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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歃血為盟


  突然現身的,自然就是花次郎了。
  剛才他有心讓源五郎嘗點苦頭,迅速一劍疾指源五郎咽喉,招數既快且狠,要給這存心不良的小子一點教訓。
  源五郎看起來像是嚇壞了,手足無措地後跌,擲出一顆煙霧彈,讓濃濃白煙籠罩住兩人。
  花次郎心中暗笑,這點微末伎倆,只能應付那些學藝不精的劍手,焉能阻著自己?他立刻便察覺,源五郎在煙霧中正往左逃去,光劍立即轉向加速,雖然不是致命招數,卻要讓這小子為玩火付出代價。
  當時,自己是背對樓梯口,往源五郎所在的牆壁方向刺去,雖然視線不清,但聽覺、觸覺所傳來的訊息計決沒錯,而且一路上也沒碰著什麼阻礙物,可是,當自己察覺到時,腳下已非實地,自己身在半空,往一樓墜去。
  花次郎大驚,作夢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等荒唐事。他不欲扯入下方混戰,忙亂中心神寧定,急吸一口氣,想施輕功掠至最近的樓梯。誰知上方驀地一掌襲來,勁力刮面如刀,花次郎不敢怠慢,舉掌相還,雙方功力平分秋色,他將對方震開,自己卻也給擊落地面。
  甫落地,想躍起追擊,上方卻已感覺不到敵人氣息,惱火之下,光劍隨手揮出,想斬根樑柱洩憤,哪知耳裡傳來一聲慘叫,手上的觸感也不對,方自一怔,又聽見有雪大聲叫好,這才知道自己手賤又壞事。
  蘭斯洛驚見花次郎奇跡出現,更立刻斬殺敵人表明立場,心中著實欣喜,微一鬆懈,蛇毒立即讓腦子一昏,全然沒顧到石存悌見他破綻大露,悄悄拾了柄刀,往他頸間砍來,待得驚覺,已來不及舉刀格擋。
  危急之際,一股大力由後傳來,有人抓住蘭斯洛衣領,間不容髮之際,將整個人飛快地猛往後拖,當蘭斯洛回過神時,自己已安然脫險。
  而一臉淡然的源五郎,則在旁邊微笑。
  「大哥,小弟幸不辱命,已將救兵搬回,有花二哥在此,您可以高枕無憂了。」源五郎不忘補上一句,「我絕對不是臨陣叛逃喔!」
  蘭斯洛愣著說不出話。他雖然不是很懂,但源五郎剛才那一手,怎麼也不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應有的能力,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蘭斯洛這邊還在納悶,石存和、石存悌已把注意力集中在花次郎身上,這人剛才展露的劍法不俗,是最值得提防的人物。花次郎卻理也不理他們,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源五郎。
  「花二哥,我該作的事已經做到了,現在開始是你的工作了。」源五郎揮手笑道:「讓石家的暴發戶土蛋見識你神劍的利害,不用手下留情了。」
  花次郎神色更冷,自己明顯是中了圈套,這奸詐小子存心要自己與石家硬幹一場,雙方結下樑子。開罪七大宗門之一,自己夷然不懼,只是,石字世家財雄勢大,與之為敵,往後走到哪裡都被人追殺,就算能百戰百勝,卻真是煩死人了。
  那賭約又擺明是個圈套,如果守諾認帳,只會更顯得自己愚昧,橫豎自己本就不是死守承諾的重信之人,現下說反悔就反悔,瞧這小子能奈己何?
  「尊駕何人,為何橫加出手?阻我石家行事!」情勢未明,石存和決定先探探對方來路。
  花次郎看著手中光劍劍柄,對他卻是理也不理,道:「石家很了不起麼?堂堂十三太保,在江湖上也算知名人物,在大庭廣眾下追打這麼個廢物,鬧得這般狼狽,難道不嫌丟臉嗎?」
  這番話讓石存和、石存悌面色大變,蘭斯洛心中大喜。花次郎那種渾然不將旁人放在眼裡的倨傲,與他相處實是難受,但是,看到敵人受他的氣,卻是賞心悅目,樂事一件。
  花次郎冷笑道:「一群廢物互毆,我才懶得多管,你們可以繼續,看看是要把這鄉巴佬分屍還是下鍋,一切隨意。不過,念在我與他一場相識,你們宰了他之後,如果還想多幾天命,就滾回石家多練點功夫吧!」說著,直接就往出口走去。
  「站住!」石存悌怒道:「好狂妄的傢伙,你殺我部下,這麼輕易就想走嗎?」
  「哈!殺都殺了,難道要我說對不起嗎?」花次郎轉頭道:「閣下大呼小叫,意欲何為啊?」
  石存悌揮舞親衛隊剛呈上的厚背刀,喝道:「你辱我石家威名、傷我石家人,你們一干人識相的立刻自斷右臂,否則等會兒通通橫屍此地!」
  「廢物的武功不成,廢話倒是放得不少。」花次郎傲笑道:「砍他們的我沒意見,至於我,要是不砍,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就幫你砍!」再也受不了這冷眼看人的傢伙,石存悌大吼著劈下厚背刀。
  「你算什麼東西!」花次郎一聲長笑,不閃不避,當厚背刀將砍至面門時,整個人如同一尾遊魚,側身平貼刀面,倏地竄上,眾人眼前一花,他已輕飄飄地踩在刀背上,一腳就往石存悌踢去。
  雖然自忖這一腳絕不能破去大地金剛身,但鞋底多污垢,給他當眾一腳踢在臉上,那是何等奇恥?更別說那份噁心味道。
  石存悌見狀大驚,手腕一抖,想將花次郎從刀上摔下,同時往後退去,避開追擊。
  但這早在花次郎預料中,敵人甫動,他搶先一步,看准石存悌急退所露出的破綻,踢往面門的腳改踢右肩,在石存悌右肩一蹬,人躍至半空,喝道:「算你狗運,這條手臂暫且讓你寄在身上吧!」
  石存悌踉蹌後跌,右肩上青紫瘀血,疼得幾乎舉不起來。
  花次郎翩然落地,腳才站穩,旁邊的有雪已驚道:「小心!」
  石存和一見花次郎身手,情知是勁敵,哪還敢遲疑半分,趁花次郎不防,先擲出手上毒蛇,再一刀刺向花次郎後腦。他攻擊角度刁鑽,狠辣無比,算好了一擊中的之後,立刻抽身,免得遭受對方瀕死一擊。
  毒蛇擲來,花次郎聽風辨位,側身躲開,揮劍將兩尾毒蛇斬殺,但卻無暇顧及後方的偷襲。石存和心中大喜,腦裡已在盤算等會兒一擊得手,撤刀後退時,要扔出三種不同毒藥,讓這難纏傢伙死得不能再死。
  「哼!好個廢物!」
  正當石存和如意算盤敲得響亮,耳邊卻傳來一下冷哼,跟著眼前閃起一抹寒星。
  一抹幾乎令他睜不開眼的燦爛寒星!
  就在石存和長劍將要破腦而入之前,花次郎頭也不回,反手掣開光劍,乍開的藍白色光虹,幻作森然冷氣,直向石存和左眼點去。花次郎知道,自己這劍絕對會比石存和要快,後發先至,逼得他收刀後退;就算後發齊至,他也必然會收刀,因為既然是廢物,便萬萬沒那個膽。
  果然,石存和驚覺冷氣撲面,刺的又是金剛身護不著的眼珠,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向後飛退,石家不以身法見長,但石存和情急拼命,竟能硬生生止住去勢,朝後方退去。
  一退便是五丈,中途難免撞倒幾個手下,踩斷些骨頭手腳之類的,不過保命當兒,這些都不是重點,五丈還嫌不夠,石存和又是一點,反正大廳寬得很,他瞬息間便退至十丈開外,直至狠狠地撞到牆邊。
  一口氣猛退十丈,真氣消耗甚钜,石存和不禁白了臉,大口喘氣。第一口氣才吸進去,森寒無比的劍光,已抵在他眉心,冷冽的劍氣,將他全身血液,化作冷汗,大量地從各處毛孔流出。
  花次郎一臉狂態,冷笑道:「好狗膽,竟然妄想暗算於我。說吧!你想怎麼死?」
  一輪攻防,花次郎輕易挫敗兩太保,眼見石存和命懸一線,親衛隊投鼠忌器,又懍於敵人劍威,誰也不敢上前。
  石存和驚懼之餘,腦念急轉,但此刻無論是施毒、耍伎倆,對方搶先把劍一遞,就能取己性命,饒是這凶徒素來狡詐,現在也沒了主意,只有狂運大地金剛身,期望能有一線生機。
  花次郎啞然失笑,手一抖,一式五劍連環發出,眾人只聞四聲連響,石存和頸側、小腹旁的石牆上,已出現有四個杯口大的孔洞,第五劍停在他額前留力不發。劍勁能射穿石壁,要射穿腦袋自是不費吹灰,只看何時下手而已。
  這招劍式,再想起剛才源五郎的那聲「花二哥」,旁邊的石存悌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一個人名,驚道:「『五瓣花開,盡化塵埃』,你是狂花名劍花風流!」
  一句話還沒說完,巨變又生,「嘩啦」一聲響,一道冷電穿壁而出,刀影合一,直向花次郎飆去。
  這一次的速度委實太快,蘭斯洛甚至連影子都還沒看清,刀光便已飆至,厚背刀夾帶疾風,已罩住花次郎上半身各處要害。
  花次郎卻像早已知道會有這麼一擊般,手中光劍立刻回防,長笑道:「終於肯出手了嗎?等你多時了。」藍光一蕩,便往對方厚背刀撩去。
  對方卻靈變得多,未等他光劍撩至,立刻變招反刺花次郎小腹,花次郎斜身側過,光劍跟著遞了出去,雙方便鬥在一起。
  這番交手,和剛才的一面倒差得太多,來人的武功明顯地高過兩太保,花次郎也不再嘲弄對手,正起神色,以慢打快,手中光劍畫出一個個藍白色的方形、圓圈,守緊門戶,教敵人無機可趁。
  他兩人這一輪比劍,無論內力、招數都是棋逢敵手,但見一道淡黃色旋風圍著花次郎打轉,冷冽的刀罡直往外逼,旋風越轉越快,往外刮的勁風便越來越強,到後來直是刮面如刀,連旁邊的木桌都給剁出了一道道刀痕,看得人觸目心驚。
  店裡客人早已跑光,掌櫃、跑堂夥計也已不知去向,僅剩下蘭斯洛、石家親衛隊兩幫人。蘭斯洛起先給花次郎的劍技瞧得目瞪口呆,後來驚醒過來,凝神觀看,想學個一招半式,但高手過招,內行門道實是半點也差不得,他沒看上兩眼,已覺得胸口煩惡,直欲嘔吐。
  他身後的源五郎,卻好像對這比劍沒啥興趣,拉過有雪,小聲地問道:「你的煙幕彈帶了沒?」有雪點點頭,兩人秘密耳語一陣。
  連鬥了幾回合後,花次郎挺劍橫削,給對手一屈指彈在光劍劍刃中,怒濤般的雄渾大力,一勁化六波,沿著手臂沖上,花次郎半邊身子為之一僵,光劍幾乎脫手。
  (不好!)
  對方瞧准良機,刀鋒朝他胸口挺刺,而花次郎此時身子猶麻,劍又已撤在外門,既不能擋架,又不及閃躲,索性指頭一松,劍交左手,立刺對手咽喉,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他左手一握劍,整個人便立時生出一股玉石俱焚、一往無前的壯烈氣勢,使在場所有人均能感受到他同歸於盡的決心,對方的刀明明已將刺中胸膛,但面對這一劍,竟是不敢刺下,只得回刀格擋。
  哪知他手臂方提,花次郎便趁這空隙,長嘯一聲,瞬息間脫離刀網範圍,閃到一邊去。
  對方揮刀追截,花次郎反手一劍,相互震開,兩人對面站著,刀劍互指,遙遙對峙。
  (好……好厲害!好精彩!這就是高手的程度嗎?)
  目不暇給的戰鬥,激烈的攻防,看得蘭斯洛熱血沸騰,雖然蛇毒的麻痹感越來越深,但胸中卻仿佛有一把烈焰在燃燒,恨不得自己也參與其中。
  (你們等著吧!本大爺只是暫時還跟不上而已,不用多久,我一定會追上你們的。)
  蘭斯洛默默對自己承諾。仿佛感應到了這份豪情,不遠處的花次郎,眼角餘光瞥過蘭斯洛,冷冷哼了一聲,繼而專注眼前的敵人,暗忖:「石家武功偏穩而忌急,他能用快刀跟上我的速度,這份修為可不簡單啊,而且……好傢伙,居然練成了金剛震脈波,若是易地而處,還真想好好和你分個高下!」
  對方也是暗暗吃驚,剛才他雖然撤刀,但其後伏藏的潛勁、後著,至少也有幾十種變化,哪想到花次郎說退便退,自在如意,暗道:「往昔聽聞這廝如何了得,我還未肯盡信,今日看來,此人武功更在他所享盛名之上。」
  眾人看清來者模樣,那是一名身軀高大的男子,相貌甚是威武,散發的氣息一見便知是個通達幹練的人傑。這時,店外傳來人聲,過百人馬將客店團團包圍,人人表情肅穆,看服色,正是石家親衛隊的生力軍。
  石存和攙扶起半邊身體麻痹的石存悌,來到那人身側,低聲道:「老大……您不是才剛啟程嗎?怎麼這麼快就到暹羅來啦?」
  蘭斯洛不懂,有雪卻大吃一驚,連忙解釋。原來竟是十三太保之首,艾爾鐵諾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掌握石家重權的石存忠親自到了。眼見對方人強馬壯,今天想要脫身,又更困難了。
  石存和忽得強援,膽氣大壯,道:「老大,你來得正好,我們聯手把這姓花的狗娘養給宰了吧!」
  「住口!你丟的人還不夠嗎?」
  顯然與義弟有不同的作風,石存忠將刀一收,沉著臉,拱手道:「花兄的風流名劍,兄弟領教了,兄我俱非凡夫,自不介懷小小恩怨,為免死傷,就此罷鬥,我讓義弟送上解藥,今日之事一筆勾銷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點明了「我並非怕你,只是不想為此事與你為敵」的立場。事實上,他此番來到自由都市確是身有要事,雅不願在此時多生枝節,樹此強敵。
  石家人行事素來與仁和無緣,如今在大占上風的情形下主動罷鬥,花次郎心中一凜,想起源五郎早前所言,莫非他們真是為了結盟事大,不想多惹雜事,所以才如此易與。
  無論怎樣,對方既然率先以禮相待,當然沒必要再打下去。
  花次郎把手一擺,笑道:「我這人最討厭無謂的打打殺殺,能不打,自然是不打的好。」說著向蘭斯洛這邊瞥了一眼,道:「我想我這邊沒有其他意見了。」
  他本不願替蘭斯洛出頭,适才出手對付石存和、石存悌,只為兩人頂撞於己,不過,現在說明此事已是多此一舉,就當是順水人情吧!
  和議將成,石存和忽然叫道:「等等,老大,要我交出解藥也成,但我們這邊既有死傷,解藥不能白給,我要扣下那鬼祟小子手裡的刀。」
  帶頭的不想多生事,自己覬覦蘭斯洛一身內力的夢想註定泡湯。剛才交手多時,雖然看不清蘭斯洛氊帽下的面孔,但這人手中所持的,乃是罕有神兵,此事計決無疑,那麼若能奪得他手中寶刀,也不枉這一番狼狽了。
  石存忠皺起眉頭,他不知道那柄刀有何特別,但若真是寶刀,花風流一方豈會輕易放棄,雙方為此事再打起來,縱然勝了也損傷慘重,大大阻礙自己的計劃。
  受創的石存悌,則是對部下死傷憤怒未消,叫嚷道:「要走可以,一個個把脖子洗乾淨,你們傷我石家子弟,我必定將你們追殺到天涯海角!」
  花次郎面上煞氣大盛,一現即逝,他並非有意袒護蘭斯洛,而是石存悌此時此言,分明是不給自己面子,若是在以往,單是這條罪名,便立刻讓他橫屍自己劍下,現在卻顧慮自己給源五郎利用,不欲多生事端,哼了一聲,把頭轉開。
  先低聲說服石存和,石存忠將目光望向石存悌,十三太保中,就他兩人實是親生兄弟,同時為石崇收為義子,感情不同餘人。
  石存忠以傳音法悄然安撫:「弟,別忘了我們來此是為了什麼?我們來之前,我又叮嚀過你些什麼?大事為重啊!」
  「可是,傷的子弟兵全是我一手訓練,這口氣我……」
  「弟,你別忘了,這人連那李瘋子都敢挑戰,我們犯不著與這種人正面為敵啊,做哥哥的答應你,待得此間事了,一定殺掉這四人給你出氣。」
  「李煜」兩字,對石家全體來說,就像是某種咒語,石存悌一聽登時肅然,再聽得兄長允諾,當下便也點頭同意。
  和議終成,石存忠轉過頭來,剛要說話,忽然「碰」的一聲,有某物爆炸,跟著就是煙霧四起,塵煙彌漫,乳白色的濃煙籠罩住整個大廳,一時間人人伸手不見五指。
  「小心,敵人暗算。」
  石存忠首先退後,呼斥住一群慌忙亂跑的手下,江湖盛傳花風流是出了名的快意恩仇,弟弟适才之言或許已惹起了他的殺機,自己與之硬拼並無十成勝算,他同伴再趁亂偷襲,那可危險。必須要趕快護住弟弟離開,他日盡起派中高手,再來討回這筆帳。
  花次郎確實是火冒三丈高,他知道這陣煙霧是誰弄的鬼,剛才源五郎與有雪竊竊私語,定是準備趁此時用迷煙掩護,偷偷跑開,可恨的是以如今這種混亂局面,倘若有什麼突發事件,日後必然算在自己帳上,那可真是成了超級冤大頭了。
  屏息靜心,花次郎朝源五郎剛剛所在之處側耳聽去,果然聽見源五郎的聲音,「趁著煙濃,咱們趕快護著大哥走,花二哥本領高強,不必為他擔心的,快走吧!」跟著便是一陣希希嗦嗦的細微移動聲。
  花次郎怒從心中起,掣開光劍,鎖死源五郎位置,一劍疾刺過去,怒喝道:「混帳東西,一切都是你惹起來的,本公子今天宰了你了事。」
  他實際上的怒氣,還不到表面上的一半,但出手卻當真是毫不留情,使出了剛才和石存忠交手的全力,想藉此逼得源五郎現形。
  照預算,這一劍刺去,至少可以估出源五郎的級數,不過,不用多久,花次郎就省悟,只要是和源五郎在一起,凡事都不能用常理來想。
  劍將刺中,源五郎一點反應都沒有,花次郎心下猛地一跳,憶起了上次的不愉快經驗,正猶豫間,煙霧的那一方,「源五郎」已經大叫起來:「好花風流,當真動手麼?」
  這聲音……糟!是石存悌。
  花次郎沒有時間去細想,原本該在自己身後的石存悌,為什麼會突然變成在自己身前,千鈞一髮之際收劍不及,只能拼命降低劍上威力。
  碰!
  巨響一聲,跟著便是一聲悶哼,石存悌的武功遠遜于花次郎,硬接了這一劍,饒是劍勁已減去六成,仍是給震得經脈溢血、真氣欲沸,當場吃了大虧。
  (他娘的源五郎,如此算計於我。)
  花次郎怒火沖天,掃了一遍大廳,早沒了源五郎的氣息。他在這等情形下重創了石存悌,任誰也看到他是主動出手,等若是與石字世家結下天大樑子,日後麻煩極多。
  此刻百口莫辯,為免再行生事,只好速速抽身,他素來心高氣傲,此事雖然自己也有委屈,但要他開口向人解釋,那是計絕不幹,光是肯主動退去,就已經是難得的讓步了。
  「弟弟,弟弟你在哪兒啊?」煙幕中不辨東西,石存忠也急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花風流這等卑鄙無恥,放煙害人,弟弟武功不如他,可別在亂中遭了他的毒手。
  花次郎剛想抽身,前方風聲急響,石存悌勢若瘋虎地撲了上來,手中厚背刀狂舞,喝道:「卑鄙小人,給我留下命來。」
  被這一罵,花次郎心中苦笑,十三太保平日剷除異己,手段極辣,有時候甚至到令人髮指的地步,被這等人罵做卑鄙小人,可真是不值。此刻石存悌氣急敗壞,大地金剛身難以凝聚,要取他性命不過吹灰之力,但唯獨是現在,莫要說是殺他,連他身上頭髮都不能再掉一根,否則往後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露出無奈苦笑,花次郎掣開光劍,極難得地降至「麻痹」的輸出功率,一面招架石存悌的攻擊,一面往門邊退去。
  自他藝成以來,被人連攻三十四刀,卻一招也還不出手,今天還是第一遭。
  「存悌莫慌,大哥來助你。」石存忠聽明瞭弟弟的位置,虎吼一聲,在煙霧中揮刀搶來。
  「不必,這姓花的雜種已被我逼得還不出手來啦!」完全忘卻自己嘴角已在溢血,石存悌已給這一輪急攻沖昏了腦袋,想趁機在兄長面前露露臉。
  (雜種?不讓你多吃點苦頭,你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啊!)
  被他一罵,花次郎登時大怒,光劍反臂一劈,細弱的光柱斬在石存悌刀上。石存悌僅覺手臂一麻,全身空蕩蕩地再沒半分力道,恍若身著半空,跟著,花次郎一劍抵著他的咽喉。
  石存悌自思必死,劍尖一股柔力已經將他往後送去,耳畔只聽到花次郎哈哈大笑,「石存忠,你這沒用的廢物弟弟我還給你,好好收著吧。」這才知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人果然名不虛傳,我的功夫連當他徒弟都差遠了,怪不得他能在李煜手底下逃出生天,唉……)
  花次郎迫退石存悌,剛要抽身,卻看見一道人影自石存悌身後竄起,是蘭斯洛,糟糕。
  蛇毒未清,石存忠又將趕至,混亂中蘭斯洛被他一刀宰掉的機率極高,大家現在同在一條船,讓他傷了說不過去,該死的源五郎,滿口義氣,居然自己先逃跑,把這麻煩留給自己。
  無奈之下,花次郎空中折轉,本來已躍出窗外的身體,巧妙地轉了個彎,朝蘭斯洛一方飆去。
  蘭斯洛在濃霧中與有雪、源五郎走散,正忙著找路,忽然看見一人往己跌來,正是剛才圍攻自己的石存悌。剛剛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怒氣上湧,本來最想砍死那個玩蛇的臭賊,但一時找不著人,這傢伙又送上門來,就先找他洩憤。
  背後傷人,勝之不武,所以也沒打算取人性命,橫豎人家那什麼金剛身堅硬得很,用力砍也砍不進去,只要能劃傷個一道口子,也算稍稍出氣了。
  石存悌已中花次郎一劍,內傷沉重,意識卻還清醒,見著蘭斯洛偷襲,也是火惱萬分,當下什麼也顧不得,打定主意要一掌斃了這小子。趁著退勢,石存悌深吸一口氣,蓄勁出掌。
  花次郎把這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蘭斯洛若真給他一掌擊中,後果勢必兩敗俱傷,足底淩空虛點,整個人飆射而下。
  刀砍、吸氣、急掠,三個人、三個動作,都在瞬間進行。
  結果到底是先採取動作的蘭斯洛快上一步,寶刀砍上了石存悌肩頭,他傷重之餘,運不起金剛身護體,立刻便給寶刀斜劈直入,而他反擊的一掌,擊中蘭斯洛胸口,將人打飛了出去。
  花次郎掠至,舉手接住蘭斯洛,幫著卸去他所中的掌力。
  蘭斯洛在中掌瞬間,體內雄霸真勁反激,磅礴勁力將石存悌的腕骨、臂骨、肩骨一齊震碎,刀傷又幾乎將他整個身體斜砍成兩段,石存悌慘嚎聲中,鮮血狂噴,仰天便倒。
  石存忠恰於此時趕至,看見弟弟的慘狀,眥目欲裂,狂嚎出聲,拼命一刀便往花次郎身上招呼。
  花次郎早料到有此結果,不敢再待,一手抓住蘭斯洛,光劍擋了石存忠一擊,藉力飛退,途中踢出幾張板凳當阻礙,趁著石存忠分心兄弟傷勢,就此退出店外,逃逸無蹤。
  半晌,整條街的商家,都聽到了一聲撕胸裂肺的痛嚎。
  「花風流──石字世家要你血債血償,血債血償啊!」
  花次郎發足急奔,在遠離事發現場的一處荒廢民宅前停下腳步,不久,有雪與源五郎也尋跡趕至,其中過程不必細表。花次郎臉臭得要命,將毒發昏迷的蘭斯洛隨手扔在地上,進到後院。
  源五郎從懷中取了幾顆藥丸,喂蘭斯洛吃下,有雪問起藥丸來歷,源五郎笑著解釋,那是混亂中他從石存和身上摸來的解藥。有雪想要進一步追問,他藉口出恭,往後院跑去。
  結果,當蘭斯洛醒來,看到的只有雪特人的猥瑣笑臉。
  解藥有效,護身內力渾厚,蛇毒很快就被清除,蘭斯洛微微有些頭暈,但身體已無大礙。
  回想起剛才發生的種種,真是怵目驚心。那花次郎原來是這麼有名的人物,會這般巧合與他結識,對自己來說,真不知是福是禍。
  與石家結下大仇,好在對方只把目標設成花次郎,不然自己立刻就要狂奔出城逃命,以免第二天早上起來沒了腦袋。
  不過,撇開外在威脅不談,內部的疑慮可也不少。瞧花次郎的樣子,好像早已明白自己不是柳一刀。那麼,他為何要故意冒認?企圖何在?
  源五郎也有問題。雖然自己不是很明白,但看他與花次郎的表情,顯然花次郎狠狠地被他設計了一道,綜觀這人的表現,有勇有謀,是個大大不簡單的人物,那又為何要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接近自己呢?
  說不定,他也是一開始就明白自己並非柳一刀。
  那麼,他蓄意接近自己的理由是什麼呢?難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這兩人圖謀嗎?
  蘭斯洛沉思著應該採取的態度。
  不管怎樣,不能那麼被動,要想辦法扭轉目前的不利局面才行。
  不如將計就計吧!倘若別人是有所為而來,那麼,就要讓他們知道,蘭斯洛大爺的便宜,絕不是那麼好占的。
  另一邊,花次郎翻身上了顆大榕樹,臥乘著樹枝,一起一伏,枕著腦袋發呆;源五郎則在樹下偷偷打盹。
  「喂!你要沉默到什麼時候?」沈不住氣的是花次郎,而他也確實有沈不住氣的理由。
  「花二哥希望聽我說點什麼,『恭禧』,還是『我很遺憾』。」源五郎微微笑道。
  花次郎氣幾乎炸了肺,既然自己大意,在這場鬥法上輸了一局,現在就該用最直接的方法贏回來。
  「喂!娘娘腔。」
  「嗯。」
  「剛剛的那一場,我認栽了,不過,你有沒有興趣再與我賭一場啊!」
  「哦!花二哥也有賭博的雅興麼?倘若您不怕再輸一次,我是很樂意給您翻本機會的。」
  「我打賭,你等會兒無法在我劍下走過十招,一刻之後,你就會是死屍一條,你信嗎?」
  「哈,我還以為有什麼了不起呢!原來是這麼小家子氣的賭約,玩起來也沒意思,要玩就要玩大的,不過,就怕花二哥你玩不起。」
  花次郎冷冷道:「你不必用激將法,有什麼好玩的說來聽聽,世上除死無大事,我不敢玩的東西,還真是不多。」
  「好,我的賭約很簡單。」源五郎笑道:「從這一刻起,三個月內,任何時間、地點,只要花二哥覺得妥當,便儘管對小弟出手,若小弟能在這三個月中不傷不死,那便是我贏;若是落敗身死,自然是我輸,而這期間倘若小弟還以一招半式,賭局立刻算輸。」
  高手過招,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倘若其中一方只守不攻,另一方自是穩勝不賠,只見花次郎冷哼一聲,目光遙遙瞥向天空,態度傲慢已極,竟是不願意占這個便宜。
  他素來心高氣傲,甚至不願與低自己一級的對手過招,更何況去攻擊一個絕不還手的後輩,再說,他也看透了這項提議隱藏的另一層意義……
  「小子好大的膽子啊。」花次郎道:「讓我占了那麼大的便宜,不怕自己吃虧嗎?」
  源五郎搖搖頭,笑道:「不會,因為您也有相對的責任。」
  「什麼責任?幫你收屍嗎?」
  「不是!」源五郎一字一字地道:「這三個月內,請代我保護蘭斯洛大哥,受傷倒無所謂,只要別讓他斷氣就可以了,只要您能做到,我們的賭約才算數。」
  「什麼!」
  花次郎真的很驚訝。他剛才不斷地琢磨,源五郎為何要在那兩個雜碎身上下功夫,以他這樣的傑出人物,會整天纏著兩個雜碎胡混,背後一定有理由,只要能想通這一點,要猜出他的出身就不難了。
  依照判斷,雪特人沒什麼可疑之處,問題的中心必定是在蘭斯洛身上,而源五郎現在的要求,更證實了這個想法。可是,從這要求看來,源五郎又不像是在利用蘭斯洛,反而有點……
  「你算盤打得倒是如意,可是我沒有理由答應這種荒唐東西。」
  「不,您一定會答應的。」源五郎微笑道:「倘若我僥倖贏了,那麼我想請花二哥為我做一件不違俠義良心的事,但若我輸了,我就告訴您,白鹿洞後山禁地那七道門的開法。」
  花次郎沒有答話,但從整顆榕樹倏地劇烈晃動,綠葉紛紛震下,可以知道他聞言後的震驚。跟著,源五郎清楚地感受到,一股絕對冰冷的殺意,籠罩住自己。
  殺意的恐怖,倘若是一般人,可能連血都凍凝了。不過,源五郎始終保持著微笑,因為他太清楚,這個賭注沒有下錯的可能。
  「好,我賭了。小子你的確有幾分本事,特別是那份小聰明,讓你今天逃過一劫。」花次郎道:「可是,下一次就沒那麼好運了,你等著吧,我的下一劍,一定會結結實實地紮進你胸裡。」
  「哦,真是這樣嗎?我很期待。」源五郎笑道:「不過說不定到時候,花二哥已給仇家重重圍困,沒有手來發劍了啊。」
  「嘿嘿……」
  「呵呵……」
  雖然沒有目光相對,但兩人的笑聲中都有著強大的自信,以及即將到來的火藥味。如果此時有具有某種洞息力的第三者,聽到了這陣笑聲,或許就會明白,暹羅城將會以這兩人為中心,掀起陣陣風雨。
  不!
  或許不只這兩人。
  「咦?大家都在啊?」踏著大步,蘭斯洛笑著走了出來,臉上自信滿滿,似乎想到了什麼新主意。
  「大哥。」源五郎站起身,迎了過來。花次郎則是躺在樹上,理也不理,這雜碎為他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蘭斯洛招呼有雪,眾人便在樹下端坐,蘭斯洛率先發言。
  「首先,有件事我想向大家坦承。」蘭斯洛正色道:「不怕你們知道,其實我真正的身份,就是目前通緝榜上的重犯,柳一刀。而樹上的花老二,就是我柳一刀的好友,花風流。」
  再沒有了裝出笑臉的耐性,花次郎冷哼著轉過頭,不朝這邊看一眼。
  對這太過詭異的告白不能適應,源五郎與有雪對望一眼,努力裝出理解的表情。
  「這點我們知道啊,老大。」
  「是啊,柳大哥,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嗯!知道就好。」蘭斯洛心中大罵,嘴上緩緩道:「我想大家都曉得,我們現在處於一個非常不妙的局勢裡,四面八方都是強敵環伺,一不小心,我們很可能有生命危險……」
  樹上花次郎冷笑道:「什麼危險,你這廢物早該沒命了。」
  由於蘭斯洛每說一句,有雪便在旁邊大聲說對,以至於花次郎這一聲聽來分外刺耳,不過蘭斯洛也不去理他。
  「由於情形特殊,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危難前夕,我們是不是應該處變不驚……」
  「處變不驚!」有雪跟著呼口號。
  「莊敬自強!」「莊敬自強!」
  「自立自信!」「自立自信!」有雪揮起了手臂。
  「萬眾一心!」「萬眾一心!」
  「一心一德!」「一心一德!」源五郎也開始揮舞手臂。
  「無畏無懼!」「無畏無懼!」
  「無惡不作!」「無惡不作!」眾人情緒終於開始沸騰。
  「無膽匪類!」「無膽匪類!」
  「無三不成虎!」「無三不成虎!」
  有雪跳起來,表情慷慨激昂,朗聲道:「組織萬歲,大哥萬歲,搶劫萬歲……」
  蘭斯洛、源五郎為了他的表現而激烈鼓掌,樹上的花次郎氣得閉上眼睛,連聽到聲音都討厭。
  「好,既然大家都這麼有心,本人很安慰。現在,為了促進彼此的團結,本人有一項全新的提案。」蘭斯洛說著眼神一亮,臉上綻放出神秘的微笑,猛地從靴子中抽出一柄小匕首,說出了一句令所有人石破天驚、失魂落魄的恐怖提議。
  「各位,我們現在對天立誓,一起歃血為盟,結拜為兄弟,如何?」
  有雪、源五郎瞪大了眼睛,冷汗直冒,半晌連個呼吸都沒一個。
  花次郎直接摔下了樹幹。
  《風姿正傳》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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