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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唉!可恨今年時運低,鳳凰倒楣不如雞……」
  雙掌推開大門,李煜不禁暗暗長歎一聲,最壞的情形成了真。這一路走來,所殺的大部分是C、D級騎士,原本,自己還存了個僥倖心理,希望大部分的硬手,分散各處,只要速度夠快,採取閃電攻勢,或許在可以救出愛菱後,悄無聲息的全身而退。
  而現在,擺在眼前的情勢是,百餘人的大批人馬,在祭壇下團團圍住,擺開陣勢,似乎早就為他這名貴賓,做好了準備。
  祭壇上,有個黑衣人,寬袍長袖,一副魔導師打扮,看來,就是這次事件的主謀人了。
  祭壇上傳來愛菱的氣,雖然微弱,卻很平穩均勻,傷勢應已痊癒大半,接下來的問題,就只是如何把人帶走而已了……如果走得出去的話!
  李煜約略審視敵我狀態,百余人的騎士組織,這樣的規模來對付一個人,不能不說是榮幸之至,李煜實在有點納悶,自己這副狼狽樣,到底有什麼地方,讓狼嚎騎士團值得如此大禮相待。
  狼嚎騎士團的實力,比想像中要堅強,A級騎士有三名,B級三十二名,剩下的由C、D級騎士組成,這樣的實力,如果運用得宜,甚至可以攻陷一個中等規模的城池了。
  一般來說,騎士不會一開始就採用圍攻的策略,倒不是說遵守騎士精神,而是單純的自重身份而已,像這樣百餘人對付一人,更是想都想不到的佈局,李煜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有什麼地方漏了形跡,讓人這般提防。
  「啊!那只摺扇……我真是笨蛋!」
  李煜暗罵自己糊塗,那日被迫離去前,除了表示愛菱的身份,更將平日隨身帶的一柄扇子,擲入石壁中,扇子上的詩文是他所吟,字亦是他親題,以他過往在江湖上的名氣,稍有見聞的人都會知道,如此雙管齊下,狼嚎騎士團必會盡心救治愛菱。
  當時擲出摺扇,只是一時義憤,事後忘的一乾二淨,卻沒有想到,狼嚎騎士在盡心救治之餘,必也嚴加戒備,以防大敵,這下事情更棘手了。
  「快快把人交出,雙方一切好談,否則我今日必血洗狼嚎騎士團!」
  這叫趕鴨子上架,不上不行。明知道事情要糟,李煜也只得硬著頭皮,虛張聲勢,裝出副不可一世的狂傲氣派。
  「李師兄,許久不見,怎地一見面就這等不客氣啊!」
  大隊包圍中,一個聲音響起,跟著,一名騎士排眾而出。看清了他的相貌,李煜的眉毛皺了起來。
  「是你,花風雲。」
  「久違了,李師兄。自當日白鹿洞一別,匆匆十二年,小弟掛記你的緊啊!」
  狼嚎騎士紛紛讓道,恭謹的態度,說明了來人的團長身份。
  團長的模樣看來很年輕,大概是一百幾十歲的年紀,走路的姿勢很能顯示其幹練,只是,看來精明的臉上,眼中有抹殘忍狡獪的邪氣。
  「李師兄,怎麼弄成這種狼狽樣啊!太難看了吧!」
  「你也好不到哪去啊!被趕出白鹿洞以後,居然作了強盜,人類實在是容易墮落啊!」
  李煜記得這個師弟。
  在白鹿洞近三百年來的弟子中,花風雲的武術天份相當不錯,尤其是劍術,很受到諸位夫子的讚賞,認為將來大有可為,只是,他太沉迷于武道,反將主修的聖人哲言置諸不顧,終日爭勇好鬥,逼人比劍,屢經懲戒無效後,被白鹿洞逐出師門。
  因為同是好劍者,李煜對這人有點印象,記得,好像有過幾次,撞見他劍傷無辜,便以師兄的身份說了他幾次,應該是這樣,不過,記不太得了……
  「夫子們好像太低估你了。」李煜苦著臉笑道:「能夠把抵天三劍偷出來的人,不應該只有驅逐了事的。」
  抵天三劍,是陸游的畢生絕學,只有七名親傳弟子才獲得傳授,花風雲能夠憑一己之力,藉由日積月累的觀察、模擬、苦思,把這神技「偷」出來,確實是個罕見的鬼才。
  被說中痛處,花風雲怒道:「哼!那些迂腐的老傢伙,怎麼能明白我的志向,我今天就要證明,將我逐出師門,絕對是他們最錯的一個決定。」
  「是啊!他們該把你碎屍萬段,我今天就不用那麼累了!」
  李煜心中暗自罵道,表面上卻得繼續裝出一副高手氣派,傲然道:「你與師門的恩怨,與我不相干,念在同門一場,你把人、鏡交出,大家各行其是,否則,就算我肯放過你,只要把你偷學抵天三劍的事傳出,你還怕沒人來清理門戶嗎?」
  被李煜這麼一說,花風雲大喜過望。
  為何大喜?他知道這師兄昔日仗著神劍無敵,目無餘子,從不把人放在眼裡,遇到這種場合,哪有和人談條件的餘地,先把對手殺掉一半再說,現在肯如此屈就,必有隱情。
  自從知道前日來犯者便是這人,花風雲為之忐志不安,李煜的劍法之強,只怕是七大弟子中第一,犯上了他,計決討不了好,只是,一年前唐國滅亡,傳聞黑魯曼已將此人毒殺,便算能僥倖逃過一死,說不定也殘疾大半,拔了牙的老虎,有啥可怕。
  這時聽到李煜語氣雖硬,卻是主動談和,心下疑竇大起,仔細打量李煜全身上下,發現除了一身頹喪不說,「劍客生命」的右手,更是被畫上了永難磨滅的傷痕,任何人受到這種傷,是再也不可能像往昔那樣用劍了。
  花風雲把心一寬,反唇相譏:「嘿!你以為你還是當年的『金陵第一劍』麼?清理門戶,哼!如果現下周師兄在場,不知道他會先清理掉哪一個?」
  花風雲也很清楚這師兄的過往。
  他和李煜同年,更是同一期進入白鹿洞學藝,同樣好劍,同樣是夫子眼中的劍術奇才。
  可是,強中更有強中手,雖然是同一期入門,李煜方入門,便立刻獲得宗師(白鹿洞稱掌門為宗師)陸游垂青,破格收為入室弟子,授以白鹿洞三十六絕技。
  而他,卻必須忍受屈辱,侍候年長的夫子、師兄,從最低階的學員當起,整日把時間浪費在掃灑應對上,一步步循階漸進,至此,雙方的差別,有若雲泥。
  在學業中,他一直聽到這師兄的種種傳說。李煜被譽為「風之大陸古往今來第一劍術天才」,短短一年半,就學齊三十六絕技中所有劍學,甚至進軍被歷代宗師視若瑰寶,白鹿洞三大神劍之首,劍仙李白的曠世絕學,青蓮劍歌。
  青蓮劍歌,創自於「青蓮居士」李白,分為前後兩套,前半套講究變化精微,使敵人捉摸不定,極盡雕琢之能事;後半套「將進酒」劍訣,卻是如同天馬行空,羚羊掛角,無跡可循,于平凡中見大神奇,小筆大寫意,其中神妙之處,人所難測,除了李白本人,白鹿洞數千年來俊彥無數,竟是誰也沒能練成。
  李煜是唐國正嫡,對於這祖上神劍,是志在必得,把全副精神投入其中,不食不眠,一心求劍。這番心意,加上其餘各方面和祖先的相似,第一劍才果然名不虛傳,短短十個月,便盡得前半套劍法經要,再過七日,李煜得其全功,突破了多少一流劍手為之歎息的難關,修成了整套青蓮劍歌,而其時,李煜年尚未滿二十。
  這番成就,驚才絕豔,震驚宇內,人皆視其為李白第二,陸遊甚至打趣說:「若論劍中資質,我不如煜兒多矣。」
  李煜學劍有成,遂旅行大陸四方,行俠仗義,結交各路豪傑,他是王侯之身,當代劍豪,個性又豪爽風趣,一擲千金,自是人人樂意相交,鋒頭之健,一時無倆。
  而後,李煜回歸故國,準備與青梅竹馬的戀人,唐國第一美人,周嘉敏,完婚成家。為了把婚事辦的盛大,順道向日漸跋扈的鄰國黑魯曼示意,唐國宮廷特意辦了個比武招親,聲言誰若敗盡群雄,便可贏得美人歸,反正,來賓多是李煜故友,自不會有人行這等橫刀奪愛之舉,便算有,也不會是李煜的對手。
  李煜也是少年心性,能在未婚妻面前大大顯臉,有何不好,不顧幾位師兄勸阻、反對,允諾了這場比賽。比武的結果,一如所料,青蓮劍歌所向無敵,李煜得了個「金陵第一劍」的名號。
  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煜這一勝,反引來了天大禍事,黑魯曼第三王子,在擂臺上對盈盈淺笑的周嘉敏,驚為天人,卻給李煜一腳下台去,又羞又怒,發誓報復。然而,李煜劍術之強,當世罕見,黑魯曼也對之深深忌憚,這才不敢進犯唐國,說要報復,談何容易。
  百般無奈之下,只好請動第二軍團長,周公瑾,雖然明知這是與虎謀皮,但恨欲交織下,三皇子也顧不得這許多了。結果,周公瑾設計,李煜身中寒天玉膏之毒,落敗被擒,黑魯曼大軍攻破金陵,周嘉敏被俘,成了三皇子的宮中佳麗。
  似李煜這種人,雖然死了九成,只要有一絲機會,就有可能東山再起,黑魯曼哪敢掉以輕心,不久之後,傳出了李煜被賜牽機藥而死的消息。
  乍聞此事,花風雲茫然若失,其時,他已被逐出白鹿洞,可是,一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忘記過,那個和自己同時入門,長久以來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的師兄。
  不管表現有多好,夫子總會將他與李煜相比較,不管有多努力,總是得不到肯定,或許,也就是他的天分傑出,同門反而故意輕視。
  「有什麼了不起,和李師兄比起來,你這不過是三角貓的步數」。
  「俊彥當然是很不錯的,不過比起天才……」
  為了證明實力,花風雲只好到處找人比劍,越比越恨,如果沒有李煜,那自己或許早就成為眾人的焦點,白鹿洞新一代的新星;或許,被陸游收入門下的,就是自己;或許,李煜今天擁有的一切,都該是自己的;或許……
  都是或許,這些或許,遮礙了他的視線,最後,花風雲得到了被逐出師門的判決。
  花風雲感到不忿,感到憤怒,因為這樣,他更要做些大事出來,因此,他放棄了加入其他二、三流實力,卻屬￿正派的騎士團,而將記憶中的抵天劍編出,自組狼嚎騎士團。抵天劍的真實威力,他施展不來,只能以劍陣的形式模擬,卻靠著這個,狼嚎騎士得以揚名。
  當名氣有了,大把錢財隨之賺進,花風雲始終覺得不滿足,他沒有辦法抹去心頭的屈辱感,只要想起當年幾次鬥劍時,給李煜撞見,一腳把他踢進水溝,事後連他名字也記不得,恥辱就像鞭子,打在他本已不多的自尊上。
  花風雲決心復仇,唯有打敗李煜,才能揚眉吐氣,可是,憑什麼,拼盤劍陣嗎?
  正當花風雲徨痛苦,他聽到李煜身亡的消息,刹那間,他以為自己這一生,再也沒有扳回顏面的機會了。
  而現在,這個糾纏他一生的陰影,就在面前,而且功力可能連當年的一成都不到,這是多好的機會,這一定是老天賜下的復仇良機,只要想到這點,花風雲興奮的發抖起來。
  「你發什麼抖,傷寒還是瘧疾?」
  一點都不能體會對手的心情,李煜冷然道。
  被提到周公瑾,李煜怒不可抑,不過,由死到生走了幾遭,一年的顛沛流離,使他再非昔日的意氣少年,不會再那麼輕易的給挑動情緒了。
  只要自己不死,終會把這筆帳討回,現在該費心思的,是怎麼贏得眼前的這場戰爭……或者說,怎麼逃過一命!
  一切就是那麼簡單。
  「從現在起,大家不許插手。」花風雲喝退想上前的騎士,轉向李煜道:「念在同門一場,只要你跪地求饒,我就……」
  公平比劍打贏他,之後,再命他跪下來,像奴僕那樣舔淨自己的鞋子,或是……
  面對唾手可得的勝利,花風雲尚未開打,便給虛幻的喜悅沖昏頭,他一點都沒想到,猛虎即使失去了牙,也依然有虎的危險性。
  「你就怎樣!」
  花風雲並非蠢人,口中雖然狂言如湧,到底還是留了個安全距離,省得被李煜臨死一擊,死的冤枉,哪知道李煜語音一落,,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黑黝黝的劍鋒便已刺至胸前。
  花風雲這一驚非同小可,怎樣也想不到,斷了筋經的手,還能出那麼快的劍。總算他也是劍技不凡,知道若是向後急退,必然躲不過這淩厲無匹的一劍,百忙中半抽出腰間仿古劍,在胸前一格。
  「當!」
  兩劍相格,火花亂冒,李煜吃了一驚,想不到對手劍質甚佳,居然擋住了這突發一擊,實是可惜,而當他看清了花風流配劍的式樣,心頭猛地一震。
  湛盧劍!
  上古名匠歐冶子的遺世神劍之一,據聞有鬼神莫測之威,是第一品的古劍,不過,這些不是讓李煜愣住的理由。
  花風雲的湛盧劍,僅是模仿真品樣式擬造的仿古劍,然而,湛盧劍的真品,李煜是曾經見過的,它如今的主人,是一名很適合半戴面具的水晶男子……
  李煜心頭劇震,劍勢一滯,花風雲趁機藉力飄退,卻給李煜一腳在脛骨上,重心不穩,成了滾地葫蘆,狼狽的滾倒在地。
  「殺了他!殺了他的人,我重重有賞……」
  一個照面,花風雲多年的美夢,破碎成了地上的塵埃,見不得人的敗姿,甚至勾起了以往屈辱的回憶,他已經不管其他了,只要能殺了這多年來的夢魘,管是單打獨鬥,還是大石咂死蟹。
  得到命令的狼嚎騎士,個個爭先向前。對於團長的命令,B級以上的騎士,沒有多少尊重感,在他們看來,會一直沉迷在過往失敗中,無疑是懦弱的表現,如果不是因為劍陣的獨門排設,花風雲的團長之位早不保了。
  這時再看他輸的狼狽,幾個騎士登時眼露輕蔑之色,不過,李煜昔日的名頭甚大,這時雖已過氣,但若能斬他首級,身價必定一夜百倍,名動江湖,而且,以他與黑魯曼的仇恨之深,說不定還能換到一場榮華富貴。
  是以,人人展開渾身解數,務必要將這殘廢斬殺於劍下,才一會兒,李煜就陷入重重包圍了。

        ※        ※        ※

  自己實在不是個作大事的料!
  給人包在重圍,李煜不禁有這個想法。如果自己能再沉得住氣些,就不該下那麼重的手,應該懂得藏拙,保留實力,趁敵人大意時,發出致勝一擊;再不然,剛才的奇襲一舉斃敵也不錯,少了劍陣的編設人,要脫困也容易多了。
  現在的情形,就成了兩頭空的最佳寫照,李煜苦笑,狼嚎騎士這麼大的陣仗,實在是高估自己的實力了,剛剛又沒能夠宰掉花風雲,劍陣一旦發動,後果堪慮喔!
  其實,有一點,所有人都弄錯了,右手手掌上的傷痕,是千真萬確,不過,手掌下的筋骨,卻已完好如初,自在門的醫術實是一絕,又是蕭寒山親自出手,接筋續脈,手傷早已完好如初,只是留下表面的傷痕,當作刻骨銘心的警惕,至於一路來騙倒不少敵人,這倒是意外收穫。
  十幾柄敵刃攻來,將李煜吞沒在中央,忽地,劍勢沖天而出,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散去,勢若奪日,澎湃的內家真氣,雄若怒濤,激的騎士們止不住腳,倒退連連。
  李煜矯若神龍,在劍網中拔身飛起,反手揮劍一斬,前方騎士退得正急,雙方距離又近,但見青光回蕩,驚呼驟起,最前方的七、八名騎士,全數中劍倒地,誰也沒能逃開的去。
  「劍陣、快布劍陣!」
  不意李煜強悍若此,花風雲也有了覺悟,要收拾掉眼前這只平陽虎,是絕不可能靠單打獨鬥了,李煜的內力較當年雖有不如,劍法的威力卻似乎更大,就是一湧而上或車輪戰,只怕現場的一半人都得被犧牲掉,唯今之計,只有指望這抵天劍陣了。
  不待花風雲呼喝,騎士們也有了同樣的理解。狼嚎騎士團成立以來,敵人的水準最高也不過是A級騎士,像這樣面對特級高手,還是破題第一遭,僅管眼前這人似乎受過傷,卻還是保有了相當的實力,要收拾他,絕對不是一兩個人的傷亡可以了事的。
  花風雲呼哨幾聲,騎士們踩著熟練的步伐,幾下排列後,一個巨型的劍陣已然成形,但見銀光輝閃,劍風縱橫,把李煜圍在中央。
  當花風雲欲組劍陣時,李煜便欲先發制人,以不動真劍搶先破陣,哪知真氣方提,心房猛地劇顫,痛徹肺腑,整個身子虛蕩蕩地,落不著實處,登時給嚇出一身冷汗,知道這是自在門武學反噬的前兆。
  自在門武學,別走捷徑,于武學中另開出一片天地。其一派武學首重明悟,精義共分「心」、「技」、「體」三訣,蓋因其獨門武學,十有八九反天道而行,以至於對人身傷害沉重,若不能充分理解該技的深意,往往一招未發,便遭該技藝反噬而亡。
  是以,自在門子弟,平日皆需拼命鍛體魄,以承受每次發招後的反作用力,不停地熟練該技藝,由熟而生巧,終至了悟其義。
  不過,這樣的武學也有好處,除了本身威力奇大外,若是在「心」之訣上有精進,許多絕技甚至不修而成,換言之,只要能徹悟這一門武學的背後深意,不經修練,立即可成。
  像「天流不動劍」這類的掌門絕學,甚至是「一夜不成,終生無望」。
  李煜的不動真劍,至今尚未悟通最後一著,「心」之一訣未通,那如天地初生似龐大的終極能源,便由本身的肉體、對劍技的熟悉度來負荷,整個人的負擔重至無以復加,體內便如一桶隨時會炸開的火藥,只要真氣運轉一個不順,不動劍氣立即反噬,危險之至。
  這麼一耽擱,劍陣已然發動,攻勢連接而來,讓人措手不及,李煜自是大歎。
  在決定闖陣之前,如何破解劍陣,作過思索,當時的想法有二,一是趁其劍陣尚未布穩時搶攻,可收奇兵之效;二是直接以不動真劍硬闖,只要不動真劍的威力果如傳聞,要破解劍陣並非難事。
  現在兩個算盤盡皆落空,敵人的劍陣非但組成,而且在花風雲的主持下,威力只有更勝前次;不動劍氣卻在這節骨眼產生反噬前兆,若還要繼續使不動真劍,立刻便得慘絕當場。
  為今之計,只有先以青蓮劍暫擋,過得一時是一時。李煜無奈一歎,將全身真氣猛灌入手中木劍,刹時間,木劍上青光大盛,劍氣有若實質,在身體四周點化出朵朵青蓮,環環相扣,組成了一個綿密而結實的劍圈。
  「左陣隨癸水之位前進,右陣踩戊土之勢斜退。」
  花風雲連連下令,將三方劍網齊往內推,想藉這三面鐵壁的夾擊,一舉奏功。
  此時三邊劍網,分別由花風雲與另兩名A級騎士主導,每邊各有三十余名騎士,威力當真非同小可,只要修為稍弱個幾分,立刻便在龐大壓力下爆死。是以,花風雲了充滿自信。
  當三面劍網同時向內急速推擠,騎士們忽覺劍圈內一道大力湧來,兩力相碰,電殛似的劍氣,穿護體真氣而入,所有人俱是虎口劇震,整個身子直往後跌。
  刹那間,在眾人眼前,朵朵青蓮。
  枯!
  榮!
  開!
  謝!
  李煜竟以一人之力,將瓣瓣蓮花組成劍圈,憑力禦力,盡擋抵天劍陣的每式攻招,與百多名騎士扯平,這等內力,非但毫不弱于當年,反而更顯猛不可當。
  花風雲這才知道自己的判斷,錯得有多厲害,适才青蓮盛放,他立於陣前,首當其衝,要不是急舞湛盧,格擋得宜,早已身中十七八劍。
  百餘人的陣勢,進攻時固然威力強大,勢所難當,值此敗退之時,卻不免扭來撞去,你踩了我的腳,我踢了你的膝蓋,進退不一,亂成一團。
  眼見己方連連後退,陣形大亂,花風雲急忙指揮挽救,總算李煜沒有趁勝追擊,劍陣得到重組的時間。
  李煜非是不欲追擊,只是他此時全身上下,如患了傷寒病般,忽冷忽熱,酸麻難當,一身內力更是時有時無,剛剛奮力一擊,把劍網迫退,大半身體登時如墜冰窖,下一刻又彷似身處洪爐,光是要壓制逆走真氣便已忙亂手腳,哪有辦法再行追擊。
  這樣的過程幾次來回,李煜累的冷汗直冒,劍圈的威力卻是分毫未損,逼的狼嚎騎士無法近身。
  抵天劍本屬守招,劍陣編演後,也還是以守勢為主,倘若李煜一昧搶攻,那無論攻勢多強,非但無法突圍,反而會陷入連綿不絕的後著中,但李煜此時別出心裁,在原地舞劍成圈,以守禦守,弄得狼嚎騎士手忙腳亂,應對困難。
  不過,以花風雲的眼力,自也看出了其中破綻。不管內力多高,像這樣以團團劍圈護身,耗力想必極大,只要雙方這樣僵持下去,不出兩刻,李煜必然不支。
  再過一會兒,連一般的騎士也察覺到了,人人於是放慢腳步,以無隙可尋的姿態,地毯式收緊劍網,只待李煜真氣稍有不濟,便要一擁而上。
  李煜手上不停,心下卻是大恨。花風雲的抵天劍陣,並未當真體會抵天劍的奧秘,把「一劍化三式」的精微變化,陋化為龐大而笨重的劍網,如果自己功力一如當初,早已輕取此陣了。
  不過,花風雲在白鹿洞的日子,的確沒有白待,這劍陣確實是將抵天劍的三種變勁,長空、柔柳、中流,層次井然的付諸實現,又以巧妙的運勁法門,將百多人的內力予以貫串、並力,發揮出不啻于特級高手的威力。
  「再僵持下去,可就不妙了啊!」
  這樣下去,無異重蹈覆轍。雖是不成器的仿冒品,但抵天劍自有其妙用,饒是青蓮劍歌這等劍法,也是攻之不破,幾次全力發招,都給花風雲指揮擋了下來。仿佛一柄利劍,卻給又黏又稠的糖漿附著,怎樣也甩不脫。
  不可否認的,由花風雲親自指揮的抵天劍陣,確實是掌握了此劍的三分神髓。
  仔細想來,便是自己實力最強時,也從沒能攻破師兄弟手中的抵天劍。幸好今日對峙的不是師兄弟們;不過,自己的實力也不如于當年了啊!
  前半套劍法,看來是發揮不了作用了,想破陣,就必須將功力提高一層,對準劍陣破綻攻去,方能一擊致勝。而只要使出「將進酒」劍訣,或不動真劍,這個計劃應是可實行的,然而…
  如此一來,問題就在自己是否能在功力提高的同時,成功駕馭隨之爆發的真氣,若是失敗,莫說作戰,自己便先給暴走的劍氣震碎經脈而死。
  走到這個田地,局面又回到前次被困劍陣的窘狀,跑不掉、打不贏,除了節節進逼的外在敵人,體內蠢蠢欲動的劍氣更是大敵,僵持下去,自己只能在力盡而亡、經脈爆裂這兩種下場中擇一。
  「該死,那豈不是一點進展都沒有,我這些時日以來的武功都練到哪去了?」
  對自己的無法可想,李煜感到非常憤怒,非但救不出愛菱,還落至這等窘境,這麼看來,自己現在的行為不就是「匹夫之勇」了嗎?
  氣惱中,手中劍招雖然依舊淩厲,思緒卻不免大亂特亂,恍惚裡,眼前的景象有了改變,一片白光的劍網中,仿佛有個男子,漂浮在半空中,手持古劍,半邊面具之下,深藍色的眼眸,恍若冰晶,散發出譏嘲的笑意。
  「連這點小陣都破不了,將來哪有資格決戰戰於他…不行!豁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想起與那人的恩恩怨怨,李煜一股氣直往上沖,一咬牙,強逼自己拋開所有顧忌,將真氣重新逼運至頂峰,大喝一聲,震驚百里,兩腳幾個起落,竟以不動真劍飛身刺出,直指花風雲。
  「咻!」
  花風雲驚見李煜飛身來攻,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觀其來勢大有一往無前的誓死決心,劍陣未必接的下;喜的是,只要能接下,趁其舊力已老,新力未生時,劍陣一個合攏,便是有十個李煜也了帳了。當下不動聲色,暗使眼色,示意三方人馬預備做最後一擊。
  李煜此劍並無必勝把握,只是憑著一股義憤,作同歸一劍而已,若是失敗,便當場陣亡,總好過這樣陷入僵局。
  木劍遞出,畫出了個長長的弧線,就在劍上勁力將發未發之時,一段話忽地略過李煜腦海。
  「別以為哀兵就是必勝,致諸死地而後生,能不能生不知道,死卻死定了。情急拼命、窮鼠反噬,威力固然不可小覷,卻也不過是三流伎倆,真正的上乘劍術,似有意而若無意,劍我兩忘,這才能發揮劍法的真正威力。」
  「記住!別動不動就想拼個同歸於盡,生存的機會,一向只留給想求生的人!」
  幾句話,猶勝暮鼓晨鐘,令李煜為之一醒,止住前沖之勢,反手收劍。
  照理說,在全力一擊時中途抽回,無疑是回招自傷,收召者輕則嘔血重創;重則當場經脈爆碎而亡,但李煜此時心境隱與不動真劍相通,身與意和之下,說收便收,人輕輕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消去沖勢,不費半分力氣。
  「老師說的對,人死了,就什麼也做不成了,孤注一擲只是逃避現實的行為,我該做的,是好好想清劍法的真意,而不是像野獸一樣拼命……」
  劍法的真諦是什麼呢?
  「喔!這個啊,其實呢,只要你想得出,自己究竟想揮出什麼樣的劍,這樣就行了!」
  這是老師臨去前的留話。
  「我想揮出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劍呢?」
  李煜沉思起來,上一次,他的回答是「想揮出任何能打倒敵人的劍」,這答案顯然不對,那麼,自己真正想用的,是什麼樣的劍呢?
  「我想揮出的劍……」
  反思此生,自己一生求劍、練劍,卻從來沒想過,練成劍法後要做什麼?練這些劍法又為了什麼?
  到最後,劍法固然練到最高境界了,可是,最高境界又怎樣呢?自己的人生並未因此而得到幸福,反而因此把更多的人牽涉入不幸之中。
  這樣說來,自己的前半生,不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
  回過神來,只見四面八方劍氣縱橫,無數的抵天劍一起射來,把周遭封鎖的連半點光都不透,劍影依稀中,許多人影一一浮現。
  這些幻影,自己都是看過的,就在最苦的那段日子,每當高燒昏迷,總會看見這些身影,溫暖的問候,咬牙切齒的詛咒,全數刻成不滅的傷痕。
  幻影中,最後也是最清晰的一個,是那半副金屬面具,還有那鬼火似的譏諷笑意,而在他的身後,更有一道巨大的模糊身影,巍峨聳立,仰之彌高的氣勢,使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懼。
  這個人是誰?那道身影代表什麼?自己該是再清楚不過了。
  幻影們劃成了一道道絲線,師恩、親情、刻骨的愛戀、滅國殺親的仇恨、遭到背叛後的憤怒、對己身無能的憎惡,還有更深沉的悲哀,編織成網,緊的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如果能得到新生,究竟想做些什麼……又到底能做些什麼呢?
  注視著滴水不能透的抵天劍網,李煜的雙眼忽然亮了起來。
  「對了,就是這個,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了!」
  這一刻,原本模糊的巨大身影,竟爾清晰起來,顯現出來的輪廓,是那麼的令人熟悉,不可思議的,竟與自己毫無二異。
  是的,最後的那道影像,竟是另一個李煜,穿著華麗,滿面傲氣,完全是他往日的武陵少年模樣。
  「我要揮出的,是能斬開一切,不被任何東西所拘的劍!」
  斬斷過往的恩義,把所有擋在面前的阻礙砍開,不管阻礙有多麼巨大、艱難,他要的是柄足以斬開一切,再也不受任何拘束的劍,而這些阻礙中,亦包含了過去的自己!
  這番想法,想來甚長,卻只是一瞬,當狼嚎騎士隨應李煜的拼命一擊,而發動全力攻擊時,李煜已輕巧巧地收回劍勢,俐落地原地轉半圈,騰身而起,手上長劍反臂斬下。
  急湧的不動劍氣,衝破了以往窒礙難行的鬱結處,灌入劍中,兩者交會的刹那,黑黝黝的木劍,爆成一團雪亮光華,木劍恍若千百白玉磨制,光可鑒人,內中更有一股浩然仙氣。
  劍至中途,驀地一化為三,三褪為莫可名之,而後又綜合為一,跟著,這一劍結結實實地砍在劍網中央。
  兩股力道正式相碰!

        ※        ※        ※

  就在接觸的刹那,李煜忽然見到,那幻影中的自己,鬆開了冷酷的面容,向他溫和一笑,而後,轉身消失無蹤。
  李煜只覺得身子忽地一輕,仿佛靈魂在瞬間給抽出體外,耳畔呼呼風響,睜不開眼,肌膚明顯地感受到超高速的移動,刮面生疼。
  當風聲暫停,李煜睜開眼睛,只見自己身處於一個雄偉壯闊的大殿,四根支撐巨柱,高聳入雲,難測其深,腳下煙霧繚繞,竟似憑空虛立,而大殿上種種原始卻雄渾無比的景觀,瑰麗不可方物。
  周圍牆壁上,以狂草寫了幾對大字。
  天道循環!
  生生流轉!
  萬化不息!
  森羅永劫!
  無可形容的景象,讓李煜震驚的說不出話,周圍景物又變,所有的牆壁忽爾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在黑暗中,逐漸浮現了點點星光,隨著彼此的旋轉不休,在虛空中攤開一道長長的光帶。
  扁帶的邊緣,突然放大,一顆藍白色的球體,呈現在李煜眼前,慢慢旋轉,看來……竟有某種熟悉感……
  正欲細看,半空中忽然響起了聲爆雷。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雛狗」聲音不大,卻轟的李煜頭昏腦脹,三魂七魄站不住腳。
  風聲又起。
  當李煜再睜開眼睛,定下神來,他發現自己已回到了原處,身在半空,手中持劍,依著一種玄奧的弧度,反臂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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