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瑟·克拉克 > 最後一個地球人 | 上頁 下頁


  喬遞過一支煙,見斯托姆根拒絕,就自己點上,往桌子邊上一坐。桌子發出斷裂的吱嘎聲,讓他慌忙跳了下來。

  「我們的意圖十分明確,」他說,「我們發現爭論毫無用處,應該採取其他手段。原來就有一些地下運動,無論卡列倫有多大勢力,他會發現對付我們不太容易。我們為自己的獨立而戰。別誤解我的意思,不會有任何暴力行動,至少一開始不會。但超主要使用人類的代表行使統治,我們能讓他們統治得極不舒服。」

  估計就從我開始了,斯托姆根想。他懷疑對方只講了全部故事的一小段。他們真以為這種強盜手段能對卡列倫產生一丁點兒的影響嗎?另一方面,良好組織的抵抗運動會使生活變得異常艱難,這一點兒不假。喬的手指觸到了超主統治的弱點。說到底,他們的所有命令是通過人類代理人發佈的,如果這些代理人被嚇得不再聽從命令,整個體系就崩潰了。不過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小,因為斯托姆根相信卡列倫很快就會找到解決辦法。

  「你們打算把我怎麼樣?」斯托姆根最後問,「我是人質,還是別的什麼?」

  「別急,我們會照料你的。我們要等幾天,有人要造訪你。在這之前,我們會儘量讓你開開心心的。」

  他用自己人的語言說了句什麼,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拿出了一副嶄新的撲克牌。

  「特別為你淘來的,」喬解釋說,「我在《時代》雜誌上讀到,你很擅長玩撲克牌。」他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希望你錢包裡有不少現金,」他不安地說,「我們都沒想過看一看。總之,我們不收支票。」

  斯托姆根忍住驚訝,目光茫然地看著他的看守。隨即,此情此景引發的真正幽默讓他心領神會,所有公務煩擾好像突然一下子從他的肩上卸掉了。從此往後,該凡·瑞伯格出頭露面了。無論發生什麼,他都無能為力——眼下,這幫想入非非的罪犯正急著要跟他玩牌哩。

  猛然間,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好多年他都沒這樣笑了。

  溫萊特說的無疑是真話。凡·瑞伯格愁眉苦臉地琢磨著,他可能懷疑某些人,但他不知道是誰綁架了斯托姆根。他也不贊成綁架這種做法:凡·瑞伯格機敏地想到,自由團裡的極端分子過去一直給溫萊特施壓,讓他採取更積極的策略。現在他們自己動手了。

  毫無疑問,綁架過程組織得很完美。斯托姆根可能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要想找到他希望渺茫。但他有件事情要做,凡·瑞伯格想,還必須趕緊做。雖說他經常插科打諢,但內心對卡列倫卻是敬畏有加。一想到要近距離接觸超主,他就滿心恐懼,但看來沒有別的選擇。

  通信設備佔據了大樓的整個頂層。一台台傳真機一字排開,伸向遠處,有的靜默著,有的頻繁地發出哢哢聲。無盡的生產統計、普查反饋和世界經濟體系的所有簿記事項通過這些機器滾滾而來。上面,在卡列倫飛船上也應該有一個類似的房間。在那兒,來回取閱地球發給超主的信息的那個傢伙,到底什麼形狀?凡·瑞伯格想到這兒,只感到自己的脊背一陣發涼。

  不過今天他對這些機器和它們的日常工作不感興趣。他走進那間只有斯托姆根使用的私人小屋。門鎖已按他的指示砸掉了,通信部主管在那兒等著他。

  「這是一台普通電傳打字機,標準的打字鍵盤,」主管對他說,「還有一台傳真機,你可以發送圖片或表格,但你說過用不著這個。」

  凡·瑞伯格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好了。謝謝你。」他說,「我不會在這兒待太久。你過會兒再把門鎖好,所有鑰匙都交給我。」

  等通信主管離開,他才在電傳打字機前坐定。他知道,自從卡列倫和斯托姆根通過每週一次的會面處理大部分事務後,這台機器就不怎麼用了,它成了應急通聯線路。他期望很快就能收到回復。

  遲疑了片刻,他開始用笨拙的手指打出自己的信息。機器發出輕輕的嗚嗚聲,打出的文字在變暗的屏幕上閃了幾秒鐘。打完字,他向後一倚,等待回答。

  過了不到一分鐘,機器就又呼呼響了起來。凡·瑞伯格早就懷疑監理人根本不睡覺。

  信息不長,也沒什麼用。

  無信息。所有事務全部由你做主。卡。

  太痛苦了,其中沒有任何讓人滿意的成分,凡·瑞伯格發覺自己身上的擔子實在太重了。

  三天來斯托姆根仔細分析了綁架自己的人。喬多少有點兒地位,另外兩個就什麼也不是了,任何非法活動都能召集一幫這種人。自由團的理念對他們毫無意義,他們關心的是怎麼混日子,儘量少幹活。

  喬這個人比較複雜,儘管有時候斯托姆根覺得他像個大孩子。他們玩起牌來無休無止,間或就某個政治問題激烈爭吵一番,而斯托姆根很快發現,這個波蘭大個子從未認真考慮過他為之奮鬥的目標。情緒衝動又極端保守,這兩種東西如烏雲蔽日,影響了他的判斷力。他的國家多年來為獲得獨立而戰,完全改變了他,讓他依然生活在過去的年月裡。在有序的生活方式中,這種人已經派不上用場,他本人可謂前朝遺物。如果有一天這類人消失了,世界會安全些,但也會變得缺乏生氣。

  現在,斯托姆根相信卡列倫沒辦法找到他,這沒什麼可懷疑的了。他還對幾個看守虛張聲勢,但他們並不相信。他很清楚他們把自己關在這兒是為了觀察卡列倫的反應,現在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們可以走下一步計劃了。

  被劫持四天后,喬告訴他有客人造訪,斯托姆根並不驚訝。幾個看守變得愈發坐立不安,這讓他們的囚徒猜出個大概:行動的頭目看到已無危險,終於親自來提審他了。

  喬禮貌地招手請他進屋,他們已經圍坐在搖搖晃晃的桌子旁等著他了。喬的腰裡別著一支從未見過的大號手槍,很有些賣弄,讓斯托姆根覺得好笑。那兩個幫兇不在,就連喬都顯得有些拘謹。斯托姆根立刻覺察對面這些人的官階高得多,讓他想到自己見過的一張俄羅斯革命初期列寧與戰友們的照片。這六個人有著同樣的智力、冷酷和鐵一般的決心。喬那一類人其實無害:真正的幕後策劃者原來在這兒。

  斯托姆根敷衍地點了下頭,朝唯一的一張空椅子走過去,保持泰然自若的樣子。坐在對面的一位年齡較長、體型結實的人向前探著身子,用一雙灰眼睛緊緊盯著他。這讓斯托姆根很不舒服,只能違背自己的意願先開了口:「看來你們是來談條件的。要多少贖金呢?」

  他注意到後面有人在速記本子上記下了他的話。一切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樣子。

  領頭的回話了,聲音悅耳,帶著威爾士口音。

  「隨便你怎麼說,秘書長先生。但我們要的是信息,不是現金。」

  這樣看來,自己是戰俘,這是一次審訊了。斯托姆根想。

  「你很清楚我們的動機是什麼,」對方接著說,嗓音柔和輕快,「如果你願意,叫我們抵抗運動也行。我們認為地球遲早要發動一場獨立之戰,但我們發現鬥爭只能以間接手段進行,比如暗中破壞或拒不聽命。我們挾持你,部分是要卡列倫明白,我們目的明確,組織周密,但更主要是因為,你是唯一能告訴我們有關超主信息的人。你是個明白人,斯托姆根先生。跟我們合作,你就可以獲得自由。」

  「你們具體想知道什麼呢?」斯托姆根謹慎地問。

  那雙超凡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內心深處,這種眼神斯托姆根一生從未見過。接著,那歌唱般的聲音又響起了:「你知道超主到底是什麼人,或者是什麼東西嗎?」

  斯托姆根差點兒笑了。

  「相信我,」他說,「我跟你一樣,也急於瞭解真相。」

  「那麼,你可以回答我們的問題了?」

  「我沒答應什麼,但可能吧。」

  喬解脫般地舒了一口氣。屋子裡出現了一陣期待的窸窣聲。

  「對你跟卡列倫見面的情境,我們只粗略瞭解。」那人接著說,「你或許可以仔細描述一下,別漏掉任何重要的線索。」

  這倒是個無害的要求,斯托姆根想,以前他就回答過多次,於是便表示出願意合作的樣子。這兒的幾個人腦子機敏,也許能發現點兒新東西。隨便他們從他這兒榨取任何新鮮信息——只要他們分享它。至於說這類信息會對卡列倫造成什麼傷害,他是絕不相信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