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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卷3 納庫麥

  「你需要休息一下嗎?」他問道。那一刻我真有點慶倖自己裝成了女人。一路走來,那些繩梯和索橋一直在風中搖擺不定,讓我覺得自己像走在浪花上一樣。只有這個平臺是動盪不定的世界中穩固不變的支點。一個穆勒之子是絕不肯承認自己需要休息的,而一個來自伯德的女性大使說累了卻不是什麼丟面子的事。

  我在平臺上躺下,仰面看著仍然距離甚遠的綠色樹冠,想像著自己還躺在大地上。

  「你看來並不疲倦,」我的嚮導評價道,「甚至連呼吸都沒變粗。」

  「哦,我不是因為疲倦才要休息的,只是還不習慣這樣的高度。」

  他漫不經心地靠在平臺邊上,向外探出頭去張望地面:「可是,我們才只離地面八十英尺而已,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我不由得歎了口氣:「你要帶我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他反問道。

  「我想去見國王。」

  他笑了起來,我想著一名伯德的女貴族是否能允許別人這麼當面嘲笑她。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要節外生枝:「這很好笑嗎?」

  「你不會真的想要見到國王吧,女士?」

  他臉上還帶著笑,但我恰好擅長對付這種自視甚高的傢伙。我換上冰冷的口吻反問道:「難道說你們有個看不見的國王?這還真可笑。」

  他臉上的笑容消退了少許:「我的意思是,他從不公開亮相。」

  「啊,在文明世界,出於禮貌,國王總會召使者晉見,哪怕他並不喜歡社交場合。但在你們國家,一個使者大概只能滿足於爬爬樹,互相拜訪一下什麼的。」

  他的笑容消失了。現在輪到我居高臨下了,這讓他很不高興:「此前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什麼使者來拜訪我們。和我們鄰近的國家,總把我們當作住在樹上的猿人。沒錯,他們就是這麼叫我們的。直到最近,我們的士兵四處征戰,引起了世界的注意,這才陸續有使者抵達這裡。所以,我們對所謂文明世界的禮貌並不太熟悉。」

  我不由得暗自猜想,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話。自各家族崛起並劃地而據後,整個「背叛河平原」的每個家族都相互派駐使節。不管這些納庫麥人從前怎麼粗鄙無知,既然他們已經強大到可以征服一兩個其他的家族,怎麼也應該對這套外交禮儀有點概念了。

  「女士,現在只有三名使節駐紮在這裡。」他說道,「目前國王陛下正忙於接待來自埃裡森的使者。當然,來自曼考維茲、派克、木下和斯隆的使者則被我們送了回去。因為相較于建立起長期而友好的外交關係,他們似乎對我們的交易館更感興趣。所以,我們只接受了來自約翰遜、康明斯和戴爾的使節。但我們並沒有足夠的房子給他們居住,只能讓他們住在同一棟樓裡。畢竟,我們還與世隔絕,偏僻而落後。」

  「你演得有點過頭了。」我暗自想著。但不管他的言行如何生硬,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警示。他們知道那些大使們是想來幹什麼的,並懷疑我也是抱著相同的目的。因此,我必須得小心。

  「無論如何,」我說道,「我是來見國王的,如果見不到他,我就只能回去向我的上級彙報,說納庫麥無意與伯德建立友好關係。」

  「噢,你會有機會見到國王的。但你必須在負責外交事務的官員處提出申請,但結果如何卻不是我能判斷的了。」他又微笑起來。

  又是那種自以為是、居高臨下的笑容,讓我意識到我們從來都不是朋友。

  「可以出發了嗎?」他問道。

  我面色蒼白地走向那條猶自在風中輕搖的繩梯。它從上一層的平臺上垂下,只用一條細繩鬆鬆垮垮地系在平臺邊的一根柱子上。

  「不是那邊。」他說道,「我們要走另一邊。」然後他離開平臺,開始沿著樹枝奔跑,如果你能叫它們樹枝的話——這些樹枝有至少十米粗。我緩步走向平臺邊通往樹枝的地方,並在那裡發現了一些設計精巧的把手,與其說是從樹上砍削出來的,倒不如說是長在樹上的。我笨手笨腳地從平臺上下去,走上樹枝,而我的嚮導已經不耐煩地等在那裡了。樹枝平著向前延伸了一段,又開始向上翹起,和來自其他樹木的枝幹連在了一起。

  「還好嗎?」他問道。

  「不好。」我回答道,「但我們可以繼續前進。」

  「那我們先慢慢走一陣子,」他說道,「直到你更習慣我們的樹路為止。」然後他問了我一個似乎毫不著調的問題,一起旅行了這麼多天,直到現在我才被問到這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女士?」

  名字?當然,在埃裡森時我就已經給自己準備了個名字,但這個名字一直沒派上用場,而現在它卻從我的腦海中消失了。我甚至想不起當時給自己選了個什麼名字來著。大概是我的遲疑過於明顯,哪怕我臨時起一個名字,都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懷疑,所以不得不再次以風俗習慣為由來掩飾自己的失態。我真希望伯德的掌權者最近沒有派使者過來。如果納庫麥和穆勒一樣講究效率,向每個派使者來的地方都派出間諜,我精心吹起的謊言泡泡就要輕易被人戳破了。

  「名字嗎?」我回答道,用傲慢的表情掩蓋住了剛才的疑惑,「為什麼不先說你的名字?是你不夠紳士,還是你覺得我不夠淑女?」

  有那麼一會兒,他看上去有點難堪。然後他笑了起來:「我必須請求你的原諒,女士。各地的風俗不同。在我們的土地上,只有女性有自己的名字,男人們則以他們各自的職責稱呼自己。我的名字,正如我向你說的那樣,是『教師』。所以,這絕非不敬。」

  「好吧。」我說道,並做出一副原諒了他的樣子。這遊戲變得有趣起來了。身處不利的局面,卻還要像一個真正的外交人員那樣,在言辭交鋒中佔據上風,偶爾還得用上我的女性身份。這遊戲有趣至極,讓我幾乎不再去想這一路的艱難困苦。我們沿著樹枝攀緣向上,難度不亞于攀登一座險峭的山嶺。山嶺上的道路非常光滑,一不小心你就可能從左右任一方滑下去。而一旦我從這條路徑上滑下,肯定就會這麼直墜樹底。我不敢向下望,也不敢猜測我們已經爬到了多高的地方,但又忍不住想要獲得答案:「我們已經離地多高了?」

  「在這裡的話,大概一百三十英尺,女士。但我並不是很確定,我們很少對高度斤斤計較。當這裡已經高得足夠讓你摔死時,它到底有多高就沒什麼意義了,不是嗎?但我可以告訴你還要往上爬多高。」

  「多高?」

  「大概還有三百英尺。」

  我倒抽了口涼氣,在庫庫艾的森林裡我就見識到「背叛星」上的樹能長到多驚人的高度了。但那麼高的地方,樹枝不會變得太細嫩而柔弱,因而無法支撐起我們的重量嗎?

  「為什麼要去那麼高的地方?那裡有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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