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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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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帕特回答,「在這個深度,阻力太大了。應該是探測杆發出的聲音。」 「無所謂了。」準將說,「上面肯定有一支救援隊。我們再敲一次——大家一起——」 嘀、嘀、嘀、噠…… 嘀、嘀、嘀、噠…… 猶如百年前風靡整個歐洲的命運交響曲,一陣陣有節奏的敲擊聲穿透「西靈」號的雙層船殼,傳進塵埃之中。帕特·哈裡斯在駕駛位上急切地呼叫:「我是『西靈』號——收到請回答。」每隔十五秒,他重複一次。但他始終沒有收到任何回應,就如塵埃剛剛吞沒他們時一樣。 在「奧利佳」號上,莫裡斯·斯潘塞焦急地看著時鐘。 「見鬼。」他說,「滑塵艇應該早就到了。他們上次報告是什麼時候?」 「二十五分鐘前。」飛船上的通訊官說,「他們每隔半小時報告一次,不論是否發現『西靈』號,下一次報告很快就會來了。」 「你確定沒有弄錯頻率?」 「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通訊官氣呼呼地回敬道。 「對不起。」斯潘塞說,他早就養成了及時道歉的習慣,「可能我有點兒太緊張了。」 他站起身,在不大的控制室裡踱來踱去,結果一不小心撞到了儀錶盤,痛得他齜牙咧嘴——他還沒有習慣月球的重力,甚至懷疑自己永遠都適應不了——這一下,他總算找回一些自製力了。 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最痛苦的莫過於等待——這時他連能不能完成一次報道都不清楚。他已經為這次行動砸進去了不少錢。如果他命令安森船長繼續前進,接下來的開支將更加可觀。但只要能搞到獨家新聞,錢的問題都是小事。 「收到啦!」通訊官突然大喊,「兩分鐘前,發現了新情況。」 「我碰到了什麼東西。」勞倫斯說,「但不知道是什麼。」 「有多深?」勞森和兩個駕駛員異口同聲地問。 「大概十五米。向右側移動兩米——我再試一試。」 他抽出探測杆,到了新位置,又將杆子插入塵埃之中。 「又碰到了。」他說,「深度相同。再移動兩米。」 這次什麼都沒碰到——也可能是太深了,探測杆夠不著。 「這裡沒有——去另一邊。」 把海面下未知物體的輪廓勾畫出來,是一件費時費力的活兒。早在兩百年前,人們就用這種沉悶的方法來測量海洋的深度了。他們把系有重物的繩索沉入海中,然後一點一點地拉上來。真遺憾,居然沒帶回聲測量儀,勞倫斯心想。但他懷疑,不管是聲波還是無線電波,在塵埃中都傳不過幾米深。 太傻了——之前怎麼就沒想到呢?這正是基地始終收不到「西靈」號無線電信號的原因呀!一旦遊輪沉入海中,塵埃就會將其屏蔽起來。但在這個距離內,如果他真的是在遊輪正上方的話…… 勞倫斯將無線電調到月球墜毀波段——「西靈」號的信號出現了,電腦語音在拼命地大聲呼救。信號很強,也很清晰——就算是拉格朗日二號和羅裡斯空港應該也能收到。然後他想到,正是金屬探測杆接觸到了海中的船體,才讓無線電波輕易地傳上了海面。 他靜坐了十五秒,仔細地聽著信號,然後才鼓起勇氣開展下一步行動。他本來不指望會有什麼發現,即使是現在,他也知道很可能會白費力氣。無線電信號可以自行發送好幾周,就像是墳墓裡發出的聲音,而「西靈」號上的人可能早就死了。 怎麼會有這麼晦氣的想法?勞倫斯氣惱地揮了揮手,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他把無線電調到「西靈」號的通話頻率上——結果差點被帕特·哈裡斯的叫聲震聾,「我是『西靈』號——收到請回答。完畢。」 「我是總工程師。」他回應道,「正在一號滑塵艇上。我在你們上方十五米處。你們還好嗎?完畢。」 過了很久,他才明白對方混亂的應答聲是怎麼回事,背景音裡夾雜著響亮的叫喊聲和歡呼聲。這足以證明遊客們還活著,並且精神狀態良好。聽這聲音,感覺他們就像是在舉辦慶祝酒會。他們欣喜若狂,因為他們被找到了,與人類同胞們取得了聯繫,他們以為麻煩已經過去了。 「一號滑塵艇呼叫羅裡斯空港。」勞倫斯接通基地,他在等待遊輪上的喧鬧聲平息,「我們找到了『西靈』號,收到了他們的無線電信號。根據遊輪裡的聲音判斷,所有人情況都不錯。『西靈』號在海面以下十五米深處,與勞森博士發現的位置相符。幾分鐘以後我再報告。完畢。」 無線電波以光速將佳音傳遍月球、地球以及太陽系的內行星,無數人為之欣喜。在大街小巷之間,在公車中和飛船上,全然陌生的人會彼此問候說:「聽說了沒有?他們找到『西靈』號了。」 在整個太陽系中,只有一人無法將全部身心投入到這場喜悅當中。他坐在滑塵艇上,聽著腳下傳來的歡呼聲,看著緩緩流動的塵埃。比起這些身陷困境的乘客,總工程師勞倫斯更能感覺到一種恐懼和無能為力。他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人生中最大的挑戰。 §十五 莫裡斯·斯潘塞已經奔波了二十四個小時,現在終於可以輕鬆一下了。能做的他都做了。人員和裝備已經運往羅裡斯空港(幸運的是,朱爾斯·布拉克斯就在克拉維斯太空城——這是一位頂級的攝影師,他們經常合作)。安森船長若有所思地看著天塹山脈的等高線地圖,並用計算機檢查數據。不久,控制台(共有三個)前的船員(共有六名)都被叫了過去,船長通知他們航線需要再次修改。在地球上,有關方面至少簽署並傳真出去十幾份文件,大筆資金也已到賬。星際新聞台的財會正以十分科學的態度,計算應該用什麼樣的價格,將這條獨家新聞賣給其他機構,免得他們自己租飛船跑去現場。因為斯潘塞已經占儘先機,任何競爭對手都無法構成威脅了。他們趕到天塹山脈至少要四十八小時,而斯潘塞只要六個小時。 是的,能從容不迫地行動,令人心情愉悅。他鎮定自若、信心十足,凡事皆在掌握之中,隨著他的心意運轉。命運的諸多插曲會讓人生更有價值,而斯潘塞深知如何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這是他治療胃潰瘍的靈丹妙藥——哪怕百年之後,胃潰瘍依然是新聞從業者常見的職業病。 他就是這種人,當然,他在工作時其實是很放鬆的。他正躺在羅裡斯空港候船室的小型觀景休息廳裡,一手拿著飲料,一手端著一盤三明治。透過雙層玻璃,他能看到一個小碼頭——三天前,「西靈」號正是從這個碼頭起航的(用「離去」代替「起航」也可以,但這個詞在船員中間是個忌諱)。其實這碼頭就是一條細長的水泥平臺,向著平靜而神秘的渴海延伸出大概二十米。碼頭上有一條可伸縮的管道,像是巨大的手風琴,乘客們可以通過它由空港登上游輪。現在這條管道是敞開的,裡面沒有氣體,有些地方癟了下去——這副景象真是令人沮喪,斯潘塞不勝唏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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