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二八


  佩雷格裡諾主教的話讓她一驚。他說什麼死者代言人?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她提出了請求——

  「……法律要求我們禮貌地接待這個人,但是我們不能對他產生任何信仰!在塵世中人的揣度之言裡是不可能發現真理的,真理只存在於教會的教導和傳統中。所以,他走過你們中間時,送給他你們的微笑,但不要交給他你們的心!」

  他為什麼要這樣警告大家?最接近盧西塔尼亞的行星是特隆海姆,離這裡二十二光年,而且那裡說不定也沒有代言人。即使當真有一位代言人要來,那也是幾十年後的事了。她朝科尤拉探過身去,悄聲問金:「他說的死者代言人是怎麼回事?」

  「如果你認真聽講,不用問我也知道。」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非撕開你的橫膈膜不可。」

  金做個鬼臉,表示自己不怕她的威脅。但事實上,他確實怕她。他告訴了她:「第一位外星人類學家遇害時,顯然有些不信教的不幸的人請求給他們派一位死者代言人來。他今天下午就到——這會兒在班機上了,市長已經出發前往迎接。」

  這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電腦沒告訴她有個代言人已經上路了。他理當多年以後才到這裡,揭露那個邪惡的所謂父親的一生。這輩子他為家裡人做的最大的好事就是一命嗚呼。事實將像一束光,照亮他們的過去,把過去這副沉重的擔子從他們肩頭卸下。可現在,父親剛死不久,這時候就替他代言,太早了。他邪惡的觸鬚還沒死呢,仍舊伸出墳墓,吸食著他們的心臟。

  佈道結束,彌撒總算做完了。她緊緊攥住格雷戈的小手,謹防他趁著人群擁出大門時偷別人的書、手袋什麼的。金到底還算有點用處,他把一遇上人群立即嚇呆的科尤拉背起來。奧爾拉多已經重新打開眼睛,眼裡發出冷冷的金屬光,打量著那些十幾歲的女孩子,心裡盤算今天該嚇唬哪一個。埃拉在去世已久的外祖父母、差不多成了聖人的加斯托和西拉的塑像前行了個屈膝禮。有了我們這一夥可愛的外孫輩,你們覺得驕傲嗎?

  格雷戈樂得擠眉弄眼。果不其然,他手裡拿著一隻嬰兒鞋。埃拉悄悄祈禱一句,但願丟鞋的嬰兒沒被格雷戈弄傷。她從格雷戈手裡奪過鞋,放在那個點著長明燭、紀念殖民地免遭德斯科拉達瘟疫毀滅的小小聖壇前。不管丟鞋的是誰家孩子,家裡的大人都會到這兒來找的。

  飄行車在太空港和米拉格雷定居點之間的草地上掠過。一路上,波斯基娜市長談笑風生。她把一群群半家養的卡布拉指給安德看。這是當地的一種動物,可以從它們身上提取纖維,織成布料,不過它們的肉對人類來說完全沒有營養。

  「它們的肉豬仔們能吃嗎?」安德問。

  她的眉毛抬了起來。「我們對豬仔的事不太清楚。」

  「我知道他們住在森林裡,難道他們從不出來?」

  她聳聳肩。「出來還是不出來,由異鄉人自己決定。」

  聽到她用這個詞,安德不禁有些吃驚。轉念一想也很自然,德摩斯梯尼的最新著作是二十二年前發表的,早已通過安塞波傳遍了各個人類世界。生人、異鄉人、異族、異種,這些詞語已經成為斯塔克語的一部分,連波斯基娜說起這些詞來都自然而然。

  讓他不安的是她對豬仔不感興趣的態度。盧西塔尼亞人不可能對豬仔無動於衷。正是因為豬仔,才會矗立起那樣一道高高的、無法穿越的圍欄,只有外星人類學家才能出去。不,她不是缺乏好奇心,她是在回避這個話題。或者是因為兇殘的豬仔在當地人中是一個讓人痛苦的話題,或者是因為她信不過死者代言人。到底是什麼原因,安德一時猜不出來。

  他們飛上一座山頭,她停下車。飄行車的支架輕輕落地。下面是一條寬闊的大河,彎彎曲曲,流過一座座綠草如茵的山丘。河對岸的遠處,小山間是黑壓壓的森林,近岸處,一幢幢磚砌瓦蓋的房子組成一個風景如畫的小城。河這邊是農舍,狹長的田地一直延伸到安德和波斯基娜立足的小山腳下。

  「那兒就是米拉格雷。」波斯基娜道,「最高的山頭上是教堂。佩雷格裡諾主教告訴大家,對你要有禮貌,要客氣。」

  從她的語氣裡,安德明白了,主教一定同時告訴了大家,他是個危險的不可知論者。「靜等上帝來收拾我?」

  波斯基娜笑了。「上帝要求基督教徒寬以待人,我們希望每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

  「他們知道要求我來的是誰嗎?」

  「不管是誰提出的要求,他都非常——謹慎。」

  「你既是總督又是市長,一定瞭解某些大眾不知道的隱情。」

  「我知道第一次請求取消了,不過已經為時太晚。我還知道,後來這些年裡,又有兩個人提出了類似請求。請你理解,我們這裡大多數人都滿足于從神父那裡聽取教誨,得到安慰。」

  「我不發佈教誨,也不提供安慰。大家知道這個以後,一定會大松一口氣的。」

  「你把你的貨物斯克裡卡魚送給我們,這種慷慨行為一定會使你在酒吧裡大受歡迎的。還有,我敢說,過幾個月,到了秋天,你一定會看到那些愛慕虛榮的婦女紛紛穿上斯克裡卡魚皮服。」

  「斯克裡卡魚是隨飛船附送的。我拿它沒用,也不指望靠這種辦法取悅大家。」他看看身邊一叢叢粗壯、茂盛的野草,「這些草——也是當地植物?」

  「同樣派不上用場。連搭屋頂都不行,一砍下來馬上皺成一團,再來一場雨,就徹底分解了。你看下面田裡,種的是一種特別的莧屬植物,我們這裡最常見的莊稼,是我們的外星生物學家開發出來的。稻子和小麥在這兒長得都不好,但莧的生命力頑強極了。我們必須在田地周圍撒一圈除草劑,防止它蔓生出去。」

  「為什麼不能讓它蔓生出去?」

  「我們住的地方是一個隔離區,代言人先生。莧非常適合當地環境,蔓生出去的話,會把本土植物淹沒掉。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盧西塔尼亞的環境發生改變,必須盡可能將人類對當地的影響限制在最小範圍。」

  「有了這種限制,你們的人一定覺得很不舒服吧。」

  「在我們的地盤上,我們過得挺自在,生活也很充實。但出去的話——不過反正也沒人想出去。」

  她語氣很沉重,話裡帶著一股情緒。安德此刻才明白當地人對豬仔的恐懼是多麼強烈。

  「代言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我們怕豬仔。我們中間有些人也許確實怕他們。但對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在大多數時間裡,對豬仔的感情不是恐懼,而是仇恨、憎惡。」

  「可你從來沒見過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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