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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清照,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真的。因為你是我的孩子,你的一切成就都包括在我的成就裡面,作為我的成就的一個分支,正如我們都是祖先的一個分支一樣。然而,你擁有當偉人的潛能,我相信這一天會到來,我被視為比現在更偉大,正是因為你的成就比我的成就偉大。如果道星人民認為我值得享有某個特殊榮譽,那麼,至少既是因為我所取得的成就,也是因為你所取得的成就。」

  父親說完就向她鞠躬,不是出於禮貌的送客式鞠躬,而是出於尊敬的深鞠躬,他的頭幾乎觸到地板了――但並沒有完全接觸到地板,如果他的頭真的接觸到地板,以表示對自己女兒的崇敬,那就太過分了,會成為笑柄的。於是他在不失尊嚴的前提下,儘量深鞠躬。

  她一時懵了,既而嚇壞了,接著恍然大悟。當父親暗示他被選為道星之神的機會取決於她的偉大成就時,談的並不是某個朦朧的未來事件。他談的是此時此地。他談的是她的任務。如果她能找到神的偽裝,找到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失蹤的自然原因,那麼,他就肯定會被選為道星之神。這就是為什麼他那樣信賴她。這就是為什麼這個任務是那樣重要。與父親的做神相比,她的成熟算得了什麼?她必須加倍努力,思維更敏銳,軍方和議會在哪裡江郎才盡,她就要在哪裡成功。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母親,為了神,為了父親有機會成為諸神中的一員。

  清照從父親的屋子退出,走到門口聽了一下,瞟了王母一眼。真人的一瞥足以示意姑娘該離開了。

  清照回到自己的臥室時,由於對淨化的需要禁閉在心裡,她渾身顫抖。今天她做的所有錯事――反抗神,拒絕早做淨化儀式,愚蠢得不理解自己的真正使命――全都彙聚到一塊兒了。並非她感覺肮髒。這不是她所希望的淨手,也不是她所感受到的自暴自棄。畢竟,她受到了父親的稱讚,神指引了她通過屋門,這些都淡化了她的渺小。再說,選擇西王母被證明是正確的――這是一個考驗,她通過了,而且是大膽地通過了。所以,使她顫抖的並不是邪惡。她對淨化如饑似渴,她渴望她侍奉神時,神與她同在。然而,她知道無論怎樣懺悔,都無法解除她的饑渴。

  就在這時候,她知道了:她必須尋蹤屋裡每一塊木板的每一條木紋。她立刻選中起點,即東南角。每一次尋蹤她都要從東牆開始,這樣她的所有儀式都會朝西移動,朝神的方向移動。最後一塊木板將是屋裡最短的木板,不到一米長,躺在西北角。這將是對她的獎賞,最後一次尋蹤又短又容易。她聽見王母輕輕地走進屋裡,來到她身邊,但她沒有時間理會凡人。神在等待。她跪在角落裡,目光巡視木紋,尋找神要她跟隨的那條。通常她都必須自己選擇,而且她總是選擇最艱難的,這樣神就不會鄙視她。可是今夜,她立刻胸有成竹,是神在替她選擇。第一條木紋很粗,波浪起伏,但清晰可見。神已經在寬恕了!今夜的儀式幾乎像是她在與神進行對話。今天她已經突破了一道無形的障礙:她已經接近了父親那清晰的思路。也許,有一天神對她講話,會清晰得令常人相信所有真人都聽得見。「真人。」王母說。

  清照的歡樂仿佛是玻璃做的,被王母故意打碎了。難道她不知道儀式一旦中斷,就得重新開始嗎?清照站起來,轉身面對著姑娘。

  王母一定看見了清照面帶怒色,但她並不理解:「哦,對不起。」她立即跪下,磕頭,「我忘記了不能叫您『真人』。我只是想問您在找什麼,好幫您找。」

  王母完全弄錯了,清照幾乎笑出聲來。當然,王母壓根兒沒有想到清照在聆聽神的聲音。現在,清照的憤怒被打斷了,她羞愧地看出自己一發怒,王母是多麼恐懼。姑娘磕頭是錯誤的。清照不喜歡看見別人這麼屈辱。

  我怎麼把她嚇成這個樣子?剛才我的心中充滿了快樂,因為神對我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辨;但我的快樂太自私了,她無意間打擾了我,我卻對她板起一張憎恨的臉。我就是這樣回報神的嗎?神向我展示一張慈愛的臉,我卻把神的愛變成對人民、尤其是對掌握在我手心的人的恨。看來,神又找到了一種方式來顯示我的渺小。「王母,今後你發現我像剛才那樣弓腰在地板上的時候,千萬不要打擾我。」接著,她向王母解釋神要求她做的淨化儀式。「我也得做這個嗎?」王母問。「不,除非有神的吩咐。」

  「我怎麼知道呢?」

  「王母,如果在你這個年紀神都還沒有吩咐,那就可能永遠不會了。但如果神吩咐過,你就會知道的,因為你沒有力量抵抗心中神的聲音。」

  王母莊嚴地點了點頭。「我怎麼幫助您……清照?」她小心翼翼地、畢恭畢敬地試著稱呼女主人的名字。父親叫清照的名字時,她的名字聽起來親切甜蜜。清照還是第一次意識到,當她的名字被人充滿敬畏地稱呼的時候,它聽起來居然很高貴。當清照深切地意識到她缺乏光彩的時候,叫她「清照」,她卻感到難受。不過,她不會禁止王母稱呼她的名字――姑娘總得要稱呼她什麼。再說,王母那崇敬的口吻隨時都會帶點諷刺意味地提醒她,她並不值得崇敬,這樣反倒會對她有幫助。「不打擾我就是幫助。」清照說。「那麼我該離開嗎?」

  清照差點兒說是,但她馬上意識到,出於某種原因,神想王母成為這次懺悔的一部分。她怎麼知道呢?因為一想到王母要離開,她就如同知道自己還沒有完成查找木紋一樣感到難受。「請留下來。」清照說,「你可以待著不出聲嗎?可以看著我嗎?」

  「可以……清照。」

  「如果儀式太長,你忍受不了,可以離開。」清照說,「但要看見我從西往東移動的時候,你才能離開。這意味著我正在查找木紋,你的離開不會分散我的注意力,不過務必不要跟我講話。」

  王母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對地板上每一塊木板的每一條紋路,您都要這樣做嗎?」

  「不。」清照說,「神絕不會這樣殘酷的!」雖然她這樣講,心裡卻知道,也許有一天神會要求進行和這一模一樣的懺悔的。頓時,她嚇壞了,「我只尋找屋裡每塊木板的每一條紋路。和我一道尋找,好嗎?」

  她看見王母瞟了一眼懸浮在計算機上空的閃亮的時間信息。是該睡覺的時間了,況且她們倆沒有睡午覺。人長時間不睡覺是不正常的。由於道星上的時間要比地球上的時間短一半,因此人體內的生物鐘還不完全適應。錯過午睡,然後又熬夜,是挺難受的。

  然而,清照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王母挺不住,那麼,無論神多麼反對,她也只得離開。「你必須挺住。」清照說,「如果你睡著了,我就只好叫醒你,你就得移動,露出我必須尋蹤的紋路。而且我一開口,就得重來。你可以挺住不睡,保持沉默,身體不動嗎?」

  王母點了點頭。清照相信姑娘的承諾,但她並不真的相信姑娘能堅持。只是神堅持要她讓新雇的貼身女僕留下來——她清照算什麼,敢拒絕神的要求嗎?

  清照回到第一塊木板,重新開始尋蹤。神與她同在,她如釋重負。一塊又一塊木板,神都給她最粗、最容易的木紋追尋;不時神也給她一條難一些的木紋,這種情況總是在尋蹤途中,容易的那條木紋從木板邊緣退隱或者消失的時候發生。神對她真是愛護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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