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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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相反,說出事實是一種非常有影響的行為,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聖安吉羅才會創立聖靈之子修會。我是說,為死者代言對教會的破壞遠不及——比方說,新教改革那麼大,也不如收回我們的天主教特許狀的影響大。一旦以宗教迫害的理由收回特許狀,他們馬上就會向這裡移入大批非天主教徒,使盧西塔尼亞居民中的信徒人數不超過總人口數的三分之一。」 佩雷格裡諾擺弄著他的戒指。「星際議會真會批准這種行動?不太可能吧。這個殖民地的人口數量是有限制的,弄來大批異教徒肯定會突破人口上限。」 「但人口方面他們已經有了規定。獲得天主教特許狀的殖民地不應有居民人口方面的限制,一旦這裡人口過多,星際議會便會派遣飛船,將多出的人口強制性移民到其他世界。他們已經打算一兩代之後就動手了,現在就幹也不成什麼問題。」 「他們是不會那麼幹的。」 「星際議會之所以成立,目的就是阻止人類歷史上層出不窮的教派間的黨同伐異和互相殘殺。一旦援引宗教迫害法,問題就嚴重了。」 「簡直豈有此理!某些沒有信仰的半瘋子叫來死者代言人,僅僅因為這麼一個人,突然之間,我們大家竟然要擔心強制移民、被迫離開自己的家鄉了。」 「我尊敬的主教大人,世俗政府和宗教團體之間始終存在著這種衝突。我們可千萬不能衝動啊。法律在他們一邊,武器都在他們手裡呀。不說別的,這一條理由就足夠了。」 納維歐撲哧一聲笑了。 「槍炮在他們手裡,但通向天堂或地獄的鑰匙卻掌握在我們手裡。」主教說。 「我敢說,星際議會的一半議員一想到來世便會驚恐萬分。不過現在,我們的處境很艱難。希望這種時候我可以略效綿薄之力。你不用公開收回你前些時候的講話——」(你那些愚蠢、頑固、壞了大事的胡說八道)「——只需要讓大家知道,你已經吩咐基督聖靈之子修會承擔這項沉重的工作,回答那個異教徒的問題。」 「他想問的,也許你答不上來。」納維歐說道。 「但我們可以替他尋找答案,對不對?採取這種辦法,米拉格雷人民也許就不用直接和代言人打交道了,他們只需回答我們修會善良的兄弟姐妹的問題就行。」 「換句話說,」佩雷格裡諾冷冰冰地說,「貴教派於是成了那個異教徒的走卒。」 堂·克裡斯托什麼都沒說,只在心裡默念著自己的會名,一連念誦了三遍。 自從告別軍旅中度過的童年時代以來,安德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到,自己已經踏進了敵人的地盤。從廣場通向上面教堂所在的小山的路面已經有些破敗了,這是無數善男信女的雙腳長年踐踏帶來的結果。上面是高高矗立的教堂,除了幾處最陡的地方之外,整條上山路上一直能夠望見教堂穹頂。山道左手邊是建在山坡臺地上的小學,右邊是教員住宿區,名義上是給教師住的,實際上住在這裡的大多是產業管理員、看門人、職員和其他勤雜人員。安德看見的教師全都穿著聖靈之子修會的灰色袍子,好奇地打量著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安德。 來到山頂後,敵意出現了。這裡是一大片寬闊的草坪和花園,平平展展,打理得無可挑剔,碾碎的礦渣鋪成的小徑纖塵不起。這就是教會的世界,安德心想,一切都整整齊齊各歸其位,不容半根雜草生長。他發現周圍的人都很注意他,這些人的服裝顏色與教師不同,或黑色,或橘紅色。是牧師和執事,神色都不友善,傲慢之中充滿敵意。我來這裡到底給你們帶來了什麼損失?安德不出聲地問道。但他也知道,他們對他的憎恨並非全無根據。他是精心照料的花園中長出的野草,無論他走到哪裡,哪裡的秩序便可能遭到破壞,不用說還會有許多嬌滴滴的鮮花被他連根拔起,被他吸走靈魂。 簡高高興興地在他耳朵裡嘮叨著,想逗出他的話。安德不上她這個當。不能讓牧師們發現他的嘴唇在動,教會裡有很多人痛恨植入式電腦,認為這是對人體的褻瀆,企圖改造上帝完美的造物。 「這個殖民地到底養得起多少牧師,安德?」簡裝模作樣發出讚歎。 安德很想罵她一句:裝什麼蒜,這個數字難道你還不知道?她喜歡在他不方便講話的時候問他些讓人惱火的問題,這是她的一個找樂子的方法。有時她甚至故意讓別人知道她在他耳朵裡講話。 「好一夥什麼都不做的雄蜂,連繁殖後代的事都不做。按照進化原則,不繁殖後代的種群註定滅絕,對嗎?」其實,在這樣一個社會裡,牧師承擔了許多管理工作和公眾事務,這些她知道得很清楚。安德沒搭理,只在心裡反駁:如果不是教會,其他諸如政府、商會、行會等團體便會被迫擴張,成為社會中的保守力量,維繫著社會,使它不至於驟然間發生劇變分崩離析。如果沒有一種正統力量作為社會的核心,社會必將解體。具有權威的正統力量總會讓人惱火,但對社會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華倫蒂在她的著作中不是闡述過這個道理嗎?她把僧侶階層比作脊椎動物的骨架—— 簡當即引述這段文字,只為向他表明她知道他會提出什麼反對理由。為了氣氣他,她還換用華倫蒂的聲音。這種聲音顯然是她專門儲存、特意用來惹他生氣的。「骨架是僵硬的,單看骨架的話,它們沒有生氣,像石頭一樣僵冷。但骨架支撐著身體的其他部分。以此為基礎,身體其他部分才獲得了生機勃勃的靈活性。」 華倫蒂的聲音深深刺傷了安德,他沒想到自己竟會這麼難過,簡當然更沒有想到。他的腳步慢下來。安德明白了,正是因為身邊沒有華倫蒂,他才會對牧師們的敵意如此敏感。從前他曾經在加爾文教派的老巢與信徒們直面相抗,在信徒的怒火前毫無懼色,在京都,日本神道教的狂熱分子在他的窗前叫囂著要殺死他。那些時候,都有華倫蒂在他身邊,在同一座城市裡,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感受著同樣的氣候。他出發時她會鼓勵他,交鋒回來,她會安慰他。那些時候,即使他一敗塗地也不會毫無意義,其中也會包含勝利的影子。這些都歸功於她。我離開她才僅僅十天,可是現在,我已經深深地感受到了這個重大的損失。 「我想應該向左走。」簡說。感謝上帝,她換回了自己的聲音,「修會在西面的山坡,它的正下方就是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 他走過中學,在這裡學習高級科學課程的學生年齡都超過了十二歲。來到下面的修會時,安德不禁笑了。修會與教堂的建築真是太不一樣了。崇尚簡樸,不事奢華,對於教會來說,這種態度已經幾近挑釁。難怪各地教會都不喜歡修會。連修會的花園都有一股放肆勁兒:到處是雜草,草坪也沒修剪,只有菜園子被拾掇得整整齊齊。 和其他地方的修會一樣,這裡的會長自然也叫堂·克裡斯托。如果會長是女性,名字一定是堂娜·克裡斯蒂。這裡只有一所小學、一所中學,規模都不大,修會於是只設一名校長。這倒是簡潔可喜:丈夫主持修會,妻子管理學校,所有事務,一段婚姻便處理得利利索索。從聖靈之子修會成立之初,安德便對它的創辦人聖安吉羅說,把修會會長和學校女校長分別稱為「基督先生」和「基督女士」,這不是謙遜,而是一種極度的高傲:名稱便高居信徒之上。聖安吉羅沒有反駁,只是微微笑了笑——因為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他是個生性高傲的人,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堂·克裡斯托沒有等在辦公室裡,而是走進院子裡迎接他。這是修會的規定:為他人著想,寧肯自己不方便。「代言人安德魯。」他招呼道。「堂·塞費羅。」安德應道。塞費羅是修會會長的職名,意為收割者。學校校長則稱為阿拉多納(娜),即耕耘者,當老師的教友是塞米多拉——播種者。 這位塞費羅笑了,他注意到安德沒稱自己最常見的名字堂·克裡斯托。他知道,一般人都對稱呼教友的會名職名覺得很不習慣。聖安吉羅說過:「當人們稱呼你們的職名時,他們便是認可你是一個稱職的基督徒;當人們稱呼你們的本名時,你們便當留心,反省自己是否德行有虧。」他雙手放在安德肩上,笑道:「你說得對,我是塞費羅,收割者。可你對我們來說又是什麼人呢?在我們田地裡散佈雜草種子的人?」 「算是一場病蟲害吧。」 「那麼你可要小心了,我們這些莊稼人侍奉的上帝是會用天火燒死你的。」 「我知道:永劫只有一步之遙,而且絕無得到救贖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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