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拉瑪相會 21.暴風雨後

21.暴風雨後

　　他們沿著現在已經很熟悉的阿爾法氣密艙系統向前飄行。諾頓心裡想，他們是不是過於急切，沒有謹慎行事？他們在「奮進」號上等了四十八小時，整整兩天的寶貴時間。大家做好了一切準備，一旦必要，隨時可以撤離，但什麼事都沒發生，留在拉瑪內部的探測器材偵測不到任何異常現象。讓人沮喪的是，大霧讓拉瑪內部的能見度降到只有幾米，設在中軸區的攝像機完全喪失了作用。直到現在，霧氣才開始逐漸消散。

　　他們打開最後一扇氣密艙門，飄進中軸區附近的導引繩網裡。諾頓首先注意到的是光線有了變化。它不再是刺眼的藍色，變得比較柔和，讓人想起地球上有點薄霧卻很明亮的天氣。

　　他循著中軸線向外張望，除了一根辨不清細節、亮晃晃的白柱，其他什麼都看不到。這根雲霧形成的白柱一直通到南極那些奇異的山峰。拉瑪內部全部籠罩在雲中，找不出一絲縫隙，完全看不見其中的情形。雲層上部的輪廓十分鮮明，在這個不住旋轉的大圓柱世界內部形成了一個小圓柱，直徑約五六公里。除了幾縷零散卷雲之外，整根雲柱極其幹淨利落。

　　拉瑪的六個人造太陽從下方照亮雲柱。從光線的折射中，可以清楚地判定北部大陸這邊三個太陽的位置。柱面海以遠的另外三個太陽卻混成了一條連續不斷的明亮光帶。

　　雲層下面正在發生什麼事？諾頓自問。但至少風暴已經停止了。正是由於這場風暴的離心作用，雲層才會繞著軸線分佈得如此整齊。除非出現什麼別的意外，現在下去應該不會有問題。

　　重返這個世界，最適當的人選就是頭一批深入拉瑪的人馬。邁倫中士已經和「奮進」號的其他所有成員一樣，達到了恩斯特軍醫規定的體格標準。他甚至用很有說服力的誠懇態度強調說，他的舊制服實在太肥大，他再也不能穿了。

　　諾頓看著麥瑟、柯維特和邁倫信心十足、動作迅速地「遊」下梯子，不禁想到，拉瑪發生了多大變化呀。他們第一次下去時，進入的是一個陰冷黑暗的世界，這一次卻是走進陽光，走進溫暖。在前幾次考察中，大家全都認定拉瑪是一片沒有生命的不毛之地。從生物學角度來看，它現在也許依然沒有生命，但有些東西已經蠢蠢欲動了。就用羅德裡戈關於拉瑪的那番話來形容吧：拉瑪的靈魂蘇醒了。

　　他們來到梯子末端的平臺，準備走下扶梯。麥瑟照例要檢查一下大氣狀態。對某些事情，他從不會想當然地下結論。就算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舒舒服服地呼吸，不用呼吸器協助，他仍然會先檢查空氣，之後才掀開頭盔。有人問他幹嗎那麼小心翼翼，他的回答是：「因為人類的感官不夠靈敏。你可能以為沒問題，但下一次深呼吸時，也許就會一頭栽倒。」

　　麥瑟看了看量表，然後說：「見鬼！」

　　「怎麼了？」柯維特問。

　　「量表出毛病了，讀數太高。奇怪呀，以前從來沒碰上過這種事。我在呼吸器上檢查一下。」

　　他將小型分析儀插進氧氣供應器的測試點，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夥伴們焦急地看著他。任何麥瑟擔心的事都不是鬧著玩的。

　　他拔出分析儀，再用它測了一下拉瑪的空氣。接著，他呼叫指揮中心。

　　「船長，請你測一下氧氣含量。」

　　過了好一陣子，比正常測試需要的時間長得多，諾頓回話說：「我的量表好像出問題了。」

　　麥瑟臉上緩緩綻開一抹微笑，「是不是超過百分之五十？」

　　「對呀。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們大家都可以摘下面罩了。這豈不是太方便了嗎？」

　　「我可不敢確定。」諾頓模仿著麥瑟的諷刺語氣回答，「不敢相信有這種好事。」不用說，諾頓也和所有宇航員一樣，對任何好得讓人難以置信的事都抱著懷疑態度。

　　麥瑟將面罩打開一個小縫，謹慎地吸了一口氣。這個高度上的空氣可以呼吸，這還是來到拉瑪以後的頭一次。那股死氣沉沉的黴味已經消失，過去大家抱怨不止的空氣過於乾燥的問題也沒有了。現在的濕度是讓人驚訝的百分之八十，這無疑是柱面海融化造成的。空氣有點悶熱，但並不讓人覺得不舒服。麥瑟心想，很像某些熱帶海岸的夏夜空氣。過去的幾天裡，拉瑪內部的空氣質量有了顯著的改善。

　　可這是為什麼？濕度當然會增加，可氧氣成分為什麼也增加了？這一點很難解釋。

　　麥瑟開始繼續向下前進，心裡不住盤算著這個問題。直到進入雲層，仍然沒有得出讓人滿意的答案。

　　他們在扶梯上的經歷很富於戲劇性，這是因為環境的改變太過突兀。前一刻，他們還在晴朗的空氣中向下滑行，為了在這個只有四分之一個重力的地區不至於下得太快，大家的雙手都緊緊把著光滑的金屬扶手。突然間，他們沖進了一片白色濃霧，能見度立即降到只有幾米。麥瑟一個急刹車，讓柯維特差點撞上他。最後面的邁倫則真的撞上了柯維特，幾乎讓他摔出欄杆。

　　「穩著點兒。」麥瑟說，「拉開距離，只要彼此能看見就行。千萬別太快，以防我突然停下。」

　　在詭異、寧靜的氣氛中，他們繼續穿越霧氣向下滑行。柯維特只能隱約看見麥瑟的身影，在他前方十米處。他回頭看，發現邁倫也以相同的距離跟在他身後。從某些方面說，這一次甚至比當初在黑暗中下滑更讓人緊張。那時他們至少還有探照燈照亮前方，現在卻像在能見度極低的大海裡潛水一樣。

　　他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遠。麥瑟再一次突然停下時，柯維特猜測他們已經快走到第四個平臺了。幾個人聚攏之後，麥瑟小聲說：「聽！聽到什麼沒有？」

　　「聽到了。」過了一會兒，邁倫說，「像是風聲。」

　　柯維特不太確定。他左右轉著腦袋，想判斷從大霧中傳進耳朵的極其微弱的聲音的來源。試過幾次之後，他終於放棄了。

　　他們繼續滑行，到達第四平臺後又向第五個平臺前進。這段時間裡，那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耳熟，卻又聽不出是什麼。滑到第四平臺以下一半路程的時候，邁倫突然大叫起來：「你們聽出是什麼聲音了嗎？」

　　他們早該聽出來了，只是一直無法將那種聲音與地球以外的世界聯繫在一起。透過濃霧，從誰也說不清多遠的地方，傳來瀑布持續飛濺的轟鳴聲。

　　幾分鐘後，眼前的雲霧消失了，和它的出現一樣突然。轉眼之間，眼前就是明亮耀眼的拉瑪的白晝。低垂的雲層反射著光線，讓這個世界顯得更加燦爛。下面就是熟悉的弧狀平原，在雲層遮擋下看不出那個完整的環形，這樣一來，反而讓頭腦和感官更容易接受。他們很容易就能想像正在眺望的是一座寬闊的山谷，而向上卷起的海面其實是向外延伸開去。

　　他們在第五個、也就是倒數第二個平臺停下，向指揮中心報告已經穿過雲層，即將開始詳細考察。就他們目前所見，下方的平原沒有什麼變化，但在這裡，在北端的穹頂上，拉瑪向他們展示出了又一個奇景。

　　他們聽到的聲音就來自那裡。三四公里開外是一道瀑布，源頭隱在雲端，不斷傾瀉下來。幾個人一聲不吭地盯著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邏輯告訴他們，這個旋轉世界裡的所有東西都不可能筆直地掉下來。但是，像這麼一條彎曲的瀑布，斜向一旁，落點偏離源頭正下方達數公里——這東西實在過於超常了，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伽利略生在這個世界，」麥瑟終於開口，「這兒的力學原理准會把他搞瘋掉。」

　　「我還一直以為我很懂那些原理呢，」柯維特回答，「現在卻已經瘋掉了。教授，你不覺得吃驚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這是科裡奧利效應最直接的演示。真希望我的有些學生能看看這個。」邁倫中士回答。

　　麥瑟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環繞內壁的柱面海。

　　「你們注意到水的變化了嗎？」他終於說。

　　「對呀！顏色沒那麼藍了，應該說是青綠色。這意味著什麼？」

　　「或許和地球上發生過的情形一樣。勞拉把這片海洋稱為有機湯，只要晃蕩它一下，生命就會產生出來。情況也許正是如此。」

　　「短短幾天之內！地球上可是花了好幾百萬年呢！」

　　「根據最新估計，應該是三億七千五百萬年。原來氧氣就是這麼生成的。僅僅用了大約四十八個小時，拉瑪就已經飛馳過厭氧微生物階段，進入了光合植物階段。天知道它明天還會搞出什麼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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