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拉瑪相會 42.玻璃聖殿

42.玻璃聖殿

　　「真要這麼幹的話，」卡爾·麥瑟說，「你認為那些生物機器人會阻止我們嗎？」

　　「有這個可能，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你幹嗎這樣看我？」

　　麥瑟緩緩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只有在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時，他才會有這種表情，但他並不一定會和同伴們分享。

　　「船長，你該不會認為拉瑪是你自己的吧？你一直禁止大家強行進入任何建築物，現在為什麼變了，莫非是受了水星人的啟發？」

　　諾頓笑了，可突然又收起了笑容。這個問題很有道理。他不知道那個最明顯的答案是不是正確答案。

　　「我一直儘量避免出問題，可能過於謹慎了。但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機會，就算被迫撤退，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失。」

　　「你是假定我們會撤得有條不紊。」

　　「是這樣。那些生物機器人一直沒有對我們表現出敵意，就算非得逃跑不可，除了蜘蛛以外，我不認為這裡有東西追得上我們。」

　　「你可以逃，船長，但我想體面地離開。對了，我突然明白了那些生物機器人對我們彬彬有禮的原因。」

　　「這會兒才想出新理論，未免晚了點吧？」

　　「反正我是這麼想的：它們以為我們是拉瑪人。它們看不出兩種呼吸氧氣的動物之間有什麼不同。」

　　「我不認為它們有那麼笨。」

　　「這不是笨不笨的問題。它們的設計目的是為了完成特定的工作，而我們根本不在它們的資料庫裡。」

　　「或許是吧。研究倫敦以後，我們或許會知道答案。」

　　喬·柯維特一直很喜歡看搶劫銀行的老電影，卻沒想到自己竟會捲入這樣的情節。從本質上說，他現在做的事跟搶銀行沒什麼區別。

　　空蕩蕩的「倫敦」街道似乎充滿威脅，但柯維特知道這只是他的內疚心理作祟。他並不相信四周那些連窗戶都沒有的封閉建築物裡住滿了時刻監視著他們的居民，會對覬覦財物的入侵者群起而攻之。他敢肯定，和其他城鎮一樣，這裡的建築物同樣是儲放某種貨物的倉庫。

　　另外一種恐懼倒不完全是空穴來風，它同樣源自與犯罪有關的古代戲劇和電影（他看得實在太多了些）。這裡或許沒有嗚嗚作響的警鈴，卻仍然可能有某種警報系統。不然的話，那些生物機器人怎麼會知道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需要它們的服務呢？

　　「沒有戴護目鏡的人轉過身去。」邁倫中士命令道。激光噴燈的射束讓空氣中彌漫著氮氧化物的氣味。光束的鋒刃噝噝作響，切進埋藏著秘密的寶庫。遠在人類誕生以前，這些秘密就一直封存在這裡。

　　沒有任何物質抵擋得住如此集中的能量，切口以每分鐘好幾米的速度不斷擴張。短短一會兒工夫，已經劃開了一大片，足夠一個人爬進爬出。

　　但這一片牆壁仍舊立著沒動。邁倫輕輕敲了敲，接著又重重敲打了一下，最後使出全身力氣猛推猛撞。已被劃開的那一大片牆向建築物內部倒了下去，發出一聲巨響，聲音回蕩，久久不息。

　　和第一次進入拉瑪內部一樣，諾頓又想起了打開埃及古墓的考古學家，但他並不期望看見閃閃發光的金子。說實話，拿著手電爬進洞口時，他心裡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想法。

　　一座玻璃打造的希臘神廟，這就是他的第一印象。裡面全是一排排水晶般的柱子，直徑約一米，從地面一直升向天花板。這些柱子成百上千，連綿不斷，一直延伸到手電光束照不到的黑暗深處。

　　諾頓走向最近的柱子，用手電筒朝柱子內部照射。光束像穿過圓柱體透鏡一樣，在柱子另一頭呈扇形散開，又被後面的柱子聚攏。就這樣，光線在一排排水晶柱中不斷散開，聚攏，一次比一次暗淡。諾頓覺得自己像置身於某種複雜的光學現象演示場中。

　　「很漂亮。可它們有什麼用？誰需要這麼一大片玻璃柱子？」務實的麥瑟說。

　　諾頓輕輕敲了敲一根柱子，發現柱子似乎是實心的，但聲音更像金屬，而不是水晶。他摸不著頭腦，只好遵循從前聽過的一句忠告：不懂少開口，繼續往前走。

　　下一根柱子看起來和前一根一模一樣。就在這時，只聽麥瑟一聲驚呼。

　　「我還以為這柱子是空心的，原來裡面有東西！」

　　諾頓立刻回頭看。

　　「在哪裡？我什麼都看不見。」他說。

　　他往麥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的依舊是一根透明的柱子。

　　「你看不到？」麥瑟不解地說，「繞到這邊來。該死！它居然不見了！」

　　「這裡是怎麼回事？」柯維特問。提出這個問題好幾分鐘後，大家才有了個大致答案。

　　柱子並非從任何角度看去、在任何光照條件下都呈透明狀。繞柱而行時，有些東西會忽然躍入眼簾。它們顯然鑲嵌在柱子裡，就像琥珀裡的蒼蠅一樣，可眼睛一眨，那些東西又驀地消失。每根柱子裡的圖像足有幾十種，各不相同，看上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問題是，許多圖像在柱子裡佔據的似乎是同一塊空間。

　　「是全息圖像。」柯維特說，「這裡相當於地球上的博物館。」

　　這是最顯而易見的解釋，但諾頓對此持懷疑態度。他一邊檢查其他柱子，一邊揣測裡面形象的含義，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手持式用具（供極大、極特別的手使用）、容器、帶有鍵盤的小機器（鍵盤是為十根以上手指設計的）、科學儀器、普通家居用品——普通得讓人吃驚，比如刀子、盤子等等。要不是這些東西體積太大，放在地球的隨便哪張桌子上都不會引人注目。林林總總，應有盡有，加上數以百計無法辨識的東西。這些物品往往亂七八糟地塞在同一根柱子裡。博物館肯定會分門別類，按照一定的邏輯排列藏品。這裡卻全無秩序，把所有東西堆在一起了事。

　　他們對許多水晶柱裡忽隱忽現的物品拍了照，這些物品五花八門的特點讓諾頓有了頭緒：這些也許不是收藏品，而是目錄，是一份看似武斷卻自有邏輯的索引。他想起了按照字母排列的詞典中稀奇古怪的詞匯序列，將這種想法告訴了夥伴。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拉瑪人看到我們把凸輪軸（Camshafts）和相機（cameras）放在一起，應該也會很吃驚。」麥瑟說。

　　「或是書（books）和靴子（boots）。」想了幾秒鐘後，柯維特補充說。這個遊戲可以一直玩下去，發現越來越多極其荒誕的例子。

　　「正是。」諾頓回答，「這可能是按索引目錄排列的三維立體模板，也可以稱之為藍圖。」

　　「用途呢？」

　　「你也知道那種有關生物機器人的理論：它們平時並不存在，可一旦有需要就會被創造出來，或者說，合成出來——按照儲藏在某個地方的模板。」

　　「我明白了。」麥瑟若有所思地說，「哪怕拉瑪人需要一個很少見的玩意兒，比如左撇子用的雙齒叉，他只要輸入相應的索引代碼，就可以根據這裡的模板，製造出一個複製品。」

　　「大致是這樣，細節部分你就別問我了。」

　　他們一路走著，發現圓柱越來越粗，直徑已經超過兩米，裡面物體的形象也隨之變大。很明顯，基於某些極為充分、不容置疑的理由，拉瑪人篤信一比一的製作比例。如果真是這樣，諾頓心想，不知他們怎麼儲存那些體積龐大的大傢伙。

　　為了擴大考察範圍，這四位探險家決定分頭行動，拍下那些稍縱即逝的形象，動作盡可能快，鏡頭一對準就拍。諾頓心想，他們真是碰上了意想不到的好運氣。當然，這份運氣也是他們自己努力掙來的，再沒有比這種形象化的拉瑪製品目錄更好的戰利品了。可從另一方面說，它又是個最讓人懊喪的發現，因為這裡其實一無所有，有的只是光影形成的難以捉摸的圖樣而已。所有這些東西雖然看上去觸手可及，其實並不存在。

　　雖說知道這些東西並非實體，諾頓還是不止一次地湧起一陣強烈衝動，想用激光切開一根柱子，拿到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帶回地球。他自嘲地想，猴子去抓鏡子裡的香蕉，也是出於同樣的衝動。

　　他正在拍攝某種像光學設備的東西時，突然響起柯維特的大叫聲。他趕緊穿過柱林跑了過去。

　　「船長、卡爾、威勒……看這裡！」

　　柯維特本來就很容易激動，而這回他的大發現也的確有理由讓人興奮不已。

　　一根兩米粗的圓柱裡，有一件十分精緻的甲冑或者制服之類的東西，顯然是供比人類高得多的直立生物穿用的。鎧甲中間是一條狹窄的金屬帶，顯然用於圍繞腰部，或者胸部，或者地球生物沒有的某個部位。金屬帶上突起三根細長的分支，越往外越細，末端是一個直徑足足一米的環。這些細細的分支上均勻地套著許多圓環。它們肯定是套在上肢或手臂上的。三根，意味著……

　　鎧甲上還有許多口袋、扣環、挎帶，從裡面伸出各種工具（武器？），還有管子、電容器，甚至還有一些小黑盒子，完全可以放在地球的電子實驗室裡，絕不會讓人覺得突兀。整件鎧甲複雜得像宇航服，但它顯然只能遮蓋穿著者的部分軀體。

　　穿著者會是拉瑪人嗎？諾頓自問。我們很可能永遠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穿戴這件鎧甲的生物一定有很高的智力：普通動物不需要這麼複雜的裝備。

　　「高度大約兩米半，」麥瑟若有所思地說，「這還不包括頭部——不管他的腦袋長什麼樣子。」

　　「三隻手臂……說不定還有三條腿。輪廓和蜘蛛一樣，只不過比蜘蛛大多了。你認為這是巧合嗎？」

　　「大概不是。我們根據自己的外形設計機器人，拉瑪人或許也是這樣。」

　　喬·柯維特一反常態地沒有做聲。他望著這件鎧甲，滿臉敬畏的神情。

　　「你們說，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嗎？」他悄聲道。

　　「我表示懷疑。」麥瑟說，「恐怕人家壓根兒沒意識到我們的存在。但水星人倒是使勁跟他們打招呼來著。」

　　他們站在那裡，看得邁不開腿。就在這時，響起了皮特來自中軸區的呼叫，聲音顯得十分緊張。

　　「船長，你們最好到外面來！」

　　「出了什麼事？生物機器人沖我們過來了？」

　　「不，比那個嚴重得多。太陽快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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