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瑟·克拉克 > 拉瑪2號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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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倒了兩杯濃濃的日本茶,讓尼柯爾品嘗。她覺得有點苦,但咽入喉內,卻猶如一股暖流浸入肺腑,很愜意。 「夫人,」高岸終於開始了,「你肯定很納悶,為什麼我要你馬上跑大老遠的路來這裡,真是難以理解。」他說得很慢,一字一句,聽得出,他正努力控制自己洶湧的情緒。 「在我的整個一生中,時時刻刻都在夢想著,另一艘拉瑪飛船在我活著時會再次飛臨。我在大學裡學習、研究和等待,就為了這惟一的事——拉瑪人的到來。 「2197年那個3月的早晨,當阿拉斯泰爾·穆爾打電話告訴我說,『神劍』發現的東西確實是天外來客時,我忍不住欣喜地哭了。當時,我立即意識到國際太空署肯定會派人去探查,我當然非去不可。」 日本科學家輕輕地吸了一口茶,望著旁邊那些枝葉繁茂、修剪得很好的茶樹,仔細地斟酌著詞句,聲音很低,幾乎聽不見: 「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常常登上山頂,仰望清朗的夜空,尋找那些建造了如此宏偉的飛船的聰明的外星人的母星。有一次,我和父親一塊兒來這裡,夜風嗖嗖地吹,非常冷,我們擁抱著蜷縮在一起,看著那些寒光閃閃的星星。爸爸給我講述了在我出生以前12年,在拉瑪到來的那些日日夜夜裡,他們村子裡發生的事情。就是在這個夜晚,我突然相信——」 他轉過頭來,眼睛裡燃燒著難以抑制的激情的火焰:「現在我仍然相信這點,一定有什麼原因導致了拉瑪的來訪。這艘使人驚駭的飛船的出現,一定帶有什麼特別的目的。我研究了所有從拉瑪帶回來的數據資料,希望找出點什麼線索,來解釋它為什麼要來這裡,可什麼都沒發現。我曾經就這個問題提出過好幾個理論,但我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其中任何一個理論是否正確。」 高岸又停了下來,喝了口茶。 尼柯爾被他充滿感情的表白深深地打動了,並且很驚訝。她耐心地坐著,聽他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我有機會被選作探測隊員,不僅因為我出版的那些有關拉瑪的圖書,如那本有名的地圖冊等等,也因為同我關係最密切的助手秋田久則先生正好是推選委員會的日本代表。當候選的拉瑪專家只剩下8名競爭者時,秋田君向我說,看來主要是我同大衛·布朗競爭了。你可以回憶起,一直到那時,並沒有進行任何身體檢查。」 「是這樣的。」尼柯爾想起來了。那時,候選的隊員有48人,那以後才全部被召到海德堡,由德國的醫生檢查。德國醫生們堅持,每個候選隊員都必須嚴格通過每一項體檢標準。航天學院畢業的宇航員們第一批體檢,結果四分之一的人沒能通過,其中包括阿蘭·勃拉蒙。 「你的同胞勃拉蒙曾經為國際太空署飛了十幾次重要的任務,可因為一點點心臟的雜音,就被淘汰了,而推選委員會竟然也支持醫生們,拒絕了他的懇求。所以,我終日提心吊膽,」這位驕傲的日本科學家此時望著尼柯爾,眼裡滿是乞求的目光,「生怕我會因為身體上的一點小問題,而失去事業中最重要的機會。說實話,我的身體可從來沒有對工作產生過什麼影響。」 他停了停,又小心地說道:「我知道我的做法不對,有些不光彩,但我認為,這是解開人類史上最大的謎的機會,不能讓那些腦筋死板的醫生們給耽誤了,他們竟認為身體條件是惟一的遴選標準。」 接下來,高岸不動聲色、不加掩飾地講了後面發生的故事,語調平淡,沒有了剛才談到拉瑪時的激動和熱情。他的敘述清晰明瞭,有些乏味。他講他如何哄著他的醫生偽造了病歷;醫生又如何給了他一種新藥,以便在海德堡的兩天體檢時暫時控制心律,瞞天過海。一切都按事先的計劃順利進行,雖然這藥有一些毒性和副作用,但這沒有關係。最後高岸通過了體檢,與布朗博士一道,作為兩位研究拉瑪學專家之一,成了正選隊員。 直到三個月以前,聽尼柯爾講她可能在每個隊員身上安裝濱松博士的微測器來代替以前每週才做一次的掃描檢查時,他才又開始著急起來,因為不能每天都服這種毒性很大的藥來蒙混過關啊! 「您知道,」高岸解釋著,額上滿是愁紋,「老辦法體檢時,我可以用每週服一次藥的方法來對付,您或是其它醫生都沒法發現我的秘密;但新裝的微測器卻沒法糊弄,連續用藥又實在太危險。」 尼柯爾腦子裡馬上就想到:所以,你不知用什麼手段買通了濱松博士,在你的微測器裡輸入了一組很大的公差數據,來掩蓋病症,並且指望沒人會把所有的數據都弄出來分析。 現在,她才明白了,為什麼他急切地要她來日本:想要她保守他的秘密。 「算了吧,」看著他痛苦萬分的模樣,尼柯爾轉而用日語談話,以表示安慰和同情,「我知道這對你有多麼痛苦,你不消再講那些怎樣擅改微測器的細節了。」她頓了頓,注意到他的表情開始變得輕鬆起來,「但是,如果我理解正確的話,你是要我成為你的騙局的同謀。你得明白,除非我有絕對的把握,事情確實如你所說,你的身體只是一點小毛病,因而不會對整個行動產生危害,否則我是絕不會考慮替你保密的。如果你的身體真的難以勝任,我不得不……」 「德雅爾丹夫人」高岸插話打斷了她,「我非常敬重您正直無私的人品。我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要您替我篡改心律不齊的數據紀錄,當然,除非您也最後認定那確實只是不礙事的小毛病。」他注視著她,目光誠摯。 「昨天下午我接到濱松打來的電話,開始時,我準備召開一個記者招待會,宣佈辭職退出這次行動。當我正在考慮在會上怎麼給人們解釋時,布朗博士的形象驀地跳入我的大腦中。是的,他是一個才華出眾的人、一個優秀的拉瑪專家,但我認為,他有點過分自負,覺得自己總是對的。最有可能取代我的人選,是波恩的拉瑪專家沃爾夫岡·海因裡希教授。他寫了許多有關拉瑪的好文章,但是,像布朗一樣,他也堅信拉瑪的來訪只是些偶然的事件,與地球和人類的存在毫無關係。」 激動的神情又回到了高岸的眼睛裡:「所以,除非我失去這次機會,否則我不能坐視不理。很明顯,布朗和海因裡希也許會忽視某些線索。」 高岸的背後,一條小徑通向寺廟木結構的主殿,三個僧人身披淺灰色的、薄薄的袈裟,赤腳穿著木屐,在寒風中沒有一點怯意,步履輕快地走過去。 高岸提議,一塊兒到他的辦公室去研究他從童年到現在的全部病歷檔案;如果她願意,可以複製一個有他身體所有資料的數據塊,帶回法國,以便空閒時研究。尼柯爾已經專心地聽高岸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了,她開始走神,直愣愣地看著那三個僧人堅毅地爬著,拾階而上,漸漸遠去。 他們的神態多麼安祥啊!她不禁感歎。他們置身於世俗的繁囂之外,修心向善,使一切都變得單純明瞭,無牽無礙。這時,她真羡慕他們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方式。 她問自己:如果換了是他們,會怎樣去處理高岸擺在她面前的這個難題呢?從某種角度考慮,也許高岸的想法也是對的,醫生們太吹毛求疵了,至少,他們沒有權利淘汰掉阿蘭。如果…… 「好吧!」她說,「我們一起去見你的醫生,如果我覺得沒有什麼大問題,我將把所有的資料都帶回去,利用這個假期仔細研究。」 高岸眼睛亮了。尼柯爾又補充道:「但是我要再次警告你,如果我發現你的病史上有什麼問題,或是你向我隱瞞那怕一丁點事情,我會立刻要你退出行動。」 「謝謝您,太感謝您了!」高岸博士慌忙站起來,一邊回答,一邊忙不迭地朝他的女同事鞠躬,「真是太謝謝您了!」他重複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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