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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卷13 背叛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他的,想來應該不難,那個只認錢不認人的老闆最值得懷疑。我和巴頓掏錢讓他提早開門的消息,可能從他嘴裡傳出,繼而口耳相傳,一直傳到某個身居高位,知道巴頓如何在刑場上逃生的人耳中為止。所以他們才把他大卸八塊,因為他們曾見過我如何死後重生。那些偽裝者和他們不知情的助手們,想確保這次不會犯下同樣的錯。他們就這麼把他留在了妓院裡,確保我會發現這一切。

  一面檢查著朋友的遺體,我一面小心翼翼地保持在快速時間流裡。對我而言,離開安德森已經是十天前的事。這意味著我從吉爾出發,在路上來回奔波了十九天。而在真實時間裡,現在只是我離開後第二天的晚上。我禁不住去想,如果路上能走得再快點,或者不那麼早離開他,我是不是能救下巴頓的性命。可當我為他獻上祭奠時,我意識到這內疚與我在安德森時從大地的哭號中感受到的痛苦無法相提並論。大地並不認為我應當為巴頓勳爵的死負責,我也並未因殺死那名安德森人而內疚。所以,我可以卸下心中的內疚,而只銘記我愛這個人,他是個好人。我必須拼盡全力,不再讓像他這樣的人,因為那些偽裝者的陰謀而死。

  既然巴頓已死,我再沒有理由拖延了,只能快步踏上下一段旅程,執行接下去的計劃。我曾懷疑過自己是否有權做出判決,我曾萬般不情願地思考接下來該幹什麼。而現在,我已不再懷疑,也已心甘情願。我將付出一切代價,將「背叛星」從這些偽裝者的魔爪下解放出來。思考可以到此為止了,現在是該行動的時候了。

  但我還需要判斷一下優先級。出發去對付各個家族中掌權的安德森人之前,我必須先摧毀他們的故鄉,而且不能讓任何安德森人替換掉被我殺死的偽裝者,我也不想看到一支安德森人組成的大軍出現在大陸上。安德森島的人口可能不到百萬,但也應有數十萬人。我能靠手裡的刀和快速時間流就把他們一個一個幹掉嗎?可能還沒達成目標,我就已垂垂老矣。所以必須得是某種無法抗拒的天災,一次性殺死所有安德森人。而我卻找不出這樣的辦法。

  我需要幫助,而我只能想到那些舒瓦茲人。但我能說服他們來參與這樣的屠殺嗎?哪怕這樣的殺戮只是為了拯救更多人的性命,以及讓其他數百萬的生命活得更有尊嚴、更有意義?但舒瓦茲人不喜歡做這樣的價值判斷。我太瞭解他們了。生命就是生命,謀殺就是謀殺。而我呢?離開他們時,我還是無辜的,回去時就已雙手沾滿鮮血,卻還請他們協助我製造更多的死亡。

  我已經在快速時間流裡待了幾個星期,不吃不喝,不言不語。除了那個偽裝成女孩的安德森人,我沒有聽到過任何人的聲音。而現在,我還不能休息,只能繼續踏上旅途。我花了整整三十天穿越大陸的南部區域,從伍德一路走到哈斯。眼見著大樹讓位給繁茂的草地,草地變成了一縷縷低矮的乾草;而後連這乾草都消失了,只剩下無盡的黃沙和風蝕的岩石。

  我在最後一叢荒草前停下,然後切進真實時間。我找不到那些舒瓦茲人。但他們可以找到我,而且他們會來找我的。

  有那麼一會兒,我想著要不要掉頭離開,因為心知肚明和他們的再見並不會是什麼愉快的事。他們不會殺了我,但我卻克制不住地想著,與他們在一起時,他們所給予的那種無私的、無盡的、可以依賴的愛。而現在,我再也得不到那樣的愛了。

  走進沙漠半天後,第一個舒瓦茲人開始出現在前進的道路上,他與我相隔數個沙丘並行,一會兒出現在我的視野中,一會兒又消失在某座岩山後。到了下午時,人數增加到了三個。到了晚上,當我在一座高聳的岩石旁停下休息時,身邊聚集起了上百個舒瓦茲人。之前我與他們住在一起時,都沒有一次見過這麼多人。

  他們沉默不語,只是盯著我。我坐在他們面前,將意識深深地探入地底,找到水源,然後把水拉到地面上,水裡反映著岩山頂端被夕陽照亮的峰尖。我俯身下去喝水。而水卻從我唇邊退去,沉入地底。正如我所害怕的那樣,他們已對我做出了判決。

  我站起身,對那些舒瓦茲人說道:「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你從我們這裡什麼都得不到。」一個老人道。

  「這個世界需要你們的幫助。」

  「大地只需要生命,別無所求。」另一個人低聲道,「殺人犯。」

  「我不是說大地需要幫助,」我打斷了他,「我說這個世界,夥計們。你知道,人們沒法像你們這麼無欲無求,他們還需要填飽肚子,還需要掙扎求生。」

  「他們掙扎求生是因為還有人熱衷於殺戮。」老人說道,「我們知道你幹了什麼,我們聽到了那聲死亡的慘叫。蘭尼克·穆勒,你殺了他,所以你應該聽得最清楚。我們教會你如何與大地溝通,而你卻借此殺人。你把大地的力量變成了自己的武器。如果一定要殺什麼人的話,我們第一個就會殺了你。還要我說得再清楚一點嗎?走吧,離開這裡,離開我們。你別想從我們這兒得到任何東西。」

  「赫姆特?」不知怎的,我認出了他,不由得驚訝地問道。

  「是的。」那個老人回答道。

  「我以為你會永遠保持年輕。」

  「一個朋友背叛了我,所以我就老了。」

  然後他轉身背對著我,其他人也一樣。儘管沒人離開。

  太陽落山,夜幕落下,黑暗籠罩了一切。「異議之月」在空中穿行,雖不曾光耀萬里,卻至少讓我仍能在黑暗中辨清左右。我就這樣被包圍著,而又被無視著。沒人打破沉默,直至我無法忍受。在舒瓦茲度過的那幾個月的時光,我仍記憶猶新。我曾是他們中的一員,而現在卻站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面。我無法完成那個任務,無法將那些應看顧的人解放出來。我脫下衣服,倒在沙中,輕聲哭泣。

  我為自己哭泣,因為我背叛了岩石的信任,用它賜予的力量殺戮;我為巴頓哭泣,他的智慧、勇氣和對我的信任害他丟了性命,儘管他的努力給了這個世界一線希望;我為一路來此地時,擦身而過的人們哭泣,他們不知道希望就這樣擦肩而過又飄然而逝,他們的未來亦將就此葬送;我為這一切的終結而哭泣,因為一切的終結都是虛無。即便我消滅了安德森,即便我挫敗了他們的陰謀,「背叛星」的所有人就能獲得自由了嗎?穆勒人會再換到新的鋼鐵,鑄造武器,襲擊鄰人。納庫麥人會從樹上下來,用他們換到的鋼鐵武裝士兵,碾壓那些仍在用木頭和玻璃作戰的國家。殺死安德森人只是打開了死亡的閘門,將世界再次帶入痛苦與恐懼的深淵。而人們對此卻一無所知,他們只是在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和平。

  我何德何能,可以認定戰爭會好過他們眼下享有的和平?

  真正的敵人不是安德森人,真正的敵人是鋼鐵。不是我們用以鑄造星艦、逃離「背叛星」重返人類社會的鋼鐵,而是那些讓人們流血死亡的鋼鐵。這些鋼鐵毀了我們,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把自己擁有的一切放進交易館去兌換鋼鐵。這樣就總會有一個家族能比別人兌換到更多鋼鐵,於是它就必須保護自己不受其他家族的侵犯,進而阻止其他家族挖掘新的交易物,兌換更多的鋼鐵。

  我躺在沙子裡,頭枕在雙臂上,我這才意識到消滅安德森人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必須同時毀掉所有交易館。只要共和國還能從其他星球源源不斷地把鋼鐵送來這裡,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從這血染的命運中解放出來。

  「你說過,大地中有鐵。」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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