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丹尼爾·凱斯 > 比利戰爭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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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瑪麗,瑪麗 當瑪麗知道比利從雅典心理健康中心被帶往利瑪醫院時,她大為吃驚。這位嬌小的女性,是一位長相平凡、臉色蒼白、留著深色短髮的白種女人,她曾在醫院中與比利消磨過許多時光。她已對他的感覺從好奇轉而著迷,最後變成了由衷的關心。 從護士和其他病人那兒獲知比利轉院的事後,瑪麗想離開病房和他道別。但她猶豫著,她臨陣退縮了。之後她才出來,怔怔地坐在大廳的長沙發上,她深邃的雙眼透過厚重的玻璃,遙望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入口。 她還記得,在她第一次見到比利本人之前,就聽過他的聲音了。那是在她因抑鬱症而入院幾個星期後的事。她人很害羞,多半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有一天下午,她聽到比利就在她的房門外和一位護士交談,聊到他繼父米查曾對他做過的一些事;他繼父如何強暴他,還把他活生生掩埋起來。 這些事聽來很詭異、也很吸引人,同時也令她為這個年輕人感到難過。她不想出去,於是就留在房裡偷聽他說那些駭人、粗暴的事情。 她發現,其實前一天她就在廣播裡聽過他的聲音了。節目名稱叫做「事事關心」,他們正談論到比利多重人格分裂的故事,並播放一卷他談及自己想為受虐兒童做事的錄音帶。她覺得他說得很棒。 隔天,比利跑來她的病房說,有人告訴他她是個愛讀書的人,所以他想知道她愛看哪一類的書。 她立刻就對他留下深刻印象。她覺得他很積極。他的生活曾經非常、非常地消沉,如今他熬過來了。在醫院有不少人是真的有病,她也變得越來越沮喪鬱悶。但眼前的他如此積極,滿口都是關於治癒後要去做的事,還有,他現在嘗試對受虐待兒童有所行動。 那時她並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現在她知道他選中了她,作為他關心的對象。他不斷地嘗試讓她向他打招呼。她對他的關心方式只是看著他、聽他說話,但前幾個星期她還是沒開口和他說話。他對她的吸引令她震驚。 她想,他只是想幫助別人,要是醫師和社工沒把事情做好,他就無法袖手旁觀。他說他也想幫助其他病人。 他會向她說教,告訴她應該把感覺說出來。他談到他被捕後在哈丁醫院學會如何更能自我表達。他說,如果你敞開心胸相信醫師的話,他們才能真的治療你。畫地自限是不會有用的。 事實上,多半都是他在發言。某晚,他花了兩小時告訴她如何克服抑鬱症。她不認為他這樣貿然對她下結論是對的,但她無法表明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把話題轉到她該如何鼓起勇氣叫他閉嘴。他不斷地指出她太害羞、太內向,以至於每個人都可以欺侮她,連叫人家閉嘴的勇氣都沒有。 他有些話激怒了她,但她還是為之著迷。她知道自己是那種在角落裡觀察別人、研究別人的人。她覺得自己絕對可以開口叫他閉嘴,她只是不想那麼做罷了。 她終於還是開口了:「那好吧,你現在閉上嘴。」 他的頭猛地向後一縮,望著她,有點兒傷心的說:「你也不必這麼說啦!」 之後,她開始試著和人交談,這也讓她在面對比利時更能放得開。她真的很想和比利說話,心卻始終辦不到,因為比利令她生怯。他生氣勃勃、非常具有說服力,又如此地積極,她覺得自己實在無法比擬。 但她又發現比利有時非常紳士有禮、善解人意且安靜不語。他之所以吸引她,是因為她向來都懼怕同年齡的年輕男孩。她怕他,不是生理上的畏懼,而是因為他的聰明智慧。 回想起霍斯頓來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那天,她發現他和比利在少年監獄利巴嫩管教院時就認識了。她看著兩人坐在那兒聊獄裡的事,彷佛他倆是獄中人似的。她不喜歡比利聊著獄中苦事與罪犯生活時的模樣。她比較喜歡像藝術家一樣柔情、溫和的比利,絕不是聊獄中事的比利。 霍斯頓說,自己是因為持有海洛因而被捕的。比利說,自己是因為裡根在鐵路休息站海扁了兩個猥褻他的人,之後還搶劫他們,以及在蘭開斯特犯下的「葛雷西藥房」搶案,而於十七歲時被捕。他告訴霍斯頓,那個藥師後來承認他認錯了人,還說:「他不是搶劫我的那個男孩。」 瑪麗覺得,當一個律師說服一個精神異常的男孩為了減輕罪刑而對沒犯過的事認罪,即使男孩當時根本不在場,而法官還是宣判了二到十五年的徒刑,這實在是很嚴重的不公審判。 還有一件事令她感到不解。她聽說每當比利到法庭聆訊時,雅典假釋局就會派人帶著逮捕令坐在裡頭,以防萬一心理健康局將他無罪開釋。比利告訴她,他相信雅典假釋局的蘇約翰局長一直都想找機會把他丟回牢房。 有一天下午,她聽見比利和另一位女患者聊天。瑪麗想引起他的注意,於是走出房門,一屁股坐在房門外的椅子上。但他實在聊得太投入了,她想他可能連看都沒看到她。然後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拿了素描板,繼續和那女人說話。瑪麗知道他在和那人說話的同時也在畫她。比利曾說:「當我無法瞭解人們時,我會試著透過繪畫來理解他們。有時候,我甚至會靠想像力畫出他們不同年齡,或年輕時的模樣,藉此來瞭解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 於是瑪麗擺出一張特別鬱悶的臉,像是在挑戰他,試探他敢不敢畫她。後來他說,她那張抑鬱下彎的嘴角和表情從未改變過。那是一張絕望、毫無生氣的臉。 當執行官把他當作動物一樣鎖上鏈子並帶往利瑪醫院時,她知道在他心裡那個冷酷無情的囚犯或許能夠應付一切,但她擔心他們會殺了那個溫柔的藝術家。 她一看到郭醫師非常沮喪地走進大廳時,她明白了,所有關於比利轉院的事都是真的。 郭醫師停下來低頭望向她,她低聲問:「比利還會回來嗎?」 他只是悲傷地搖了搖頭。她沖回自己的房裡,因為她不想讓他看到她哭泣。 過了一會兒,她抹幹眼淚、凝視窗外。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讓比利把圖畫一起帶走,因為她知道自己恐怕再也無法看到他為她作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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