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異鄉異客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卡克斯頓有些窘,「去你的,朱巴爾。好吧,我大概只會找個藉口躲到廚房去之類的……然後儘快離開那兒。」

  「很好,本,你已經揭露了你的麻煩。」

  「啊?」

  「哪一個要素改變了?」

  隔了好久,卡克斯頓才悶悶不樂地說:「你是對的,朱巴爾——是因為吉爾。因為我愛她。」

  「很接近了,本。但還沒打中靶心。」

  「呃?」

  「讓你落荒而逃的情感並不是『愛』。『愛』是什麼,本?」

  「啊?哦,得了吧!從莎士比亞到弗洛伊德,每個人都插過一腳。可直到現在,這問題還沒人能答出來呢。我只知道它讓我痛苦。」

  朱巴爾搖搖頭,「我來給你一個確切的定義:『愛』,是另一個人的快樂對你自己的快樂舉足輕重的一種狀態。」

  本緩緩地說:「這我能接受……因為我對吉爾就是這感覺。」

  「很好。這麼說,你的胃之所以翻江倒海,你之所以驚慌失措地逃之夭夭,都是因為你想讓吉爾快樂。」

  「喂,等等!我可沒那麼說——」

  「那麼它或許是另一種感情?」

  「我只是說——」卡克斯頓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啊,好吧,我忌妒了!可是,朱巴爾,這一刻之前,我本來敢發誓說我沒有忌妒。我知道自己已經出局了,而且老早就接受了。見鬼,我並不因為這個少愛邁克一點。忌妒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至少不會有任何你期望的結果,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忌妒是一種病,愛則是一種健康的狀態。不成熟的心靈常把兩者搞混,或者誤以為愛得越深忌妒就越深。但事實上,它們幾乎水火不容;其中一個不會給另一個留下什麼位置。兩者同時出現的話,便會造成難以承受的混亂——我靈悟這就是你的問題,本。當你的忌妒昂起腦袋,你沒法正視它——所以你就逃了。」

  「問題在於當時的環境,朱巴爾!那個不分彼此的後宮搞得我都快他媽瘋了。別誤會,就算吉爾是個下賤妓女,我也仍然愛她,何況她不是。按照吉爾的標準,她是道德的。」

  朱巴爾點點頭,「我知道。吉爾的純真無法玷污,這讓她不可能不道德。」他皺了皺眉毛,「本,恐怕你——還有我——都缺乏那種天使一樣的純潔,所以無法遵從這些人所履行的完美道德。」

  本嚇了一跳,「你覺得那種事兒是道德的?我是說吉爾不知道自己做錯了——邁克把她哄得團團轉,邁克自己也不知道那樣不對。他是火星來的,頭就沒開好,不怪他。」

  朱巴爾皺起眉頭,「沒錯,我的確認為這些人——整個巢,不止是我們的孩子——所做的是道德的。我還沒檢查過細節,但是——沒錯,我認為這一切都是道德的。狂歡、毫不羞怯的性交、共同生活和無政府主義,一切。」

  「朱巴爾,你真讓我大吃一驚。你要這麼想,那幹嗎不去加入他們?他們想要你。他們會開個盛大的狂歡派對——道恩一直等著吻你的腳、聽你吩咐呢;我可沒誇張。」

  朱巴爾長歎一聲,「不。如果是五十年前的話——可現在,本,我的兄弟,如此的純真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跟自己親手打造的邪惡同床共枕太久,再也不可能在他們的生命之水裡得到淨化、重拾純真——假如我過去真有純真的時候。」

  「邁克覺得你的『純真』——當然他倒並不管它叫純真——完滿無瑕。道恩告訴我的,官方觀點。」

  「那我就不去讓他幻滅了。邁克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影子。我,從職業上講,是一面鏡子。」

  「朱巴爾,你怕了。」

  「正是,先生!但我擔心的並不是他們的道德,而是來自外界的危險。」

  「放心,那方面他們一點麻煩也沒有。」

  「你這麼想?把一隻猴子染成粉紅色,再把它塞進一籠棕色猴子裡,它們不會把它撕成碎片才怪。這些羔羊可大有指望能殉教呢。」

  「朱巴爾,你是不是太戲劇化了?」

  朱巴爾瞪圓了眼睛,「就算是,先生,難道我的話就少了分量不成?在他們之前,火刑柱上已經燒死過無數聖人。你會把他們神聖的受難用一句『戲劇化』打發掉嗎?」

  「我不是想惹你發火。我只是想說他們沒有那方面的危險,現在畢竟不是黑暗的中世紀了。」

  朱巴爾眨眨眼。

  「當真?我倒沒發現什麼不同。本,邁克的這種模式,不同的人已經把它獻給這個邪惡的世界好多次了——而每一次,這個世界都把它碾得粉碎。奧奈達的烏托邦與邁克的巢很相似,它生存了一段時間,但那是在鄉下,鄰居不多。或者就拿早期的基督教來說吧——無政府主義、群婚,甚至那個兄弟之吻——邁克從它們那兒借了不少東西。唔……如果那個兄弟之吻真是從它們那兒借來的,那男人和男人也該接吻才對。」

  本一臉局促不安,「我倒不是故意瞞你。但那個……一點也不娘娘腔,真的。」

  「在早期基督徒中間也一樣。你以為我是傻瓜嗎?」

  「不予置評。」

  「謝謝。我可不會建議你隨便跑到街上的教堂裡,給牧師來一個兄弟之吻;原始基督教已經不在了。一次又一次,總是同一個悲慘的故事:一個關於完美的分享、完美的愛的計劃,光榮的希望和崇高的理想——緊接著就是迫害和失敗。」朱巴爾又歎了口氣,「我一直為邁克發愁,現在又開始為他們所有人擔心了。」

  「你覺得我又是什麼感覺?朱巴爾,我沒法接受你的『甜蜜輕鬆』理論。他們的所作所為大錯特錯!」

  「哽在你喉嚨裡讓你咽不下去的是最後那個小插曲。」

  「唔……不全是。」

  「大部分是。本,性倫理是個燙手的山芋。所謂的『道德』是一套荒謬、邪惡、完全無法實施的準則,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暗中摸索,找出一個自己能接受的方案——而且要能跟『道德』並行不悖。大多數人都知道那個準則是錯誤的,幾乎沒人遵守它。可真要違背它,我們又會覺得心虛愧疚,於是加倍幫它說好話,這就是我們向它繳納的賦稅。管你情願不情願,它都駕馭著我們,僵死惡臭,活像脖子上的鐵鍊子。

  「你也一樣,本。你自負有什麼自由的靈魂——而且不肯遵守通常那些邪惡的法則。可剛遇上一個新的性倫理問題,你立刻拿同一套猶太—基督法則去測試它……完全是下意識的,然後你的胃就開始劈裡啪啦……你以為這就證明了你是對的,他們錯了。呸!靠你的胃來裁決,我寧願相信老一套的折磨裁決法,誰熬得過去誰就無罪。你的胃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它反映的不過是你獲得理性之前人家灌輸給你的偏見罷了。」

  「你自己的胃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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