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丹尼爾·凱斯 > 第五位莎莉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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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不是我的。」她斷然回道。 葛林柏眯著眼看她,「什麼?這三張單子分明寫著波特小姐,第六十六西街628號。」 莎莉檢視一下粉紅色單子,同時極力掩飾住自己的困惑。她常常打開衣櫥發現一些自己都不記得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買的衣服,和一些簽賬單及現金收據。不過,這是她首次將衣服拿到裁縫店,而忘得一乾二淨的例子。她心想,絕不能讓葛林柏先生知道。 「我還記得你要我在紅色的洋裝上鑲邊,這種差事真會累死像我這樣的老人家。我跟你說,我已經老得可以當你祖父了,我說你的祖父啊!我特別記得這些,是因為我感覺你根本不像會穿藍色緊身服和那種黑色套裝的人。」他打開釘在黑色衣服上面的小塑料袋說,「你還將這個飛魚別針放在套裝的口袋裡呢!」 他再度遞衣服給莎莉,咧嘴微笑,假牙順勢震動了幾下,好像要掉下來。「累雖累,但我還是很樂意替你的衣服鑲邊。我是真的很樂意,我說真的很樂意。」 莎莉快速在腦海中搜索一遍,還是想不起來自己曾將這些衣服送來修改,全身因之顫抖不已,付了錢就趕緊往外跑,差點撞倒旁邊的假模特兒。她拎著衣服慌慌張張地上樓,整副心思都不曉得往哪兒擺才好,因此,還沒到三樓就停下來打算開門,待抬頭發現門上的名字根本不是自己的,就更加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然後直奔三樓。 進門前,她通常會先檢查門上的鎖和金屬名牌,但是今天她不假思索打開灰色鐵門後就直接縱身進去,沒再多做檢查。入門後,她左右打量,頓時不知該拿手中的衣服怎麼辦。仔細看過數回,還是無法在腦海中勾勒出任何相關的回憶來,絲毫沒有。將衣服掛進衣櫥後,她又往後退幾步想了數秒,試圖理解出自己的名字怎會落到那些粉紅單子上去,還有葛林柏先生一定認錯人了,到底是哪個人這麼像她?葛林柏先生年事已高又有近視眼,一定不小心將別人看成她。 脫下鞋子小心翼翼地放進鞋袋後,她又解下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齊齊地掛到衣架上,然後去洗褲襪。一切弄妥後,莎莉又替自己做份簡單的雞肉晚餐,邊看電視邊吃。飯後,又吃了一包星星形狀的餅乾,並且開始打掃起居室,先是撣走家具上的灰塵,然後又拿來吸塵器清掃地板,最後還把床上的填充玩具重新擺放一下,儘管當時房間一點兒也說不上髒。 她不明白怎麼才晚上八點就累得要命,而且常常隔天早上醒來時滿臉睡意,然後整天昏昏沉沉的。臨睡前,她在心中盤算明天該去找份工作,不然單靠贍養費是無法支付精神科醫生的費用。正在籌思該找什麼工作時,瞌睡蟲不斷跑入她的腦海。她想,也好,一切留待明天再傷腦筋吧!先去沖個澡,洗個頭。喝杯熱牛奶後,她就上床睡覺,順手抓來一本偵探小說讀,但念不了幾頁,頭就陷入枕頭裡睡著了。 莎莉完全不清楚自己莫名其妙的累,其實是因為我常在她睡著後溜出來炸爆米花,然後窩蜷在沙發裡邊看電視邊吃。我喜歡熬夜看電視看到很晚,那些老電影常常讓我流連深夜忘「返」。我尤其喜歡鮑嘉的電影,這個星期電視上剛好有鮑嘉的電影回顧展,整整一星期,太棒了,我又可以看到鮑嘉和赫本主演的《非洲皇后》了。 隔天早上,莎莉醒來時發現自己蜷縮在沙發裡,不覺嚇了一大跳,趕緊打電話查詢當天的正確日期,得知自己沒有經歷過失落的時間後,才放心地去做早餐。 喝完咖啡、吃過玉米松餅後,她打算去找份工作,但不知從何開始。她只記得上一份搖動機器將塑料把手壓入螺絲起子的工作,因此現在滿腦筋想的都是這一類的差事。 我想幫忙她想些別的,但無能為力,因為她聽到腦內有人講話的聲音會嚇得魂魄失散,所以現在我已放棄跟她對話了。不過我也發現,如果用心地想,她還是會受我影響,於是我盡力回想前幾天外出到處亂逛的情景。我記得當時曾看到一家名為「黃磚路」的餐館在招聘女服務生,於是集中精神一直念這家餐館的名字。剛開始好像發揮不了作用,因為莎莉只是拿來黃色的電話簿(至少顏色相符),開始從A那一欄打電話,問他們需不需要有經驗的服務生。我在心中暗想,像這樣打下去,永遠也到不了Y那欄,於是更加用力地集中精神,想讓她愈來愈迷糊,不知不覺跳到黃磚路那個名字上。這樣努力數回後,我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黃磚路需要一名服務生!」 莎莉似乎受到很大驚嚇,趕緊將聽筒丟回桌上;但一會兒後,她又重新拾起話筒,連續說了好幾聲:「哈囉!」我以為她已經撥通跟對方或至少已跟接線生在講話;然而,實際上,她只聽到電話中的嘟嘟聲。她又將話筒放回,手指繼續往電話簿餐飲業那一欄下面搜尋,最後終於抵達黃磚路那個名字了。感謝上帝,他們做了一大幅廣告吸引住莎莉的眼光:咖啡娛樂餐館兼夜間舞廳,七十二街和第三大道交叉口。她終於撥通電話跟個名叫泰德·克雷馬的人講話,對方說他是餐廳合夥人之一,如果莎莉對服務生工作有興趣,可以過去跟他談談。 莎莉打開衣櫥想找件適合面談穿的衣服。我想趁她左挑右選決定不下之際,影響她挑選娜拉常穿的棕色長褲套裝或是我的藍色洋裝,但沒成功。她將這些衣服拿起來看了幾眼後又放下,最後還是穿她那件佈滿像狗啃方格子圖案的黃棕色衣服。看來,她在穿衣服方面還是一樣無可救藥。 黃磚路餐廳的遮陽棚從雙層玻璃門伸到街路上,擋開了驕陽的炙舌。莎莉穿過下面,沿著黃磚色地毯通到樓梯前,抵達餐廳的回廊,然後從兩扇分別寫著「男廁所」和「女廁所」門前經過,進入背景是令人有點眼眩的黃色螺旋圖案,名為翡翠城的酒吧。吧台後方正好有位身材胖胖的調酒員在擦玻璃杯。整個地方都昏昏暗暗的,除了舞池過去角落上有盞明亮的燈之外,燈下有一堆男人圍著桌子打牌。 莎莉覺得此處氣氛輝煌又軟趴趴地,都快讓人支撐不住,因此感到有點害怕想轉身掉頭就走。這時,調酒員叫住她。 「嘿!這位小姐,有什麼事嗎?」 「我跟泰德·克雷馬約好要來應聘服務員的。」 調酒員揮動手上的破抹布,指了指牌桌那邊說。「金髮的那個。」 「他們正在玩牌,我看還是不要打斷他們,等打完了,我再來。」 「如果是這樣,你大概永遠沒機會跟他講話。」調酒員邊檢視玻璃杯的污點邊說。 莎莉猶豫著到底該掉頭就走放棄面試機會呢,還是直接走過去打斷他們的牌局?考慮數秒後,她夾緊腋下的皮包,大膽筆直地往牌桌那個方向走去,腳底同時響起了高跟鞋敲擊地板的明顯嘎嘎聲,這讓她覺得有點困窘不好意思。 那些沉迷於牌桌的人聽到逼近的腳步聲時,都應聲抬起頭來看她。其中一位滿頭金髮,前額很高,眼珠藍得快蕩出水來。莎莉從沒看過眼睛這麼藍的傢伙。他嘴角叼根牙籤,看起來好像不可一世,讓莎莉想起電影中在船上玩牌的賭徒,只是身上穿的藍色牛仔褲和發皺襯衫不同而已。 「克雷馬先生嗎?」 他從手中的牌抬頭瞟了她一眼又將眼光移回牌中,一副對她毫無興趣的模樣。「跟進五支,」他說,順手丟幾根牙籤到桌上。他的聲音相當輕緩低沉,有點出乎莎莉意料之外。 「抱歉打擾你,我是莎莉·波特,已經跟你約好來談服務員的工作。如果你很忙的話,我可以稍後再來……」 「等一下,」他說,然後傾身向前,仔細研究桌上的牌後,咧嘴笑出來,「三張十。」 「要讓你失望了,泰德。」一位身材瘦小,臉長得像海豹的傢伙說道,「我的同花順可比你的大。」他得意洋洋地刮走桌上所有牙籤。 克雷馬生氣地將牌摔到桌上,然後猛然站起來,撞倒身後的椅子,同時怒駡出來:「真是他媽的,什麼牌嘛!讓我輸了好幾把!」 他憤憤地往前走,一邊捏緊手指,同時將莎莉丟在身後,完全沒回頭看她。「什麼同花順,我看是做出來的,他媽的!」 他將莎莉帶到吧台邊的高腳凳。她坐在他旁邊,感覺整個人都快垮了,腦中一片混亂,不知如何理出清楚的思緒來。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在面試中倒塌,於是我趕緊準備隨時沖出來。每當面臨這種情況,莎莉通常會儘量克服快讓她瓦解的頭痛,但這回她只像以往面試那樣驚慌而已,並沒有刻意抵擋,隨後她就感到一陣冰冷,仿佛整個人要滑出身體,於是趕緊抬頭看看吧臺上方的鐘,這是我們從小就知道的老把戲。如此,醒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失去知覺多久。時間是三點四十五分。 感謝上帝,我終於有機會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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