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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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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納吃吃地輕笑起來。 「這會兒有很多人要扯著頭髮大驚失色了,」他說,「我們打亂了原計劃,把槍口對準新星天龍了。走著瞧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麼。」 他對照著手裡的一張草圖察看了一陣子。薩德勒也隨他一起盯著北方,卻全然看不出有什麼不尋常。眼前所有的星星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然而過不多久,在瓦格納的指導下,用大熊星座和北極星做參照,他在北方的低空發現了一顆昏暗的星。它一點也不引人注目,雖然他知道,就在幾天前,還只有最大的天文望遠鏡才能發現它,而它的亮度在幾個小時裡就增長了十萬倍。 瓦格納或許感覺到了他的失望。 「現在也許還不太壯觀,」他用辯護的語氣說道,「可它還在增長。如果運氣好,我們一兩天內可以看到點東西的。」 月球時間的「天」,還是地球時間的「天」?薩德勒沒弄明白。就像這裡的許多東西一樣,時間的問題是非常容易混淆的。所有的時鐘依然是二十四小時制的,與格林尼治時間保持同步。這麼一來就有一個小小的便利,即只要瞥一眼地球,就能準確地估計時間了。不過這也意味著,月球表面白晝與黑夜的運轉同時鐘的顯示沒有絲毫關聯。時鐘顯示為正午的時候,太陽既有可能懸在半空,也有可能在地平線以下。 薩德勒將目光從北天移開,重新打量著天文臺。他一向想當然地認為,天文臺一定會有一群巨大的半球形觀測台,然而他卻忘了,在沒有氣候影響的月球上,將儀器封閉起來是毫無意義的。一千釐米的反射鏡同一架比它小一些的夥伴,此刻正裸露在真空裡。只有它們那些脆弱的主人們,才會藏在地下城市的溫暖空氣中。 天際線在所有的方向上幾乎都是平直的。天文臺所處的位置是柏拉圖大平原的中心,周圍有屏障環繞,然而環形山都隱藏在月面弧線的後面。這是一片蒼涼的荒原,全無生趣,連幾座小山也看不到。只有蒙著塵埃的原野,到處分佈著通氣孔和火山口;還有人類施工留下的各種設備——它們都神秘兮兮的,緊張地探索著星際,試圖採掘出其中的奧秘。 他們離去之前,薩德勒又朝新星天龍瞥了一眼,然而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剛才注目過的是天極附近的哪一顆星了。「究竟為什麼,」他不想傷害這位書記的感情,所以盡可能婉轉地對瓦格納說,「這顆星那麼重要呢?」 「這個,」他開口了,「我猜星星和人一樣。那些表現好的就從來不會引人注目,當然,他們也能教會我們一些東西,不過,人也好,星星也好,表現一出格兒,我們從中瞭解的東西就多了許多。」 「那星星會經常做出那樣的表現嗎?」 「僅在咱們這個銀河系,每年大約有一百次爆發——然而那些還都只是普通的新星。在高峰期,它們可能比太陽還亮十萬倍。超級新星就稀少得多了,所以也就成了振奮人心的大事件。我們至今還不知道它的成因,不過如果一顆恒星變成了超新星,它有可能會比太陽亮數十億倍。事實上,它發出的光可以勝過銀河系所有恒星的總和。」 薩德勒思量了一陣子。 這樣一幅畫面,的確值得人安安靜靜地沉思一番。 「重要的是,」瓦格納熱切地繼續說下去,「自從天文望遠鏡發明以來還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情,在我們這個宇宙裡,最近一次超新星爆發是600年前的事了。在其他銀河系倒是有不少次,然而它們太遠,沒辦法做詳盡的研究。這一顆,打個比方說,恰好在咱們的門檻上。幾天之內事實就會浮出水面。幾個小時之內它的光輝就會亮過天空所有的天體,除了地球和太陽。」 「你會從中得到些什麼呢?」 「在自然界已知的所有現象中,超新星爆發是規模最龐大的。就其劇烈程度來說,核爆炸與它相比簡直像是一片死寂,我們可以在這樣的條件下研究物質的活動規律。不過如果你是那種凡事都要問個實際用途的人,弄明白恒星爆炸的成因就具有非凡的意義,難道不是嗎?說到底,有朝一日咱們的太陽也會來這麼一次的。」 「如果是那樣,」薩德勒反駁道,「我真的情願不要提前知道。也不知道那顆新星帶不帶行星?」 「這一條完全沒辦法弄清楚。不過概率一定很高,因為十顆恒星裡至少有一顆是帶行星的。」 這是一個讓人心寒的概念。很有可能在宇宙的某個地方,就有這麼一個太陽系般的恒星系統,連同它的行星和行星上的外星文明,好似一顆拋出去的宇宙超級炸彈,隨時隨刻就會引爆。生命脆弱而纖細,如同在極冷與極熱的刀鋒之間勉強維持著平衡。 然而人類對宇宙備下的災害還嫌不夠,還要忙著給自己堆起火葬台。 莫爾頓博士也有相同的想法,不過與薩德勒不同,他可以用一個更歡快的想法抵消它,因為新星天龍遠在兩千光年以外,爆炸後的光芒從基督出生之前就開始傳播了。在這段時間裡,它一定已掃過上百萬個太陽系,有一千個地外世界已經為之改變。即使在此刻,它發出的光已經構成了直徑4000光年的球體,也一定還有別的天文學家,從別的星球用大同小異的儀器鎖定著這顆正在死去的恒星,觀測著它的輻射漸漸向宇宙邊緣一路衰減下去。如果進一步想一想,你會越發感到奇怪,還有無數個觀察者,身在遙遠的星河以外,對他們來說,我們的恒星系就是昏暗混濁的一個光團,直到數億年後他們才會發現,我們這個孤島般的宇宙短暫地耀亮了一下,亮度比原先強了一倍…… 莫爾頓博士站在控制台前。這個房間燈光柔和,是他的實驗室兼工作室。曾經,這裡同天文臺其他的單元沒有太多差別,然而現在,房間的主人卻在此留下了他個性的印記。在一個角落裡立著花瓶,其中插著假花,這樣的東西,安置在這樣的地方,既不協調卻又有親切感。這是莫爾頓表現出來的唯一一點古怪,也沒有人因此而反感他。由於月球本地生長的植物起不到什麼裝飾作用,他就只得借助蠟和金屬絲做原創了。這些原料是他在「中心城」特別定做的。他別具匠心地把它們組合成各種的花樣。憑著用不完的才智,他的花朵似乎沒有一天是重複的。 曾有一度,惠勒總拿他的愛好開玩笑,說這證明了他有懷鄉情結,想回地球了。其實,從上一次莫爾頓博士回老家澳大利亞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年,然而他似乎依然沒有再次回鄉的願望。正如他指出的,這裡的工作一百輩子也做不完。所以他更傾向於把假期積攢起來,等到他願意的時候再一次性消費掉。 花瓶的兩翼排列著金屬文件櫃,櫃裡存著莫爾頓在研究中累積的數千份光譜分析圖。他一向小心地說明,自己不是個天文學家。他只觀察和記錄,其他人負責解釋他發現的現象。有時候還會有憤怒的數學家前來抗議,說什麼不可能有哪顆恒星擁有這樣的光譜圖。那時候莫爾頓就會拿出自己的檔案,核對過後發現沒有錯誤,然後回答說:「別責怪我。去找大自然算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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