,我得要站他那邊了。」
  「什麼確實有道理,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韓特道:「你怎麼不直接告訴她,這老騙子只是在利用她無聊的同情心,從頭到尾耍得她團團轉,就差沒有把她給賣了。」
  愛菱嘟著小嘴,難過得說不出話,她不是第一次被人當作白癡,但是,當自己是那麼樣的相信與喜愛一個人,卻得到這樣的結果,那真的是讓人好傷心。
  「喂,我拜託你一下,我們現在在趕路,離阿朗巴特山有好一段距離,後頭還有一群跟屁蟲在追,你可不可以收斂一下你的笨腦袋,少給我們惹一點麻煩啊!」
  望向老人贏弱的身軀,眼神依然昏白,只是,不知為何,這時的他,看起來沒有平時的那股狂傲氣焰,反而讓人覺得孤單和……可憐。
  老伯伯,你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騙我的嗎……
  「喂,韓特,你用詞稍微溫和一點吧,小姑娘的臉色不對了。」
  「為什麼要我考慮措詞,幹嘛?說實話有錯啊!」
  「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我們做人有時候也該……」
  「去,都是這老鬼不好,惹我發脾氣。嘿,還真會裝死,再踢你兩腳,看你死不死!」
  「你鬧夠了沒有?」
  出奇地,在韓特舉腳欲踢時,少女爆發了遠超平常的怒氣。她猛然撲上前去,把韓特的腳大力撥開,同時用自己的身體護在老人身前。
  擔心會誤傷到愛菱,韓特急忙收腳,施力太大,險些重心不穩。立定身體,他嘲笑似的望向少女,卻驚訝地看到一雙認真而充滿壓迫感的眼眸。
  「我知道,自己很笨,很不聰明,常常被壞人騙,也給別人帶來很多麻煩,這些我全部都知道。」愛菱道:「韓特先生和白飛哥關心我,把這些事告訴我,我也很感謝,但是,事情為什麼非這麼說不可呢?」
  「愛菱!」白飛搶上一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韓特都是為了你著想。」
  韓特閉口不言,他想看看,這女孩會不會說出什麼讓他吃驚的話語。
  「我明白,韓特先生和白飛哥都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才這麼說的,但是,老伯伯也對我很好啊!」她神情堅決,張開兩臂,護衛著老人,「在這一路上,老伯伯都很關心我,認真地教我東西,他,他不會是個壞人的。」
  韓特冷哼道:「白癡!」
  白飛雖然沒有明顯表示,但也在設法讓女孩瞭解,老人的關心只是別有用心,至於所謂的教導,那不過是利用她的天真耍猴戲而已。
  然而,少女接下來的話,卻改變了他們的想法。
  「老伯伯教我的東西不對,這點我後來也發現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就算他不是真的魔法師,也還是一個好人啊!他一直跟在我後面,像你們一樣地關心我,給我鼓勵,也許有時候脾氣很不好,但從來也沒有傷害過我啊!」
  韓白兩人一聲不吭,並不是贊同愛菱的見解,而是感到此時不適合發言,再者,少女的話,也讓他們感到少許的難以回答。
  「我想,老伯伯一定是因為寂寞,希望有個人在身邊陪他說說話,解解悶,所以才不得已向我說謊的,這種心情我很能體會,因此我相信老伯伯絕對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意圖。」
  與其說能夠體會,倒不如說她太熟悉寂寞人的表情吧!這說法對韓白兩人太過牽強,但是,在某一方面,他們又很能理解這種心情。
  「為什麼一個人,一開始就要去提防別人,把每個人都預設成壞人呢?我真的好不喜歡這樣。我相信老伯伯,也相信只要我能信任他,他就不會是壞人的。」
  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者的差別啊!這根本是場無意義的辯論嘛。一旁的白飛不期然地有了這個想法。只是,他對愛菱的說法並不討厭。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也是一心一意地相信身邊的人,絕不預設立場,並且以自己能有這樣的胸襟為榮,那個樣子的自己,是什麼時候改變了呢……
  只是,愛菱的說法仍有個很大的缺陷。想保持良善的心靈與行為,不去計較自身得失,這誠然是種高潔的心性。但若因此拖累旁人,那就是莫大的罪惡了。不管是多正確的理由,沒有人有權利去要求旁人非自願犧牲的。
  出乎意料,一向表現遲鈍的笨女孩,此刻竟是難得的靈敏,有了自覺。
  「讓老伯伯繼續跟下去,對於阿朗巴特山的尋寶很不方便吧!但是,我也不能把老伯伯就丟在這裡。」愛菱的表情瞬間動搖了一下,最後毅然道:「謝謝韓特先生與白飛哥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決定退出旅行,陪老伯伯回去。」
  這個決定讓韓白兩人著實意外,白飛道:「你要退出?可是黃金像是你的啊!你不要了嗎?」
  說到這件事還真讓她慚愧,連忙搖頭,「就送給韓特先生吧!希望你們尋寶成功,將來如果有遇到莫問先生,請替我問好。」說著,她攙扶起老人,預備離去。
  看著少女的背影,白飛微笑起來,不是嘲弄,而是一種莞爾的笑意。這女孩認真而負責任的態度,使他的騎士精神感到一種美感,因而有著喜悅。
  只不過,隊伍的領頭是韓特,自己並無權挽留愛菱;而依照韓特的重現實作法,是不可能接受這種理由的。
  「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者,兩者始終沒有共存之道嗎?吾友!」白飛笑著問道。
  出乎意料的事,今天似乎特別多。如果愛菱的果斷態度算是異常,那麼,以白飛對這朋友的瞭解,他此時的決斷就是另一個異常。
  「這森林那麼大,你走得出去?路上要是撞到大雪山的臭傢伙,你保護得了自己和這老頭?」
  一但有了決定,就顯得很堅持,愛菱扶起老人,頭也不回地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能再給韓特先生添麻煩了。」
  「真不想給我惹麻煩,就少作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將來李小子找我要人,你要我拿什麼給他?」韓特臭著一張臉,冷聲道:「我給你兩刻鐘時間,把這老鬼給我弄好,然後跟上來。」說完,鐵著表情拂袖而去。
  愛菱為之愣然,白飛打了個手勢,笑道:「好好珍惜吧!小氣鬼的奇跡不是常常會有的!」也跟著韓特而去。
  「呼!」愛菱長長地呼了口氣,她很少主動地去爭取什麼東西,剛才一輪說話,發乎自然,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驚訝自己怎麼這樣大膽。
  一聲同樣地歎息聲從後傳來,轉頭一看,赤先生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直直地看著她,雙目炯炯,但眼光中滿是蕭索之意。
  此情此景,愛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雙方尷尬地對望著,過了好一會兒,赤先生才啞著嗓子說話。
  「丫頭,你現在已經知道,我只是個沒用的老騙子,以前對你說的,全都是耍你的,你想學的東西,我根本教不了你了,既然如此,你還護著我作什麼?」老人聲音乾澀,聽在耳裡倍有淒涼之感。
  「老伯伯,我不這麼想喔!」愛菱蹲下身子,誠懇地道:「我覺得,您已經教會我很多東西了,像是……我的臂力就練得比以前好很多啊!」
  話雖誠意,但在這時聽來,卻有幾分諷刺意味。事實上,少女本身也相當困惑,像這樣小心翼翼地去安慰某個人,並不是她拿手的科目。
  只是,這番話卻出奇地有了作用。
  「呵呵……」一反适才的頹喪,老人低聲笑了起來,而且是種十分愉快的爽朗笑聲,「不錯,真是不錯,果然沒有挑錯人啊……雖然缺點不少,但仍然是可造之材……不錯……」
  如果是韓特,聞言大概會冷笑吧!但愛菱聽得一頭霧水,疑道:「伯伯,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赤先生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卻忽然臉現急惶之色,跟著便大聲咳嗽起來!
  也便在這時,前方樹叢裡漸有聲響,似乎有人往這邊來了。愛菱吃了一驚,安全起見,要赤先生先回洞穴裡躲避一下。
  「咳……咳……」
  「唉呀!伯伯你現在就別玩了,等這邊人走光我再陪你玩吧!」
  老人的病不知是真是假,愛菱無奈,匆忙間強把人推進洞裡,還來不及跟進去,腳步聲便已響亮起來。當下側身躲至一旁的長草堆中。
  「他娘的,你帶咱們走的這是什麼路?一路上烏漆抹黑的,是不是迷路了?」
  「怎會有錯?我保證,方圓五百里之內,再沒第二人比我更熟這一帶的群山地理了,要從結界外直走阿朗巴特山,這是最安全的捷徑。」
  「你們兩個別光顧著說話,聽說那吸血鬼韓特就是打這方向走的,江湖上現在都說,取得寶藏的關鍵物就在他身上,該想個辦法弄到手才是。」
  說話聲中,前後走出了十來人,都是佩掛兵器的江湖人物,面有疲憊之色,說明了對這蠻荒山野的不耐,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有關寶藏的小道消息。
  從他們談話中,愛菱這才曉得,大雪山追截自己一行人的連串事件,已在自由都市引起轟動,更有人傳出大雪山的目的,是為了韓特身上一件與重寶有關的神秘物品,為此,不僅有更多人前往阿朗巴特山守株待兔,亦有人開始追查韓特蹤跡,他們雖不敢與大雪山正面為敵,卻打著禿鷹似的主意,希望能趁隙撿些便宜。
  聽見這番話,愛菱不期然有些開心,自己這次總算混得有聲有色,有些名堂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現在處境不安全,這批人看來不像善男信女,於是低低趴著,大氣不敢喘一聲。
  只是,這草叢實在嫌稀疏了些,稀疏到,甚至遮不住一個瘦小少女的身影。
  「誰?是什麼人在那裡偷看?」
  一名眼尖的胖子發現草堆中的人影,叫嚷起來,眾人聞聲紛紛拔刀抽劍,戒慎的目光一齊射向草堆。
  「不要過來!」愛菱站起來,緊握著早上白飛委託她保養的光劍,努力虛張聲勢,裝出一副無懼的表情。
  「你……你們不要過來。」愛菱努力虛張聲勢,學韓特那樣,裝出一副勇者無懼的表情,「一過來,我就不客氣了,我……我可是能一次就把木馬的脖子勒斷喔!」
  這大概是少女此生最得意的武勳了吧!不過,當手中光劍久久無法凝聚出劍柱,再逼真的表情也沒了威脅性。
  對面的一眾人等,則是呆呆地看著她,沒有反應。姑且不論其他,從外表看來,這樣一個傻呼呼的女孩,實在讓人難有什麼危機感。倘若與韓特一起出現,他們或許會有所動作,但現在,這群人只是挺有趣地,看著這長相甜美的少女,在那邊耍寶似的個人演出。
  而危機也在此時湧現!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當口,愛菱突然發現一件奇事,在這十餘人的後方,有個幽靈般的詭異黑影,沒聲沒息地掩近過來,說是影子又有些不正確,因為那黑色東西像片薄布一樣,飄呀飄的,速度好快,一下子就來到人群的最後方,跟著驀地一張,像蟒蛇大口吞掉雞蛋似的,將最尾端一人整個罩住,下沉不見。
  「啊!」愛菱尖叫一聲,表情驚恐地直瞪這幕景象,眾人聞聲回頭,什麼也沒看到,有人誤疑為這是聲東擊西之計,急忙轉頭回盯住這可疑女子。
  只是這樣一下,已有一條生命悄沒聲息地消失了,而事出倉促,就連他的同伴也沒有察覺。
  愛菱不寒而慄,那東西的樣子,不像是野獸,是什麼山裡的魔怪?或是大雪山的奇術殺手?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大大不妙的事,自己該怎麼辦呢?
  從沒獨自臨敵經驗的愛菱,自然不可能知道,她此時所面對的,正是當日韓特遇上的詭異敵人,而只懂幾下粗淺武術的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光是站在這裡,就已經是勇氣的最大表現了。
  同樣過程幾次重演,當第四名犧牲者被吞入地底,有人目睹了這一幕,叫嚷起來,眾人這才驚覺不對,撇下愛菱不管,個個挺起刀劍,合力抗敵。
  只是,儘管他們戰意可佳,但當看清敵人真相之後,所有鬥志都化消為零了。
  他們對著敵人揮斬出刀劍,但是砍中的只有面前的空氣與濺起的塵土,而黑影卻幽魅般地出現在腳下,瞬間就吞噬了他們的血肉,小腿在接觸到的那刻,就給腐蝕不見,一具身體直接沉到腰部,接著就在哭嚎聲裡,整個人被地上的黑影所吞沒。
  與一般江湖斯殺不同,這戰鬥連一滴血也沒落到地上,但死亡卻快速地降臨到每個人身上。這群江湖漢子所持用的,僅是尋常鐵器,莫說是韓特那樣的神兵,就是連支光劍也沒有,所遭遇到的困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
  「怪物,這是怪物啊!」
  「我的刀……哎呀!我的手……啊~~~」慘叫不斷地響起,兵器在斬中黑影的同時,就遭到腐蝕而碎裂,繼而就是本人的手腳。
  沒幾下功夫,僅余的倖存者就已明白,這異物絕非他們所能應付,拔腿逃命。但黑影在地下神出鬼沒,有時更波浪一樣,直接翻起將人吞沒,轉眼間,場內只剩三名生者了。
  「住手!」
  叫出聲音的是愛菱,她在一旁看得是渾身發抖,但眼見一條條生命殘酷地消逝,一股激動,使她不由自主地呼喝出聲來。
  黑影的外形既沒有手,更沒有住手的道理,但少女這聲嬌叱,黑影立即停住了動作,改向愛菱這邊高速飄飛過來。僥倖逃過一劫的三人,連滾帶爬的滾入旁側樹林中,奔逃而去。
  不久之前,這少女曾對人高喊「別一開始就懷疑別人」、「試著相信人」的性善觀,遺憾的是,眼前這團黑影,來勢猛惡,怎麼看都不像可以說得通的對象,這學說不攻自破。
  一晃眼,黑影已來到面前!
  「嗚!一個學說要成為定理,果然是要重重考驗的。」
  奪命黑影夾著腥臭氣味,對準少女當頭罩下。
  「喂,韓特,別走那麼快嘛!體諒傷者一下好嗎?」
  幾下追趕,白飛追上了快步疾走中的友人,並肩而行。
  「怎麼這次表現得如此失態,還作出那麼沒有經濟效益的決定,真不像你啊!」
  韓特停下腳步,「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很幸災樂禍呢?」
  「不是幸災樂禍,我這是樂見其成!」白飛撇清道:「而且我覺得有點好奇,你怎麼會走得這麼氣急敗壞,不符合你絕不讓人猜到心意的職業守則喔。」
  「我百分之百肯定你是來糗我的。」頓了一頓,韓特臉上出現平時的調侃笑容,「理由應該不用我說吧!你也一向討厭與白癡為伍的,怎麼這次改變了。」
  「我的確討厭和智能不足的白癡共處,不過,如果是大白癡又另當別論了。」
  白飛斂起笑意,卻又微微笑著點點頭。
  要在氣勢上壓倒這兩名膽大包天又有過人實力的男子,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事,縱使面對強敵,或身處險境,他們都能淡然以對。不過,适才聽著女孩的慷慨陳詞,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有著強烈的壓迫感,窮於應對。
  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有所理虧,但仍是無法從那感覺中釋懷。這感覺是來自那女孩本身嗎……
  「真是個難得的女孩,她似乎有著許多我們已經失去的東西。」白飛這樣感歎著。
  「之所以失去,是因為必須的捨棄。」韓特道:「算了,別扯這個無聊的話題了。關於上次你我遇到的那幾個怪物傢伙,我有線索了。」
  「哦?」
  「我情報管道那邊的消息,那是大雪山正在培訓的一個組合,叫作天官組,一共九人,被派出來執行任務的只有三人,你和我遇到的,就是三人中的魂天官與蝕天官。」韓特道:
  「這天官組的訓練構想,是教導出一批使用大陸上奇門武技的殺手,讓一般的正統武術窮於應付,所以那個魂天官用的不是大雪山武功,而是武煉的引神入體。」
  「是啊!就因為這樣,害我跟一頭巨鼠盤樹大戰,噁心透了。」
  「而我對上的那個蝕天官,他練的是一種很麻煩的東西。」韓特道:「聽過雲夢沼澤嗎?」
  「毒門武學?大雪山幾時和他們有關係了?」白飛認真地蹙起眉頭。
  大陸上稍有江湖閱歷的都會知道,在雷因斯與自由都市聯盟的勢力交界,有一個數百里方圓的雲夢沼澤,沼氣彌漫,障厲遍佈,入者沾之即化骨,百入無一出。
  也就在這號稱大陸五大絕地之一的雲夢古澤裡,隱藏著一個組織,人稱毒門,其門人個個精于用毒。創派門主毒皇,遠自兩千年前九州大戰便已成名,過世之前,傳位於弟子。而本代毒皇,已繼位五百餘年,號稱擁有天位修為,又仗著一身毒物毒功,放眼大陸,除了三大神劍等幾位絕頂高手,誰也不敢輕易挑釁。毒門中人,最擅長的,就是長期吸納毒物所修出來的毒質內力,而毒皇本身更有一門絕學,妖蠱化龍指,將毒質內力催入敵人體內,腐骨蝕筋,功力高的,甚至可以煉化他人精元,武林中人聞之無不色變。
  「那天交手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事後一想,雖然說是邪法,但有這種腐蝕特徵的,除了毒門一派武學,不會有別的了。」韓特道:「這次我僥倖贏了半招,不過那有一半是運氣,下次碰到,就很麻煩了。」
  「哦!難得你會這麼說,敵人真的很強嗎?」白飛估算著韓特口述那次交手的種種,「確實,和這種看不見的敵人對上,是很棘手,而且下次敵人的本體位置在哪,又是一個關鍵,除非能掌握敵人真身,不然沒辦法一勞永逸的。」
  這點韓特自己也很清楚,兩人便照著平素的習慣,商討起下次遇到蝕天官時,應該如何誘敵,一人為餌,另一人趁機找出敵人真身所在,一舉誅殺;同時,有鑑於此名殺手出身于毒門,身上必然攜有種種匪夷所思的毒物,所以也要思考,避免敵人臨死一擊,利用毒物拼個同歸於盡的可能。
  種種策略討論既定,要說到實施成功,那也不過六成把握,饒是如此,韓特已經非常滿意,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勝算比率,事實上,當年在惡魔島上的作戰計劃,有六成勝算的,往往都可以憑鬥志克服而成功;反而是那些十拿九穩的戰鬥,總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功敗垂成,這實在是件怪事。
  「嘿,下次再碰到,我就要給那烏龜好看,背後一劍,教這臭賊死不瞑目。」
  「別忘了,你能在人家背後放冷劍,是因為前面有我這塊餌。」白飛苦笑道:「你可別放得太得意,忘了小弟的存在,要是我被蝕得乾乾淨淨,那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韓特哈哈大笑,正要答話,突然聽得後方隱然響起的金鐵相鳴,兩人一齊色變,腳下發力,並肩往後回奔而去。
  黑色厲影當頭罩下,愛菱只驚得魂飛魄散,腦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自己這次計決是死定了。
  「幸好,老伯伯已經躲起來了!」
  也就在這想法閃過腦裡的同時,背心好像碰到了什麼硬物。下一刻,愛菱只感到一股岩漿似的灼熱氣流,從脊椎處狂湧而入,迅速地沖往四肢百骸,奔騰澎湃,腦子昏沉一片,體內血液如同滾水。
  這個變化在一瞬間發生,愛菱來不及有什麼動作,整個人已經被黑影罩頭吞沒。
  而意識不清的她,完全沒感受到被劇毒腐蝕的痛楚,只覺得,自己像是給十個太陽一起炙烤,汗出如漿;而當所有熱氣匯流在一處,齊往腦門沖去,她更不能自製地大叫出聲!
  「啊!」
  連她自己也想像不到的,尖銳聲波伴隨著龐大無匹的衝擊力,將那已罩下卻未及合攏的腥黏黑影,一舉震得潰散。
  「哇!」
  又是一聲驚叫,那是愛菱清醒之後,睜開眼睛,卻發現那黑影好像撞著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不但倒飛了回去,並且更散得七零八落,掉在地上,試著重新聚合。
  自己也很奇怪,有別於剛才的昏眩,現在腦袋雖然有點暈,但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爽,身上衣服則莫名其妙的全都濕透,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哎呀!管那麼多,現在應該趕快逃命啊!」
  沒意識到所發生的一切古怪變化,想起自己仍在險地,愛菱第一念頭就想跑,但想起赤先生,轉身回去,這時腳底忽然一軟,整個人倒栽蔥地跌進老人藏身的的山洞裡。
  「哎喔!痛死了。」愛菱坐直身子,在黑暗中找尋老人的身影。山洞窄小,她很快就發現,赤先生蹲坐在洞中一角,雙手抱頭,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伯伯,外頭情形不對了,你和我趕快離開這裡吧!」愛菱說著,拉起老人便想離開。
  聽了韓特的話,明白老人的病情只是假裝,雖然沒有任何不滿,但也對赤先生這麼危急的當口還要裝樣子吸引注意,感到哭笑不得。
  「伯伯,別再玩變臉色的魔術了,我們現在很危險,你要玩,等到我們安全逃掉以後再玩吧!」
  但是,當預備拉起老人的手,與他枯乾的皮膚相接觸,愛菱忽然間手底一疼,掌心碰到的,竟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痛得她立即縮手。
  「老伯伯……!」
  縮手得快,沒給燙傷,愛菱吃驚地望向赤先生。黑暗中,老人的皮膚又在變色,紫綠色的斑紋來回交錯又消失,與本來蠟黃的膚色相映,顯得極為詭異。
  「伯伯!這個時候就別再變戲法了,我們沒時間玩啊!」有點發覺情形不對,愛菱湊上前去,「您不是真的有事吧!伯伯,你還好嗎?」
  老人的粗重喘息越益急促,原本乾癟的肌膚,更像是給抽幹血液一樣,緊貼在骨肉上,血管清晰可見。而當帶著明顯痛楚的呼吸聲脈動到頂點,老人豁地站起。山洞狹窄,他這一下用勢過猛,腦袋重重地撞上了壁頂。
  「老伯伯,你幹什麼呀?」愛菱驚叫起來。這樣一撞,換作是自己,一定頭破血流了,但當她弄清視線,卻看見老人的半個腦袋嵌進壁頂,把堅硬山石撞出了一個大洞,而在土塵飄落中,愛菱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眸森冷地瞪著自己。
  那天的手痛記憶浮上心頭,愛菱再也不認為這是什麼戲法,就算真是變把戲,也絕對是一種太過危險的把戲。
  「伯伯,你……」
  還來不及講什麼,近距離響起的一聲大吼,震得愛菱頭昏眼花,耳膜欲裂,只見老人手臂一揮,山石飛濺,一邊的岩壁給他轟陷了老大一塊,愛菱看得瞠目結舌,根據上次經驗,老人兩眼通紅的時候,手勁大得怕人,但這時看來,上次那樣根本不過是小兒戲,如果被這樣的手勁打中,鐵定一聲不吭就橫死當場。
  「伯伯他也會武功嗎?」此刻,愛菱有了這個想法,若不是身有上乘武功,那條細柴一樣的手臂,哪會有這種威力?而看這破壞力的程度,甚至不輸給韓特啊!
  一如上次,赤先生兩眼暴放紅光時,手臂肌肉也開始漸漸粗壯,同時,他的目光瞄向了在旁乾著急的少女。
  「嘩!」手臂一展,瞬間已掐住少女細嫩頸項,立即就將她逼得喘不了氣,直吐舌根。
  「為什麼?為什麼你偏偏就喜歡上那個小白臉,他有什麼好?為什麼你要背著我喜歡上他?到底是為什麼?」
  逐漸遞增的手勁,令得愛菱頸骨喀喀作響,彷佛隨時都會折斷。
  「見鬼了,我哪知道為什麼?你問人為什麼的時候,都是用這種問法嗎?難怪到現在都問不出來。」
  生死一瞬間,愛菱腦裡卻不自主地閃過這些念頭,無法呼吸所產生的頭痛與耳鳴,讓她一時間想不到其他,只覺得這樣死掉真是沒道理。
  就在這時,眼前忽然一黑,身後的洞口給某樣東西堵住封死,緊跟著,與那黑影相同的腥臭氣味,彌漫整個洞裡,愛菱覺得腳底一疼,好像給火把在底下燒,但腦袋昏昏,什麼痛楚都有些不著邊際,只剩眼前這雙盛怒中的熾盛紅瞳。
  基於一個愛菱不知道的理由,因為她此時氣若遊絲,腳底的腐蝕黑影沒有再往上延伸,而是轉向朝呼吸劇烈的赤先生行去,從腿部漸往上升。
  從陷入下方泥地的雙腳開始,赤先生的身高慢慢地變低了,只是,原本應該隨著血肉腐蝕而感到劇痛的他,恍若未覺,只是一個勁地向愛菱喝問,赤紅眼瞳中的癲狂之意,更是節節高升。
  當愛菱覺得自己為了那莫名其妙的小白臉,就要死得糊裡糊塗,而變形的黑影亦將赤先生胸口之下全包裡住之時,因為體內氣血失調而神智大亂的老人,似乎終於察覺到了這灘惹人厭煩的障礙物,並且轉移了怒氣的方向。
  「無聊的小技倆,三流把戲,傷得了我麼?」
  一聲大吼,驟如雷爆,近距離貼耳邊響起,同時,剛猛無匹的衝擊感,震打在愛菱身上,讓本已氣息奄奄的她,震脫了老人的掌握,一個筋斗猛往後頭飄栽去,連滾幾下,撞壞洞穴口的障礙,翻了出去。
  「哇啦!」
  甫一落地,少女便是一大口的鮮血噴出,胸口疼得像是絞成了一團,但精神卻是陡然一振,回復了清醒。
  睜眼一看,登時給眼前景象嚇了一大跳。只見原本的山洞正在坍塌,老人的紅色衣袍在崩落的土石中飄揚,雖然看不清楚,但似乎沒什麼問題。
  這時,一聲淒絕慘叫傳進耳裡,趕忙回頭,恰巧瞥見一幕,那人體模樣的東西,在西首樹叢的不遠處,筆直地彈上半空,一路上鮮血狂噴,像個噴泉似的出血量,眼見是不活了。
  理所當然的,愛菱不會知道,那名飛上半空的倒黴鬼,是大雪山秘密訓練的奇術殺手之一的蝕天官。
  剛才,老人在大喝的同時,身上爆射出了極度強烈的反震罡氣,將那由蝕天官血氣元神所凝聚操控的含毒黑影,一舉震得潰不成形,更有甚者,黑影的本質屬陰邪之聚,卻碰上了這股純陽至剛的內力,那影響又遠超別種傷害,在被震潰的同時,散化得乾乾淨淨,連躲在遠處操控的蝕天官,都為此七孔溢血,當場橫死。
  如果是韓白兩人也就罷了,就這麼死在一個不知名的怪老頭手底,想必蝕天官會萬分悔恨吧!不過,世上就是有許多這樣古裡古怪的事,就算是大雪山的精英殺手,也不能倖免。
  也就在不久之後,大雪山收到了這樣的一份報告書。
  「日期: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十月二十日代號:蝕天官死因:百蠱蝕魂術為不明強大內力所破,全身骨骼碎斷而死。
  判定:再起不能,宣告死亡。」
  「伯伯!」
  剛剛死裡逃生,但愛菱感覺得到,老人這樣做並非本意,而從種種症狀,她也明白赤先生本身亦在承受巨大痛苦,所以一有行動能力,立刻向赤先生奔去。
  「別過來!」
  強而有力的斷喝,止住了愛菱的腳步,而隨著煙塵消散,她看清了老人的樣子。
  「伯伯,你的身體……」
  就如同她的驚歎,赤先生的身體有了驚人變化。原本他的手臂就在膨脹,但此時,不僅是手臂,老人的左半邊身體,肌肉賁起錯結,骨架壯大,呈現最富精力的古銅色,油光閃亮,完全是一個壯年人的青春肉體。相比之下,右半邊的乾癟肉體份外顯得老態龍鍾。
  「伯伯!」
  愛菱跨出一步,但還是因為赤先生的警告而怯步不前。這時,就連老人的頭部,都明顯地分成兩張面孔,右半邊是熟悉的臉龐,而左半邊,則是一張相貌威武,卻散發著霸殺邪氣的臉孔,而左眼中閃爍的赤紅厲芒,更是激烈地跳躍著。
  從沒見過這種怪事,愛菱呆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鬼!」赤先生的左半邊臉說話了,那是一個渾厚的壯盛男子口音,光是聲音,就可以充份讓人感受到聲音主人的力量。
  「別再頑抗了,如今我日正當中,你卻垂垂老矣,早點放棄,可以省得受無謂之苦!」
  「哼!我可不會像你這般沒骨氣,好好的人不作,甘願墮落去當那傢伙的奴才。」
  老人的右半邊臉,說出蒼涼的嘲諷,兩種不同的聲調,卻出自同一張口。
  「嘿!你自己也很清楚,以你如今的功力,計決阻止不了我破體而出,就算你費盡心機,也不過把時日多延一月,徒然受那氣血衝激之苦,又有何意義?」
  赤先生的右半臉不再答話,反而右手疾凝劍指,迅捷無倫地在身上幾處要害大穴重戳,動作強而有力,一氣呵成,直到左半邊身體暴出震天吼叫,這才把一旁的愛菱驚醒。
  從老人的眼神,愛菱很有默契地急奔過去,從赤先生的衣袋裡拿出上次同樣的草藥包,花了好大功夫,這才把藥粉倒進他口中。
  雖然沒有動作,但從左半邊肉體的肌肉劇顫,血筋突起,可以知道另一邊的掙扎激烈,也直到老人將整瓶子藥粉一口吞盡,深刺進左胸的右手指,才敢慢慢地抽回。
  僅管不是很瞭解詳情,但愛菱隱約感到,藥包裡的藥粉,與其說是猛藥,不如說是某種劇毒,也因此,老人在吞下大量藥粉之後,整張臉變成死人一樣的慘白,但顯然也有神效,整個身體在連串骨爆聲之後,縮回原樣。
  「丫頭,你剛才看到的,可千萬別對旁人提起啊!」
  這是前幾天她目睹赤先生病發時,對方的特別叮囑,此時,老人的表情仍是同樣慎重,但愛菱卻特別明白嚴重性地連點著頭。
  等不及讓她開口問些什麼,老人身體一軟,就此昏了過去。同時,後方傳來了韓特與白飛的聲音。
  「小愛菱,你沒事吧!」
  「怎麼這裡變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轉過身來,面對的是兩張急惶而維持最高警戒的臉孔,少女別無選擇,如果要忠於自己與老人的承諾,那麼便只有一條路可走。
  「剛剛……有一群自稱是大雪山的男人過來,要對我不利……老伯伯拼命保護我,和他們打起來……這裡……就變成你們看到的這樣……老伯伯受傷昏了過去……他們剛要下手,聽到你們來的聲音,就全往那邊跑了……」
  以一篇不打草稿的謊話,這篇算是佳作了。韓特與白飛對看一眼,發揮身為最佳搭檔的默契,當白飛伸手為老人把脈,韓特怪叫一聲,離地躍起,一個倒翻竄入林中,追蹤敵人去了。
  愛菱捏了把冷汗,待要詢問老人身體狀況,白飛卻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囑咐。
  「對了,小愛菱,你最近要小心一點,大雪山這次派出的殺手,是一個叫作蝕天官的麻煩人物,這人不好對付,我和韓特剛剛才想出辦法去把他誘出,決一死戰,但把握不敢說有多少,在我們成功解決他以前,你要特別小心周圍,特別是地上突然出現的影子之類。」
  「…………」
  「唔!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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