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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更多地植樹造林,」埃拉說,「消耗更多的二氧化碳,把多餘的熱量排入太空。」

  「對,」普朗特說,「但想一想我們是怎樣植樹的呢?」

  安德思忖,樹是從死者的屍體上長出來的。「戰爭。」他說。「部落之間有爭鬥,有時他們進行小規模的戰爭。」普朗特說,「就星球規模來說,那算不了什麼。但在席捲整個星球的大戰中,上千萬兄弟會死于戰爭,死後都變成樹。在幾個月內,森林在規模和數量上都會成倍增長。那時情況就不同了,對不對?」

  「對。」埃拉答道。「幾率比自然進化中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要高得多。」安德說。「之後,戰爭就停止了。」普朗特說,「我們總是認為,這些戰爭有重大的原因,是善與惡之間的鬥爭。現在看來,這只不過是星球的生態調節而已。」

  「不,」華倫蒂說,「爭鬥的欲望和仇恨可能源自德斯科拉達病毒,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們打仗的原因是……」

  「我們打仗的原因是星球生態調節,」普朗特說,「一切都相符。你們怎麼會認為這個星球變暖是我們造成的呢?」

  「我不知道,」埃拉說,「即使樹木最終都會老死的。」

  「你們不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你們是在溫暖的時候、而不是寒冷的時候到來的。冬天氣候惡劣,我們就修建房子。兄弟樹把他們自己貢獻出來,供我們建房用。我們都這樣,不只是住在寒冷地方的人如此:我們都要建房,因此森林減少了一半,後來減少了四分之三。我們原來以為,這是兄弟樹為了部落的緣故而作出巨大犧牲的。但現在我明白了,這是德斯科拉達病毒希望大氣中增加二氧化碳,以達到使星球變暖的目的。」

  「這仍然是一種巨大的犧牲。」安德說。「我們所有偉大的史詩,」普朗特說,「我們所有的英雄,都不過是兄弟們在執行德斯科拉達病毒的意志而已。」

  「那有什麼了不起呢?」華倫蒂說。「你怎能那樣說呢?我知道我們的生命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只是被一種病毒當成調節全球生態系統的工具,而你們也認為這沒有什麼了不起嗎?」

  「對,我也認為這沒有什麼了不起,」華倫蒂說,「我們人類並沒有什麼不同。操縱我們的可能不是一種病毒,但我們仍然用了大多數時間在執行我們的遺傳使命。就拿男女之間的差別來說吧。男性天生傾向於採取生殖方面的傳播戰略。由於男性幾乎可以提供無限的精子,他們不花什麼代價就可以把精子派發出去……」

  「並非不花什麼代價。」安德說。「確實不必花什麼代價,」華倫蒂說,「就可以把精子派發出去。他們最明顯的生殖戰略,就是把精子存放在每個育齡女性的體內――然後再做一點特別的努力,就把它存放在最健康、最可能把後代養育成人的女性體內。從生殖的角度來說,一個到處遊蕩、廣泛交配的男性是最棒的。」

  「我到處遊蕩,」安德說,「卻沒有交配的機會。」

  「我談的是總體趨勢,」華倫蒂說,「總是有不隨大流的奇異個體。普朗特,女性戰略恰恰相反。她們沒有成千上億萬的精子,每月只產生一個卵子,生一個孩子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因此,女性需要穩定。她們需要確信食物隨時都充足。由於找不到或採集不到食物,我們有很多時間都感到相對無助。我們女性不但成不了遊蕩者,反而需要安身立命。如果我們做不到那一點,那麼我們另一項最佳的戰略就是以最強壯、最健康的男性為配偶。不過,最好是找到一位既能顧家、又能養家的強壯、健康的男性,而不是到處遊蕩、隨意交配的男性。

  「因此,男性有兩種壓力:一是傳播種子,必要時採用暴力;二是吸引異性,方法是成為穩定的養家者,並克制住遊蕩的欲望和使用暴力的傾向。同樣,女性也有兩種壓力:一是獲得最強壯、最性感的男性的種子,以便她們的嬰兒具有良好的基因,因此最威猛、最有力的男性對她們具有吸引力;二是獲得最穩定、非暴力的男性的保護,以便她們的嬰兒將得到保護和供給,使盡可能多的孩子長大成人。「我們的整個歷史,都可以解釋為人們在盲目地執行這兩種戰略。我的自身經歷也證明了這一點。我最初作為巡回曆史學家到處遊蕩,後來我終於跟我這個沒有生殖機會的弟弟分開,有了一個家庭。我們都不由自主地在朝著這兩個方向靠岸。

  「我們偉大的文明不過就是社會機器,是為了創造出使婦女感到穩定的、理想的女性環境;我們那些試圖廢除暴力,提倡永久擁有和履行契約的法律和道德規範,都表現為主要的女性戰略――馴服男性。「在文明還未觸及到的野蠻人部落, 仍然遵循著男性為主的戰略――傳播種子。在部落中,最強壯的、最佔優勢的男性佔有最好的女性,要麼通過正式的一夫多妻形式,要麼通過即興交配的方式,其他男性對此無力抗爭。但那些等級低下的男性也被組織得井然有序,因為首領們要讓他們出征打仗,贏得勝利時就讓他們實施強姦和瘋狂掠奪。他們通過在戰鬥中的自我表現,把性欲能力付諸於行動;在獲勝後,他們就殺死敵方男性,並與其寡婦交配。這是恐怖、殘暴的行為,但也是一種執行遺傳戰略的可行辦法。」

  聽到華倫蒂這樣侃侃而談,安德感覺很不舒服。他清楚,她所談的都是真的,他以前也聽過;但通過這樣來讓普朗特瞭解他們豬族的類似情形,他還是或多或少感到不舒服。安德想否認一切,想說我們有些男性天生就是文明的。但在他的一生中,他不是也有過統治和戰爭的行為嗎?他不是也遊蕩過嗎?在那種情況下,他才決定在盧西塔尼亞星住下來,表明他決定放棄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模式――這種模式在他作為太空戰鬥學校的一名小戰士時就根深蒂固了,當時他就決心成為一個使家庭穩定的文明人。

  然而,他那時娶了一個沒有興趣再生孩子的女性為妻――與這個女性的婚姻最終證明絕不是文明的。如果我遵循男性模式,那我就是失敗者,因為沒有一個孩子含有我的基因,沒有女性接受我的支配。我是一個可確定為非典型的人。

  不過,由於我沒有生育,我的非典型基因也將與我一起消失,因此男女社會模式就不會受像我自己這樣的中性人的影響。

  當安德對華倫蒂就人類歷史的解釋暗自進行評判時,普朗特的響應就是躺回椅子裡――這是表示輕蔑的姿勢。「人類也是某些遺傳分子的工具,我該感到好受一些了吧?」

  「不,」安德說,「你該意識到,正是因為大量的行為可以解釋為對某些遺傳分子的響應,所以這並不意味著豬族的所有行為都是毫無意義的。」

  「人類歷史可以解釋為男女性之間的鬥爭,」華倫蒂說,「但我的觀點是,仍然有英雄和惡魔,有偉大事件和高尚事蹟。」

  「當兄弟樹獻出他的木材時,」普朗特說, 那該意味著他是為部落、而不是為病毒作出的犧牲。」

  「如果你能透過部落看到病毒,那麼透過病毒看看這個星球吧。」安德說,「德斯科拉達病毒正努力保持這個星球適合於居住。因此,兄弟樹是為了拯救整個星球而作出自我犧牲的。」

  「非常聰明。」普朗特說,「可你忘了,為了拯救整個星球,只要有一定數量的兄弟樹獻身就行,但具體是哪些兄弟樹獻身卻無關緊要。」

  「對,」華倫蒂說,「具體哪些兄弟樹獻出生命,對德斯科拉達病毒來說沒什麼關係。但這對兄弟樹來說卻有關係,對不對?這對像你這樣蜷縮在屋子裡取暖的兄弟樹來說卻有關係。即使德斯科拉達病毒並不特意挑選哪些樹,你們仍然欣賞那些為你們而死的兄弟樹的高尚舉動。」

  普朗特沒有回答。安德希望,那意味著他們正在取得一些進展。

  「在戰爭中,」華倫蒂說,「德斯科拉達病毒並不在乎誰贏誰輸,只要有足夠多的兄弟死去,有足夠多的樹從屍體中長出來就行了。對吧?但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一些兄弟很高尚,一些卻很膽怯,或者很冷酷。」

  「普朗特,」安德說,「德斯科拉達病毒可以讓你們喜怒無常,譬如很快變得怒氣衝衝,這樣爭端就會演變成為戰爭,而不是在父親樹中間調解。但也無法抹殺這個事實:一些森林是出於自由而戰,其他森林卻嗜血成性。你們仍然有自己的英雄。」

  「我對英雄毫不在乎,」埃拉說,「英雄氣短,就像我的兄弟金一樣。現在我們正需要他,而他在哪裡呢?我倒希望他不是什麼英雄。」她哽咽著,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最近發生的傷心事。

  普朗特點點頭――這是他為了與人類交流而學到的身體語言。「我們現在生活在『好戰者』的世界裡,」他說,「他不過就是一個執行德斯科拉達病毒指令的父親樹而已,有什麼了不起?這個星球變得太熱了,我們需要更多的樹。所以,他非常熱衷於擴展森林。為什麼呢?德斯科拉達病毒仲他有那樣的感覺。許多兄弟和父親樹都聽他的,因為他提出的計劃可以滿足他們四處擴張、增加樹木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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