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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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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主將它交給我們管。無論它走到哪兒,我們都能通過它的眼睛觀看。它看管著那些保護這個湖,使湖水保持純潔的機器。不過,把它稱作我們的夥伴,要比稱作我們的僕人更準確些。」 阿爾文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句話。他心裡開始出現一個模糊的想法。他產生這一想法的動機有自私的成分——他想通過水螅瞭解更多關於主的事情——但也包含了他對水螅的同情。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終結這場徒勞無益的漫長等待,使這些創造物從荒誕的命運中解脫出來。他拿不准自己能對那頭水螅做些什麼,但是治癒那個機器人的精神失常,同時將它那無價的、被禁錮的記憶釋放出來,或許是可能的。 「你肯定留在這兒就是真正在實現主的遺願嗎?」阿爾文慢慢地說。雖然他是在朝那頭水螅說話,但實際上話是說給機器人聽的,「主希望人們瞭解他的教導,可你躲在沙爾米蘭的時候,他的教導已經失傳了。我們只是出於偶然才發現你的,可能還有許多別的人想要聽到關於偉大者的教導呢。」 希爾瓦迅即掃了阿爾文一眼,顯然無法確定他想要幹什麼。那頭水螅似乎有點不安,它那有規律跳動的呼吸器顫抖了幾秒鐘。之後,它用顫巍巍的聲音回答:「我們對這個問題討論了多年。但是我們無法離開沙爾米蘭,所以,只好等人們到我們這兒來,不管路有多遠。」 「我有一個比較好的主意,」阿爾文急切地說,「說實在的,你可能不得不待在這湖裡,但是,你的同伴為何不跟我們走呢?它自己想什麼時候回來,或者你什麼時候需要它,它都可以回來嘛。自從主死後,許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你應該瞭解那些事情,但是假如你一直待在這兒,你就永遠無法瞭解。」 機器人始終一動不動,但是那頭水螅卻由於拿不定主意而萬分痛苦,它完全沉到湖面之下,在水下停留了幾分鐘。也許,它在跟同伴進行一場無聲的爭論吧。它幾次重新浮出水面,為了三思而行,它又沉入水中。希爾瓦借機和阿爾文交談了幾句。 「我想知道你打算幹什麼。」希爾瓦輕聲說。 「你肯定為這些可憐蟲感到難受吧?」阿爾文答道,「你不認為,解救它們是一種善舉嗎?」 「我的確感到難受,但是我對你具有足夠的瞭解,因此可以相當肯定地說,利他主義並不是你信奉的宗旨,你必定還有其他的動機。」 阿爾文悲哀地一笑。雖然希爾瓦不瞭解他的想法——希爾瓦不可能瞭解——卻無疑瞭解他的個性。 「利斯的人具有與眾不同的智力,」阿爾文答道,盡力避免談論危險的話題,「我想他們或許能對這個機器人做些什麼——若不能對這頭動物做些什麼的話。」他說得非常小聲,以免被機器人聽到。他的謹慎可能是對的,但假如那個機器人聽到了他說的話,它也不會流露出來。 幸而在希爾瓦進一步逼問之前,那頭水螅又一次露出了湖面。在過去的幾分鐘裡,它已經變得小多了,動作也更加紊亂。就在阿爾文觀望它的時候,它那複合的透明身體有一截突然與主體脫離,接著便分解為無數小東西,迅即消散。水螅在他眼前開始解體了。 當它又開始說話時,它的聲音飄忽不定,幾乎難以聽懂。 「下一輪回開始啦。」它用一種時起時伏的細小聲音急促地說,「沒想到這麼快——只剩下幾分鐘——刺激太大——無法聚合多長時間。」 阿爾文和希爾瓦瞠目結舌地看著那頭動物,既毛骨悚然,又心醉神迷。雖然他們所觀看的是一個自然過程,但眼看一頭具有智慧的動物明顯處於臨終的痛苦之中,那也是不愉快的。他們還模模糊糊地產生了一種負罪感,其實產生這種感覺是沒有道理的,因為那頭水螅遲早都會開始另一輪回。不過他們意識到,他們的出現給了它非同尋常的刺激,這對它的過早變態是負有責任的。 阿爾文知道他得趕快行動,否則機會就會喪失——水螅再次出現也許只要幾年,也許要幾個世紀。 「你決定怎麼辦?」他急切地問,「機器人能跟我們一起走嗎?」 令人痛苦的停頓,那頭水螅正竭力使自己處於溶解的身體聽從它的意志。那片說話的膜抖動了一下,但沒有發出可以聽見的聲音。然後,仿佛做出一個絕望的告別姿勢,它無力地揮動靈敏的觸鬚,並聽任它們回落到水中。那些觸鬚在水裡迅即斷裂四散,漂到湖中看不見的地方去了。約莫幾分鐘後,變態過程結束。那頭動物留下來的東西沒有一塊是大於一平方英寸的。水裡到處是細小的綠色斑點,好像具有生命似的,迅速在寬廣的湖上失去了蹤影。 湖面上的漣漪現在完全消失了,阿爾文知道,湖水深處的聲音也該停下來了。湖又成了死湖——或者說像是死湖。但那是錯覺,有朝一日,那個在過去從來沒有失職的未知力量會再次讓那頭水螅重生。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奇妙現象,但人體不也是由億萬個細胞組合而成的嗎? 阿爾文並沒有在這種思考上浪費精力。他被失敗感壓倒了。一個令人目眩的機會已經失去,而且有可能永遠不會再來。他悲哀地凝視著那個湖,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才意識到希爾瓦正在自己耳邊平靜地說著話。 「阿爾文,」他的朋友輕聲說,「我想你已經贏得你所想要的東西了。」 他驀地轉過身來。那個一直孤零零地飄浮在遠處,從不接近他們、距離始終保持在二十英尺的機器人已經默默上前,停在他頭部上方三英尺高的地方。它那一動不動的眼睛並沒有顯示出它在朝哪個方向看,但阿爾文絲毫不懷疑,它的注意力現在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它在等待他的下一個行動。就某種程度而言,至少,它現在處於他的控制之下。它可能會跟他去利斯,也許甚至去迪阿斯巴——除非它改變主意。但在它改變主意之前,他就是它的臨時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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