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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14

  天文臺將一切安排停當,準備迎接一場為期不定的圍困。整體而言,這樣的經歷並沒有預想的那樣讓人感到挫敗。儘管主要的研究項目都遭到了干擾,卻依然有做不完的工作可以為之忙碌——概括研究結果,審查以往的理論,而之前因為時間緊張而被押後的論文,現在也可以動筆了。許多天文學家對眼前的「中場休息」幾乎都抱著歡迎的態度。宇宙學的基礎研究獲得了幾項進展——這就是這次強制停工帶來的直接益處。

  人人都同意,整個事件所帶來的最壞的結果,是消息不靈通和資訊不穩定。事情的進展到底如何?地球上發來的通訊可信嗎?為何它們似乎總在安撫著大眾,同時又在做著最壞的準備?

  能夠得出的判斷是,預計將會有某種形式的軍事進攻,而天文臺的處境又很不幸,因為它距離危險地帶太近了。也許地球方面猜測出了軍事進攻的形式,而且肯定做好了某種應對的準備。

  兩個龐大的敵對集團正在互相實施包圍,又都不想首先發難,只想通過威懾迫使對方屈服。然而雙方都走得太遠了,要想撤身退出對峙,必然會聲威受損,那樣的結局,是退卻的一方不堪面對的。

  薩德勒擔心雙方其實已經走上了不歸路。當大聯邦的部長在海牙向地球的政府發出最後通牒時,他對這個想法就越發肯定了。對方指責地球未能履行重金屬出口配額的協議;申斥地球蓄意克扣資源供應,抱有某種政治目的,並且隱瞞發現新礦藏的消息。通牒稱,如果地球方面不同意討論新礦藏的分配方案,那她自己也休想使用這些資源。

  通牒播出後六小時,地球方面又收到了一條普通廣播——它是由火星發出的,發射功率大得驚人。廣播向地球的民眾強調,傷害不會降臨到他們頭上,但是萬一戰端開啟,祖先的星球遭受了什麼損失,那也必定是由她自身的政府引起的。大聯邦將會避免對任何人口密集的地區採取軍事行動,並且希望地球方面也恪守同樣的原則。

  天文臺上下帶著複雜的心情聽著這條廣播。它的含義沒什麼可懷疑的——同樣,雨海也毫無疑問是個非人口密集地區。廣播造成的效應之一,是大聯邦獲得的同情更多了——這種同情甚至來自那些可能遭到他打擊的人群。哲美森尤其一改怯於表達意見的常態,但也因此,他很快就被孤立了。不久,在天文臺的小社會裡形成了一道明顯的裂痕。其中一方(以青年男性為主)的感受同哲美森相似,他們認為地球是保守、反動、狹隘的。反對他們的一方都是些頑固、守舊的人物,他們總是本能地支持當局的立場,完全沒有考慮過道德準繩。

  薩德勒還是帶著很大的興趣觀察著這些爭論,儘管他心裡也清楚,他此次使命的成功或失敗已成定局,不管他再做什麼,都不可能改變實際結果了。不過,始終存在著這樣的可能:現在,神秘的X先生已經鬆懈下來,可能會試圖離開天文臺。在總監的合作下,薩德勒採取了一些措施,以便應對這種情況的出現。他們規定,任何人未經授權都不許領取太空服或是開動毛蟲拖車。如此一來,天文臺就等於實行了封鎖。從保安的角度看,月球的真空環境也帶來了便利。

  天文臺的閉關困守為薩德勒帶來了一項小小的勝利,要不是這場變故,他恐怕早把此人此事拋在一邊了。說起來這件事對他以往所作的努力來說,還真有些諷刺的意味。天文臺商店的負責人,他的嫌疑人詹金斯,在中心城被捕了。單軌機車停開的時候,他正在城裡幹一件非法勾當,卻被監控他的特工抓了個正著。之所以有人盯著他,則多虧了薩德勒事先提供的名單。

  他一直害怕薩德勒,背後是有原因的。不過他倒是沒洩露過什麼國家機密,因為他手上根本就沒有。同他的許多前任商店經理一樣,他一直在忙著倒賣國有物資。

  如此報應不爽,頗有些詩意。詹金斯是因為做賊心虛才暴露了行跡,被人逮個正著。雖說又從名單上排除了一個人,但這個勝利實在沒給薩德勒帶來多少滿足感。

  時間慢慢流逝,人的意志也越來越為之消磨。頭頂的太陽正在爬上月球「早晨」的天空,此刻已經高高地懸在柏拉圖平原的「西牆」上方。變故初起時的緊迫感已經消退,剩下的只有挫敗的感覺。有人還曾吃力不討好地組織過音樂會,然而結果卻是徹底失敗,因為大家變得更加沮喪了。

  因為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所以開始有人重新爬到地面,僅僅是為了看看天空,獲得一點安慰,以示一切都還不錯。這種偷偷摸摸的外出行動有時會讓薩德勒很緊張,不過他已經想辦法說服了自己,權當這些人都是無辜的。最終總監發現了狀況,於是允許有限的人員在規定的時間爬上觀測塔。

  來自電力部的一位工程師組織了一場賭局:誰要能猜得准這場困守會為期多久,誰就是贏家。天文臺的每一個人都下了注;雖然可能性很小,但薩德勒還是想從投注人的不同選擇中找出些門道。下注結束後,他思考著望向長長的名單——至少從理論上講,如果那個人知道正確答案,那他一定會刻意選錯,免得引起注意。不過他的研究是徒勞的。接著,他竟懷疑起自己的思維能力是不是遭到了扭曲。有些時候他生怕自己再也不能用正常的思維考量事物了。

  警報發出後過了五天,等待的時間結束了。當時地面上已經接近月球的正午,地球也已經虧缺成了一彎鐮刀,只不過它離太陽太近了,如果直接用肉眼去觀望,難免會受到傷害。然而根據天文臺的時間,此時正值午夜,薩德勒正在睡覺,瓦格納卻貿貿然闖進了他的房間。

  「醒醒吧!」薩德勒揉著惺忪的睡眼聽他說道,「總監要見你!」瓦格納被派來充當了信差,他似乎對此有些惱怒。「發生狀況了,」他抱怨著,用狐疑的眼光看著薩德勒,「理由是什麼,他連我都不說。」

  「我也不確定是什麼事。」薩德勒一邊套上睡袍一邊說道。他說的是真話。在前往總監辦公室的路上,薩德勒一直帶著睡意琢磨著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薩德勒心想,麥克勞倫教授在過去的幾天裡衰老了很多。他再也不是那個乾脆利索,手執鐵杖統治全台的短小漢子了。連他那一度纖塵不染的書桌邊上,此刻也淩亂地堆滿了一摞摞文件。

  瓦格納剛從房間裡不情願地退出去,麥克勞倫便脫口對薩德勒說道:「卡爾·斯蒂芬森到月球上來幹什麼?」

  薩德勒的睡意還沒有全消,他迷迷糊糊地眨巴著眼睛,磕磕巴巴說道:「我連這人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我需要知道他嗎?」

  麥克勞倫顯得有些吃驚和失望。

  「我以為你們的人會告訴你他要來。在他的研究領域裡,他是最有才華的物理學家。中心城剛剛打來電話,說他已經著陸了——我們必須儘快把他送到雨海去,送到一個地方,他們管它叫『托爾計劃』。」

  「他為何不能飛過去?為什麼要讓我們管這事兒?」

  「他本來要乘火箭的,不過載人機出現故障了,幾個小時內都沒法恢復。所以他們就用單軌車把他送過來了,我們要用毛蟲拖車送他完成最後的行程。對方已經要求我把任務派給哲美森,人人都知道他是月球上最好的拖車司機了——而且,不管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是唯一到過『托爾計劃』現場的人。」

  「接著說吧。」薩德勒猜想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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