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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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如此不屑一顧,利波卻沒有立即反駁。皮波覺得自己簡直可以聽到兒子的思維:細心地一遍遍重組語句,直到回答的話不含怒氣、不帶挑釁色彩。「我也希望我們的工作可以更加深入,比如檢查他們的身體組織。」他說,「這樣就可以把我們的研究成果提供給你,讓你與盧西塔尼亞細胞生命模式做比對。」 娜溫妮阿嚇了一跳。「你的意思是你們連組織樣本都沒有?」 利波的臉有點發紅,但回答的聲音還是很鎮定。這孩子,哪怕在宗教裁判所裡接受訊問時也會這麼不動聲色。「確實很笨,我同意你的看法。」利波說,「不過我們擔心坡奇尼奧不理解我們為什麼需要他們身體的切片。如果他們中有一個以後生病了,他們說不定會認為是我們給他們帶去了疾病。」 「為什麼不能搜集他們身體上自然脫落的部分呢?一根毛發也能告訴你許多東西。」 利波點點頭。房間另一邊終端旁的皮波認出了這個動作——利波跟父親學的。「地球上許多原始部落都相信,自然脫落的身體組織中含有他們的生命和力量。如果豬仔認為我們拿這些脫落部分是要對他們施魔法,怎麼辦?」 「你不是會說他們的語言嗎?我想他們中也有一些會說斯塔克語。」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輕蔑態度,「你就不能對他們解釋解釋嗎?」 「你說得對。」利波輕聲說,「但如果我們對他們解釋取得組織樣本的目的,我們就會教給他們生物科學知識。自然發展狀態中,他們一千年後才會掌握這種知識。正因為這個原因,法律才禁止我們對他們解釋這類事情。」 娜溫妮阿總算有點慚愧了。「想不到最少接觸的禁令對你們的約束這麼大。」 她不再傲慢了。皮波很高興。但又擔心她一下子變得過分謙卑。這孩子孤立于人群之外的時間太久了,說起話來像朗讀科學著作。皮波擔心現在教她正常人的行為舉止已經太晚了。 事實證明還不晚。一旦她明白皮波和利波精通他們的專業,而對那個專業她一無所知,她便拋開了自己的挑釁姿態,但幾乎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一連幾周,她很少跟他們說話,只顧研究他們的報告,極力弄清他們行為背後的目的。她不時提出問題,另外兩人則客客氣氣地詳加解答。 客氣漸漸變成了親密,皮波和利波說起話來也不避著她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分析、猜測,什麼都說:坡奇尼奧為什麼做出某種古怪舉動,他們說的那些奇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麼讓人費解。這門研究坡奇尼奧的學問還沒有多長歷史,所以不久以後,即便依靠二手資料,娜溫妮阿也能成為專家,並提出某些新鮮見解。皮波對她大加贊許:「說到底,我們都是在黑暗中摸索。」 皮波可以看出今後會發生什麼事。利波悉心培養出的耐心細緻,在他的同齡人眼裡,這種性格未免過分冷淡,不夠積極。社交方面甚至連皮波都比他強。娜溫妮阿的冷漠更加外露,但從孤立的徹底程度而論,兩人實在是半斤八兩。可是現在,對坡奇尼奧的共同興趣將兩個年輕人聯繫在了一起。除了皮波自己,他們的話題還有誰能理解呢? 兩人在一起很開心,會因為某些沒有哪個盧西塔尼亞人能明白的笑話笑得眼淚流出來。豬仔們替森林裡每一棵樹都起了名字,利波也學他們的樣,開玩笑地給工作站裡每樣家具取名字,每過一陣子便宣佈某樣家具今天心情不好,別煩人家。「別坐在查爾身上,她來月經了。」他們未見過女性豬仔,男性豬仔們提起她們時總是帶著宗教似的敬畏情緒。娜溫妮阿虛構了一位地位無比尊崇、脾氣尖酸刻薄的豬仔老祖母。娜溫妮阿模仿她的語氣寫了不少開玩笑的文章。 生活中當然不全是歡笑,也有困難、憂慮。每過一段時間,三個人便會產生真正的恐懼,擔心自己的行為觸犯了星際議會的嚴令——使坡奇尼奧的社會發生了重大改變。不用說,這類事總是魯特惹的。這個傢伙總是固執地問許多難以回答的問題,比如:「你們人類肯定還有其他城市,不然怎麼可能有戰爭?你們又不會跟我們『小個子』打,殺『小個子』不光彩。」皮波只好向他大說一通諸如人類永遠不會殺害坡奇尼奧之類的話。儘管他知道魯特問的根本不是這個。 皮波多年前就知道坡奇尼奧瞭解「戰爭」這個概念,但當魯特提出這個問題之後,利波和娜溫妮阿一連激烈爭論了幾天,討論魯特的話證明了什麼:豬仔們是喜歡打仗,還是僅僅認為戰爭是不可避免的?魯特給了他們許多信息,有些重要,有些無關緊要,還有許多重要與否無從判斷。從某種意義上說,魯特自己就是明證,證明禁止外星人類學家向豬仔提問的策略是明智的。問題會暴露人類的意圖,從而暴露人類的活動。從魯特的問題中,他們得到許多收穫,比魯特給出他們問題的回答更有價值。 但最新信息不是來自魯特的問題,而是他的一個推測。當時皮波正和其他豬仔在一起,看他們如何搭蓋木屋。利波一個人和魯特在一起。魯特悄悄對他說:「我覺得我猜出來了。」魯特說,「我知道皮波為什麼還活著。你們的女人太笨了,不知道他是個聰明人。」 利波極力想弄明白對方這番沒頭沒腦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魯特腦子裡在想什麼?如果人類的女人更加聰明一點兒,她們會把皮波殺了?聽豬仔說起殺戮的事兒挺讓人擔心的——這個信息顯然極其重要,可利波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他又不能把皮波叫來幫忙,鑒於魯特顯然是想趁皮波不在時單獨跟利波探討這個問題。 見利波沒答話,魯特繼續道:「你們的女人,她們沒力氣,又笨。我跟別人這麼說,他們說我應該問問你。你們的女人沒發現皮波是個聰明人,對不對?」 魯特的樣子異常興奮,呼吸急促,不斷揪扯著手臂上的毛,一次揪下來四五根。利波只好想個辦法回答他。「很多女人不認識他。」 「那她們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應該死呢?」魯特又問。接著,突然間,他不動了,放開嗓門大叫道:「你們是卡布拉!」 皮波這時才走進視野。他不知那聲叫喊是怎麼回事。皮波一眼便看出利波陷入了窘境,不知如何是好。可他一點兒也不知道剛才那場對話,他該怎麼幫他?他只知道魯特在嚷嚷說人類——或者至少他和利波——有點像當地草原上那種群居的食草大動物。皮波連魯特是高興還是憤怒都看不出來。 「你們是卡布拉!你們說了算!」他指著利波,接著又指著皮波,「你們的光榮不由女人定,你們自己決定!和戰鬥時一樣,任何時候都和戰鬥時一樣,你們自己決定!」 魯特說的什麼皮波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他看到所有坡奇尼奧都定住了,一動不動,活像樹樁子,等待著他或者利波的回答。利波顯然被魯特的古怪行為嚇呆了,不敢做出絲毫反應。這種情況下,皮波別無選擇,只好說出事實。畢竟,這個事實相對而言是顯而易見的,對人類社會來說這只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信息。當然,透露這種信息仍然違背了星際議會的法令,但不予回答的後果可能更加嚴重,皮波只好說出事實。 「女人和男人一同決定,或者自己決定自己的事。」皮波道,「人類的事要靠自己做主,不能由一個人替另一個做決定。」 顯然這正是所有豬仔期待的答覆。「卡布拉!」他們亂嚷起來,一遍又一遍吵個不停,接著又沖向魯特,圍著他又蹦又跳。他們將他抬了起來,扛著他沖進樹林。皮波想跟上去,但兩個豬仔擋住他,連連搖頭。這是個人類姿勢,他們以前學會的。不過對豬仔而言,這個姿勢的含義強烈得多,這是在嚴禁皮波跟上去。他們這是到女性那裡去,那個地方坡奇尼奧們老早就告訴過人類,不准他們去。 回家路上,利波彙報了事情的起因。「知道魯特是怎麼說的嗎?他說我們的女人虛弱又笨。」 「這是因為他沒見過咱們的市長波斯基娜,或者你母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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