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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二十四

  車一升空,朱巴爾便問道:「邁克,你怎麼想?」

  邁克皺起眉頭,「我沒靈悟。」

  「不只是你,孩子。主教跟你說了些什麼?」

  邁克猶豫了許久,「朱巴爾我的兄弟,我必須先用心思索,然後才能達到靈悟。」

  「儘管思索吧,孩子。」

  吉爾道:「朱巴爾,他們怎麼能蒙混過去的?」

  「什麼蒙混?」

  「所有的一切。那不是個教會——那是個瘋人院。」

  「不,吉爾。它的確是教會……是符合我們時代邏輯的折中主義。」

  「什麼?」

  「新啟示並不新鮮。無論弗斯特還是迪格比都沒有一點創新。他們把一堆老掉牙的把戲穿成一串、粉刷一新,然後就開張大吉了。而且生意興隆著呢。在我有生之年裡,沒準兒能看到它成為每個人的必修課——這才是我擔心的。」

  「噢,不!」

  「哦,是的。希特勒出道的時候比他們更潦倒,而且他叫賣的不過是仇恨。只要不是做一錘子買賣,兜售快樂要保險得多。這我最清楚不過,我也是這麼騙錢的。迪格比剛才不是還提醒過我嗎?」朱巴爾做個鬼臉,「我本該揍他一頓,結果卻喜歡上了他的話。所以我才怕他。他很聰明。他知道大家想要什麼。快樂。負罪感和恐懼讓這個世界痛苦了整整一個世紀,而現在,迪格比卻告訴他們,無論今生還是來世,根本沒什麼可恐懼的,上帝命令他們快樂。他不斷地重複,天天如此:別害怕,要快樂。」

  「唔,那倒也沒什麼不對,」吉爾承認,「他的確在努力工作。不過——」

  「胡說!他在努力演戲。」

  「不,我覺得他真的很虔誠,他把一切都奉獻給了——」

  「我說了,『胡說!』吉爾,所有扭曲這個世界的胡言亂語裡頭,『利他主義』的概念是最糟的一種。人只幹自己想幹的事,回回如此。假如做某個決定的時候他們感到痛苦——假如這個決定看起來像是種『犧牲』——你一定要明白,這種痛苦並不比貪婪引起的苦惱更高尚……如果不能兩樣都要,你只好放棄一個,僅此而已。普通人每次選擇時都痛苦萬分,究竟是拿這一塊錢買啤酒還是為孩子存起來?是起床去上班還是丟掉工作?他總會選擇帶來更少痛苦或者更多快樂的那一個。無賴和聖人只不過是在更大的規模上做選擇。就像迪格比那樣。不管他是聖人還是無賴,反正他不是那種成天苦惱的蠢貨。」

  「你覺得他是哪一種,朱巴爾?」

  「有區別嗎?」

  「哦,朱巴爾,你的玩世不恭不過是在裝腔作勢!當然有區別了。」

  「呣,沒錯,是有區別。我希望他是個無賴……因為聖人可以惹出十倍的亂子。最後一句取消——你准會給它貼上個『玩世不恭』的標簽,好像這樣就能證明它是錯的。吉爾,這些儀式什麼地方讓你不安呢?」

  「這個麼……所有的地方。你總不會跟我說那也算是禮拜吧。」

  「也就是說,它們跟你小時候在那間棕色小教堂裡參加的不一樣?醒醒吧,吉爾,人家聖彼得大教堂和麥加也不是照你小時候那家教堂那麼幹的。」

  「沒錯,可是——唔,它們也不是那麼幹的呀!蛇舞……老虎機……還有酒吧!而且不是什麼有品位的酒吧!」

  「我猜神妓也一樣沒品位。」

  「呃?」

  「在禮拜神明的時候顛鸞倒鳳,我想,這種動作應該跟其他時候同樣滑稽。至於蛇舞嘛,你見過震盪教的禮拜儀式嗎?我也沒有。反性交的教會是長不了的,但是,為了上帝的榮耀起舞,這個歷史可長著呢。不需要有藝術性——震盪教永遠也排不出莫斯科大劇院的芭蕾來——只要熱情就夠了。你是不是覺得印度的求雨舞對神明也不夠恭敬呢?」

  「那不一樣。」

  「沒有什麼是一樣的——但是,大家越是改變,就越是相像。就拿老虎機來說吧——你在教堂裡沒見過玩賓果牌的嗎?」

  「唔……見過。我們教區用它來募捐。但只是在星期五晚上;我們可不會在教會禮拜的時候幹這種事兒。」

  「噢?讓我想起了一個覺得自己很有德行的女人——只在丈夫出門時才跟別的男人上床。」

  「朱巴爾,這兩件事差了不知多遠!」

  「也許吧。類比實在比邏輯更難捉摸。不過,『小女士』——」

  「你敢再嬉皮笑臉地說一遍看看!」

  「『開個玩笑。』吉爾,假如一件事在星期天做是有罪的,那在星期五也同樣有罪——至少我是這麼靈悟的,或許從火星來的人也和我持同樣看法。在我看來,唯一的區別就是,即使你輸了,弗斯特教徒也會送你一段經文,完全免費。你們的賓果牌也能做到這個地步嗎?」

  「假經文!新啟示的偽造經文。老闆,那玩意兒你讀過沒?」

  「讀了。」

  「那你就該知道。用《聖經》式的語言,一部分甜得膩人,更多的純屬胡說八道……有一些簡直是可憎。」

  朱巴爾沉默了許久,最後問道:「吉爾,你熟悉印度的聖典嗎?」

  「恐怕沒什麼瞭解。」

  「《古蘭經》呢?或者其他著名的宗教典籍?我倒是也能用《聖經》裡的話來證明我的觀點,但我不想傷了你的感情。」

  「不會的,你儘管說。」

  「好吧,我就舉個《舊約》裡的例子吧。挑它的漏眼大家一般沒那麼惱火。知道所多瑪和俄摩拉的故事嗎?講雅威毀滅那些邪惡的城市時,羅特如何得救的故事?」

  「哦,當然。他的妻子被變成了鹽柱。」

  「我總覺得這種懲罰過於嚴厲了些。不過我們要說的是羅特。彼得把他形容成一個正直、畏神、公義的人,惡徒們那些肮髒的言論令他怒火中燒。聖彼得算得上是美德方面的權威了吧,進天國的鑰匙不是給了他嗎?但究竟羅特憑什麼被樹成模範的?他聽自己兄弟的意思瓜分了一個牧場,他在戰鬥中給人逮住,最後靠人家搭救才逃出城去,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他給兩個陌生人提供了飲食和庇護,但他的行為卻顯示出他早知道那兩位是V.I.P——而按照《古蘭經》和我自己的看法,假如他以為他們不過是尋常的乞丐,那他的款待就更值得讚賞了。除了這些東西和聖彼得的品格保證,《聖經》裡只有一件事可以讓我們評判羅特的德行——多麼偉大的德行,以至於天使為他求情,救了他的性命。去看看《創世紀》第十九章,第八節。」

  「上頭怎麼說的?」

  「自己看。我可不指望你相信我。」

  「朱巴爾!我從沒遇到過你這麼能惹人生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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