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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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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自從新雅典建立以來,人們就知道卡瑞林總有一天會來的,如今,他要派人來的消息如同一顆炸彈投在這個城市裡,每個人都知道這是新雅典的關鍵時刻,但不知是福還是禍。 外星人從來沒有對這個城市採取過任何形式的干預,只要不是破壞活動,不違反行為準則,他們都懶得理會,對新雅典也是如此。這個城市的目標和政治無關,但它尋求人類在智力和藝術發展上的獨立,不知道在他們看來算不算破壞活動,當然就更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外星人也許比城市的創建者們更清楚地預見到了城市的未來,也許他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城市。 當然,如果卡瑞林要派一個觀察員、檢查員或其他什麼身份的氣來,人們也阻止不了。二十年前,外星人宣佈他們不再使用監視設備了,人們不用擔心自己被監視。但這些設備是有的,如果外星人真想監視,人們什麼事也瞞不過。 島上有人贊成這樣的訪問,認為趁此機會可以瞭解外星人對藝術的態度,比如:外星人會認為藝術是人類孩子氣的心理失常嗎?他們自己有某種藝術形式嗎?這次訪問的目的是單純為了藝術,還是有什麼更深層的原因? 人們一邊準備接待,一邊談論這樣的話題。他們對要來的外星人一無所知,但那位外星人對文化的接受能力一定很強。島上的一群精英人物打算設計一個實驗,到時好好觀察他的反應。 今年的議會主席是哲學家查爾斯·彥·森。他愛嘲笑人,性格開朗,還不到六十歲,正處在生命的黃金歲月,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哲人式的政治家。柏拉圖也許會認為他就是他理想中的哲人政治家,而查爾斯·彥·森卻對柏拉圖殊少許可,認為柏拉圖嚴重地曲解了蘇格拉底的哲學思想。和島上其他居民一樣,他也想趁此機會向外星人證明人類還有很強的首創精神,照他的話講,還沒有被「完全馴服」。 在新雅典,沒有各種委員會,什麼事也做不了。委員會是實施民主的最佳方法,很多人都持這樣的觀點,這個新城市就是許多相互聯繫的委員會構成的完整體系。有了社會心理學家的多年耐心研究這個體系很成功,在這個不大的社區裡,每個人都能參與各類事務,是真正意義上的公民。 喬治是藝術團體的一名領導,自然就成了接待委員會的成員。他私下有個打算,如果外星人想要研究這座城市,他也一樣要研究他們。簡不喜歡他這樣的想法,自從魯柏特聚會的那個晚上之後,她一直對外星人懷著莫名的敵意,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只想和他們的交道越少越好。新雅典吸引她的原因之就是這裡宣揚獨立精神,而現在這種精神已經受到了威脅。 那個外星人乘著一架普通的小飛機來了,沒有任何儀式,那些盼望著一飽眼福的人大失所望。他也許就是卡瑞林本人,沒有人能把這些外星人區分開來,他們就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也許他們真的是經過某種人們不瞭解的生物過程製造出來的。 一天過去了,人們看著那輛小汽車駛過也不怎麼在意了。這個外星人的真正名字叫坦沙特瑞斯科,這樣的名字太難叫,人們就乾脆稱他檢查員。這個名字很準確,他對所有的數據都很感興趣。 第一天晚上,查爾斯·彥·森把檢查員送回那架飛機回到家中已經過半夜了,他徹底累壞了,而在這些地球人睡覺的工夫,那個檢查員還會通宵達旦地工作。 森太太焦急地等待著丈夫歸來。這夫妻倆感情深摯,儘管丈夫老在客人面前玩笑叫她「潑婦」,她也威脅說要煎一服毒藥給他喝。 「順利吧?」丈夫坐下來開始享用名副其實的晚飯時,她問。 「也許吧。誰知道那些外星人發達的大腦中究竟想些什麼,只是他很感興趣,甚至還說了些讚揚的話。我說沒有請他到家中做客很抱歉,他說他能夠理解,他也不想自己的頭撞到天花板上。 「你們今天參觀了什麼地方?」 「生活品生產區。參觀那裡最乏味,那個外星人卻興致勃勃,幾乎問了你能想到的所有問題,比如,財政收支如何平衡、礦業資源又如何平衡、還有出生率如何平衡、食物怎樣來的等等問題。幸好哈裡森秘書在,他熟悉新雅典自建立以來每一年的年度報告。你真該去聽聽他們談論那些數據。明天那個外星人肯定能準確無誤地說出來。他們的智力太強了。」 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吃起飯來。 「明天更有趣,參觀的是學校。該我來問他問題了,我要問他們是如何培養孩子的,當然他們首先得有孩子才行。」 檢查員似乎很樂意談其他問題,但沒有回答這一個。對那些刁鑽的問題他態度友好地避而不答,但突然間又會變得意想不到地坦率。 離開這個城市最引以為自豪的學校,在車上,森博士終於有了機會和檢察員私下交談:「我們的一項重大責任就是為未來培養年輕人。人有很強的靈活性,只有真正糟糕透頂的教育才會給孩子帶去終身傷害。即使我們的目標是錯的,孩子們也能克服。你都看見了,他們都很快樂。」說到這裡,森博士不再往下說,別有用心地仰望著這位身材高大的檢查員,由於害怕強烈的陽光,檢查員用一件反光的銀色衣服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墨鏡後面那雙大眼睛毫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也許有感情,只是人們無法察覺。「你看,你們處理人類事物時所遇到的問題是不是和我們培養孩子過程中出現的問題一樣?」 「有些方面是,」外星人認真地承認,「有些方面不是。這個可以拿你們的殖民時期作類比。由於某些原因,我們對羅馬帝國和大英帝國很感興趣,英國人在印度的情況就很有啟發意義。我們和那些英國人相比,最主要的區別是他們到印度去沒有一個明確目的,只有些貿易以及和其他歐洲國家的矛盾等暫時性問題。他們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去那兒。他們發現自己擁有這樣一個帝國,卻茫然不知所措,只有等到放棄這個帝國,他們才能真正快樂。」 森博士不失時機地問:「到一定的時候,你們會放棄你們的帝國嗎?」 「當然。」檢查員回答。 森博士沒有再追問下去,這樣直率的回答總讓人不舒服,再說,車已經到了大學裡,教師們都聚集在一起,想一睹為快。 「你可能已經從我們那些知名同行那裡聽說了,」新雅典大學的院長錢斯教授說,「學校的主要任務是訓練人們頭腦敏捷,幫助人們發現自己的全部潛能。在這個小島之外……」他手比畫著,示意別的地方,「人們恐怕早就喪失了創造力。儘管有和平,儘管一切應有盡有……就是沒有學識。」 「那在這裡,當然……」檢查員插嘴道,語氣和緩。 缺乏幽默感的錢斯教授隱隱察覺到了他沒有說出的話,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在這兒,」他接著介紹,「閒暇不再有罪,我們不相信那一套老觀點,但如果只是被動地接受各種娛樂活動,還遠遠不夠。我們島上的每個人都有雄心,簡單地說,這個雄心就是不管做一件什麼事,也不管這事是多麼小,都要立志比別人做得好——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實現自己的抱負,但最關鍵的是要有志向,能不能實現相比之下反而不那麼重要。」 檢查員似乎不想發表任何評論。在房間中,光線比外面暗多了,他脫掉了那身捂得嚴嚴實實的衣服,但依然戴著墨鏡。錢斯教授琢磨著,這些裝備究竟是生理上的需要呢,還是一種掩飾?本來就難以看懂外星人的思想,有了它們,更是難上加難了。這個外星人似乎根本不介意這些挑釁的話語和對他們實行的地球政策的委婉批評。 錢斯教授還想進一步發起攻勢,科學系的系主任斯伯林教授開口了,頓時形成一個三方辯論的格局。 「先生,你肯定知道我們文化中最大的問題就是藝術和科學的劃分問題。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有人說所有的藝術家都神經不正常,他們從事藝術是因為心理上總得不到滿足,你同意這個悅法嗎?」 錢斯教授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說話,檢查員搶在了前面: 「我知道幾乎所有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藝術家, 每個人都能創造點什麼東西,儘管那東西可能很低級。昨天在你們學校裡,我注意到你們側重教育學生通過素描、繪畫、雕刻來表現自己,就是那些立志成為科學家的人也不例外,可見這種需要帶有普遍性。如果所有的藝術家都不正常,而所有的人都是藝術家,那我們只能得出這樣一個有趣的結論……」 人們都等他把話說完,但檢查員懂得說話的藝術,懂得什麼叫點到為止。 檢查員來到交響樂廳,音樂節目超乎尋常地好,除了俄裔美籍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聖歌交響樂》還算迎合大眾口味外,其餘的節目都很現代,不管人們對此如何評價,也不得不承認交響樂團的演奏水平是一流的,新雅典宣稱自己擁有世界上最頂尖的音樂家可不是吹牛,這些作曲家都是經過激烈競爭才獲得了這樣的表演機會的。但一些人懷疑入選這樣的表演節目究竟算不算一種榮耀,更有人懷疑那些外星人根本就是音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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