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背叛之星 | 上頁 下頁
六二


  「我們大笑了一番,嘲笑了一下現在的年輕人,然後他說:『那麼,巴頓,上次見面後,你再婚了嗎?』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奇怪。『當然沒有。』我回答道,『為什麼這麼問?』

  「『你收養了個男孩?你的兒子?』他問道。我繼續否認道:『那是我親生的兒子,結婚兩年後就生了來著。』

  「他臉色發白,然後從他記錄病例的書架上抽出了一本筆記,從中找出了一條記錄,讓我看了那條記錄。上面記載著,在我和妻子結婚後一個月時,因為我妻子的病,他不得不對她施行了子宮切除術。

  「你能想像那時我有多麼震驚嗎?我堅持他一定是記錯了,但他是個極有條理的人。你知道,我的質疑根本沒法令他動搖。他清楚地記錄了手術的前因後果,並記下他摘除了子宮、卵巢。而我的妻子幾乎因此而死在手術臺上,可要不這麼做,她就會在一兩年內因為癌症而死。所以她註定以一生無子來換取生命。

  「我堅持他記錯了,我能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兒子誕生,可當我試著回憶當時的情景時,我卻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記不起時間、地點,不記得我是站在產房裡還是待在了外面,甚至不記得我是如何慶祝自己的繼承人誕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就像你一樣,就像剛才你不記得自己的弟弟一樣。」

  我常常質疑他人,可現在,我卻無法質疑巴頓,他完全沒有理由撒謊。更何況我手中的族譜更不容置疑,一面聽著,我一面試著尋找點記憶,可仍想不起十二歲前有任何有關丁特的記憶。只有一片空白。

  「我的故事還沒結束呢,蘭尼克·穆勒。我回到家,然後在回去的路上,我不知怎的就忘記了這次談話。完全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完全從我的腦海中消失了。直至我離開布靈頓,進行最後一次旅行。這一次,我為了避開寒冬而前往了哥斯坦恩。在那裡我接到了忒斯的信件,他很奇怪為什麼我沒有給他回信。回信?我根本沒有接到任何信件。幸而在那封信裡,他提到了我們曾進行的那次談話,詳細到足以讓我回想起那一切。我被這突然回想起的記憶嚇了一跳,並意識到其中的古怪之處。並不是因為我上了年紀才會忘記那一切的,蘭尼克·穆勒,是因為有人對我的記憶動了手腳。當我待在家裡時,有人讓我忘記了那一切。

  「我回到家裡,只是這一次,我堅定地,時時刻刻對自己重複著我的兒子是個假貨,一個騙子。在我的一生中,從未這樣拼命地想讓自己記住什麼。可隨著我離家越來越近,我所見的一切越來越熟悉,我越來越覺得柏斯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的骨肉,所有熟悉的、親切的景象,都與柏斯聯繫在了一起,儘管我完全記不起他和這些景象有什麼關係。我把忒斯的信件抓在手裡,每隔幾分鐘就拿出來讀一遍,直至根本不用看上面的字跡,就能記起裡面的每行字句。可離家越近,記憶就越模糊,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折磨,我不停地對自己說,我沒有兒子,柏斯是個假貨。而根本不去想怎麼會有人把一個陌生的孩子,帶給一個註定無子的國王,然後讓他相信那就是他自己的骨肉。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在這桌子前坐下,還能把那一切銘記於心。然後,就在這桌子上,放著忒斯的四封信件,每一封都被打開過並讀過,可我卻毫無記憶。而現在我可以讀了,每封信都直指柏斯不可能是我的孩子這一真相。

  「在那些信件裡,柏斯甚至還找到了當時從拉德納陪他一同到布靈頓來的一些同伴。他的那些同伴見過我,我也清楚地記得他們。他們都很清楚地記得,我註定無子。我和我的妻子都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他甚至還記得當時我說過的俏皮話,說既然我老婆沒了月事,就不能再托詞逃避我的需索無度了。就在那一刻,在我看著忒斯的記錄時,我回憶起自己跟他開玩笑的那一刻,好像心底的某個開關『啪』的一聲合上了。我記起了那一切——我沒有兒子,一直到我四十歲時,然後突然就有了個十九歲的男孩,急切地想要繼承我的王位。我滿足了他的渴望,讓他成為北面廣大領域的領主。而僅僅五年後,他竟然就已成為布靈頓全境之主。八年前,他更升至聯盟的盟主,進而將整個東境的聯盟變成了聽命於他一人的王國。」

  我搖了搖頭:「不是國王,巴頓。他不過是一群科學家背後操縱的傀儡而已。那些傢伙們現在也以這種方式統治著納庫麥和穆勒。」

  「如果你看到了一個傀儡,那麼就該抬抬頭,看看是誰在後面牽線。」他搖了搖頭,顯然是覺得如果我再這麼堅持原先的觀點就是愚蠢了,「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丁特和柏斯很像,一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孩子,卻從沒有人懷疑過,連他們自己家裡的其他人都未曾質疑。而現在,他們都已經佔據了至高的權位,可以統治所有人,而其他人還以為他們不過是傀儡。」

  這聽起來確實有點奇怪。

  「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他說,「當你還是個小孩子時,你總是直言不諱,而你的父親正是喜歡你的這種直言不諱。我曾問你,作為王位的繼承人,你有什麼想法。你說:『巴頓勳爵,因為父親沒有其他的孩子,所以我才能舒舒服服地當個繼承人。如果我有個兄弟,我就得謹言慎行了。因為如果沒了我,總還有人繼承王位。那我的日子就無趣多了。』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你的父親讓我背下這些話,並且跟另外五個還是六個人重述來著。他很喜歡你,更欣賞你的聰穎。你記得嗎?」

  我記得。我記起自己曾說過的那些話了。我回憶起那時的情景了,我甚至回憶起老巴頓了。那時他還年輕,他被逗得連連拍打自己的大腿,爆發出陣陣笑聲,連連誇獎我的少年老成,而我則因為能把這個經歷豐富的老人逗得開懷大笑而揚揚自得。

  我記起來了。在那一瞬間,我可以肯定巴頓是對的了。我沒有兄弟,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同時,我又記起了別的什麼。我記起了在瓊斯的大道上,端坐在馬車裡的麻寶麻瓦。

  把我帶來這裡的那名僕人,端了個裝滿甜酒的木罐走進房間。

  在那輛馬車裡,我看見一個中年白人男子。一瞬間之後,就在我從快速時間流切換回來時,看到是麻寶麻瓦,端坐在同一個位子上。而她也看到了我,我逃跑了。從那之後,我一直沒仔細想過,那個人是怎麼在瓊斯的大街上從馬車上消失,然後讓麻寶麻瓦坐上那個位子的。在他消失前,麻寶麻瓦又在哪裡呢?那個白人男子到底去哪兒了呢?

  這與巴頓所說的一切隱隱相符。一個看似毫無權力的傀儡,被一群科學家操縱著。可是換個角度想想,或許這個傀儡才是真正掌權的人呢?

  那名僕人為我倒了些甜酒,然後在巴頓的堅持下,又給他倒了一杯端了過去。

  我是在快速時間流下看見那個禿頂的白人男子的,然後在正常時間流裡,我看見了麻瓦麻寶。這之間有什麼關聯嗎?難道說,在快速時間流下,我能看見真相,而在真實時間流下,我會像其他人一樣被蒙蔽?

  當那名僕人向巴頓俯下身時,一個景象從我的腦海中劃過。就在早上,當我從快速時間流切回時,我看見一個裹著藍斗篷的矮個子,變成了現在這個裹著紅色斗篷,向巴頓俯身屈就的大個子。眼下,他正眼巴巴地看著巴頓將要咽下杯中的甜酒。

  「停住。」我說道,「不要喝。」

  巴頓像是被嚇了一跳,那名僕人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然後那個僕人猛然滑倒在地,而巴頓則矮下身子,以一種令人驚訝的敏捷速度沖出了房間。我愣住了,被這一切弄呆了。過了一陣子,當我定睛再看時,才發現蜷起身子躺倒在地的,正是巴頓,而剛才從我身邊逃出房間的卻是那個僕人。

  我明明看見那個僕人倒在地上,巴頓沖出了房間,到底哪裡出錯了呢?他們沒有變換位置,至少我沒見到他們倆換位置。可現在卻是巴頓躺倒在地,他的頭幾乎被人從脖子上砍了下來。只靠脊椎勉強和身體相連。這一定是拿著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子,用盡全力砍的。可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我沒看見?

  一柄鋼刀。

  沒有時間猜測了。我立刻跪倒在巴頓身旁,把他的頭按在脖頸的斷口處,然後像治療那些亨平人和他們的牲口那樣開始救治。我連接起血管和神經,治好肌肉,然後再讓皮膚長回去。我讓巴頓的身體變得健康而完整,然後因為擔心老人的身體,想著既然已著手治療,不妨再順便多做一點。我已駕輕就熟,甚至根本不用思考,就已著手施展力量。我治好了他的風濕和骨質增生,治好了他的肺病,讓他心臟壞死的部分恢復了活力。我讓他重獲活力。

  他醒了過來,對我笑道:「『風之子』,原來傳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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