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因萊因 > 嚴厲的月亮 | 上頁 下頁 |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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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人格魅力並沒有使我們在阿格拉取得絲毫進展。教授被帶進聯合國主席的辦公室,我也被拽著一起去了。 作為派赴聯合國的大使和未來的月球參議員,教授試圖呈上他的國書——卻被推給了秘書長。在秘書長辦公室,他們給了我們十分鐘時間與一個不斷吸溜牙齒的助理秘書交涉。他說他可以接受我們的國書,「不帶偏見,也不作承諾性暗示。」 國書被送到國書委員會——他們將討論討論。 我坐立不安,教授則在看濟慈的詩。運送糧食的彈射艙則依舊繼續到達孟買。 從某種程度上說,向孟買運送糧食我倒覺得沒什麼。在離開孟買飛往阿格拉前,天還沒亮我們便起床了。整個城市開始蘇醒,我們被帶到了戶外。我們月球人每人都有各自的洞,不管是像戴維斯隧道那樣很早前建造的舒適的家,還是從岩石中鑿出來的小窩,擁有住所不成問題,再過幾個世紀也一樣。 可孟買卻像蜂窩般擠滿了人。人家告訴我,這裡好幾百萬人無家可歸,只能在大馬路上找塊地方棲身。每個家庭有權在某個商店前申請一塊長兩米,寬一米的指定區域睡覺(這種權利還能通過遺囑一代代流傳下去)。整個家庭,包括母親、父親、孩子甚至外祖母,都睡在那一塊區域。若非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黎明時分,在孟買的路上、人行道甚至橋上到處是用毯子裹得緊緊的人。他們幹什麼工作?在哪裡工作?吃得怎麼樣?(看上去他們根本不吃東西,瘦得連肋骨都歷歷可數。)我相信這麼一個簡單的算術問題:我們不可能一艙艙糧食接連不斷運下來,只能運一艙糧食下來,再運一批貨回去。如果不是這樣,我說不定會當場認輸,老老實實送糧食下來,永遠不求回報。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管是在孟買還是月球。 最後,我們被安排與一個「調查委員會」見面——教授所要求的可不是什麼調查委員會,教授在議會舉行公開聽證會,並且全程錄像。但會上僅有的相機也關了。還好沒有完全封閉,我有個小記錄儀,但沒有錄像機。 教授只花了兩分鐘就發現,那個委員會的成員實際上全是月球政府的重要人物以及他們的走狗。不管怎麼樣,這總是個交涉的機會。教授跟他們談判,就好像他們有權承認月球的獨立與自由,而且很樂意這樣做一樣。而他們卻仿佛只把我們當成頑皮孩子與等待判刑的罪犯來對待。他們讓教授先做一個開場陳述。除去其中的修飾、寒暄,主要意思就是:月球事實上已是一個主權國家,擁有一個大家認可的政府,整個現狀和平有序,現在由一個臨時總統和內閣在行使必要的職能,而他們急切地希望議會制定好憲法後能儘早回到各自的私人生活中去。我們之所以在這裡提出要求,目的是希望這些事實能得到法律認可,以使月球在人類議會中擁有合法地位,並成為聯合國的一員。 教授的陳述嚴密周全,合乎情理,他們根本提不出異議。 我第二章裡提到過「月球政府並不在月球,它在地球」。也就是說,真正統制月球的機構在地球,而駐月球的監守長官及其機構雖然有時也稱月球政府,其實只是地球上的月球政府的一個派出機構。至於文中具體指哪個月球政府,只有根據上下文判斷、他的「臨時總統」是一台電腦,「內閣」指懷娥、芬、克萊頓同志、泰倫斯·席漢、《月球真理報》主編,再加上沃爾夫岡·科爾薩科夫、月球之家公司董事長和月球新加坡銀行行長。但懷娥是目前月球上惟一知道「亞當」實際上是一台電腦的人。想當初她知道這一點後,曾緊張不已。 亞當只能出現在屏幕上,不能與大家直接見面,這確實使人有點尷尬。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把這件怪事歸咎于安全問題,我們讓他去政府月城辦公室辦公,並引爆了一個小炸彈。這次「刺殺行動」後,連那些過去因亞當不能四處走動而頗有微詞的同志都強烈要求亞當絕對不能再冒險了——社論也支持這一說法。 教授陳述時我在想,假如這幫傲慢的傢伙知道我們所謂的「總統」實際上只是政府擁有的一堆軟件組合,他們會怎麼想? 可他們只是一臉漠然地坐著,絲毫不為教授的高調所動。但教授依然身板挺直,對著麥克風投入地宣講。考慮到他既不用手稿,連他的聽眾都看不見,這也許是教授有史以來表現最好的一次。 接著他們開始對我們進行反駁。來自阿根廷的紳士反對教授發言中「前監守長官」的提法,說那個稱呼半個世紀前就已經不用了。他堅持要改變這一點,要把稱呼改為「月球政府任命的月球殖民地保護者」,他認為任何其他的措辭都有損月球政府的尊嚴。 教授請求辯解,「尊敬的主席」同意了。 教授謙和地說既然政府可以自由地以它喜歡的形式稱呼它的雇員,他接受改變,他無意損害任何聯合國代表的尊嚴……但從這個機構的運作方式來看——依舊是先前的機構、先前的運作方式——自由月球國的公民可能更傾向於繼續認同過去的稱謂。 他一講完,就有六個人立即發言。其中一人反對使用「月球」這個詞,更多的人反對使用「自由月球國」——應該是「月亮」。地球的月亮,地球的一顆衛星,聯合國的所有物,就像南極洲一樣——整個過程簡直是一場鬧劇。 我很想同意最後一點。 主席要求北美來的紳士代表遵守秩序,要經主席同意才能發表講話。 對方卻反駁說,不知主席是否明白,陳述人最後的話實際上表明,這個所謂的現存政權企圖干涉原有的囚犯流放體系? 教授巧妙地辯駁道:「主席,我本人就曾經是一個被流放者,如今月球卻是我心愛的家。我的同志,尊敬的外交部副部長奧凱利·戴維斯上校」——就是我——「雖出生在月球,卻以他四位流放的祖父母留下的優良傳統為榮。你們流放到月球上的人已經使月球強大起來了。你們這裡貧窮的、不幸的人仍然可以到月球上來,我們歡迎他們。月球有足夠大的空間,大約有四千多萬平方公里,比整個非洲還要大——幾乎都空著。還有,由於我們獨特的生活方式,我們所佔有的不是一片片」地區「,而是一個個『立方體』。我們無法想像有一天月球會拒絕疲憊的無家可歸的人的到來。」 主席說:「警告陳述人不要發表演講。本主席認為,你的話意味著你所代表的團隊同意像以前那樣接受囚犯。」 「不,先生。」 「什麼?請你解釋一下。」 「一旦移民踏上月球的土地,不管他過去怎樣,他就是一個自由人了,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是嗎?那他就可以爬進另外一艘船回到這裡來了?我承認,您樂意接受他們的表示使我深感困惑……但我們不想要他們。這是我們人類除掉不可救藥者的方法,否則他們不得不被處死。」 (我很可以跟他說幾件事,聽了之後他就不會這麼胡說八道了。至於「不可救藥者」,如果真的不可救藥的話,月球上消滅他們的速度比地球上快得多。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送來過一個匪首,我記得是從洛杉磯來的。他帶著一幫走狗——他的保鏢,趾高氣揚地想要征服月球。據說他佔領過地球某處的一個監獄。結果他們沒人活過兩個星期,匪首也沒有讓月球成為兵營,因為教他穿增壓服時他不聽。) 「就我們來說,絕不會阻止他們回家,先生。」教授回答道,「但他們可能考慮到如果回來的話,你們地球上的警察可能會找他們的麻煩。再說我從未聽說過有哪個到月球的人有足夠的錢買回程票。這方面完全不成其為問題。船是你們的,月球沒有船——讓我補充一點,我很遺憾這個月到月球的班船已經被取消了。我並不是在抱怨你們強制我和我的同志接受——」教授微笑著停頓一下——「一種非常不正式的旅行方式,我只是希望這並不能代表你們的政策。月球與你們沒有利益衝突,你們的船隊是受歡迎的。我們是和平共處的,並希望能保持下去。你們也應該注意到,計劃中的運糧艙都按時到達地球了。」 (教授總有轉換話題的天賦) 接下來,他們把時間浪費在一些小事情的爭論上。來自北美的好管閒事者想知道「監——」,他急忙改口,「保護者霍巴特參議員」的情況怎樣。教授回答說他中風了(對他來說,政變的效果完全相當於中風),再也不能履行他的職責了。不過他身體健康,經常接受保健治療。教授又補充說,他懷疑這位老紳士身體不好已經有一段時問了,因為在過去的一年中他的言行十分輕率……尤其是不斷侵犯自由公民的權利,包括那些非流放犯。 編故事並不難。那些忙碌的科學家把我們政變的消息發送到地球時,他們報告說監守長官已經死了……然而邁克卻讓他活著,並扮演他工作。當地球政府向監守長官索要一份關於這個謠言的報告時,邁克與教授進行了磋商,而後,邁克逼真地模仿監守長官蒼老的聲音與地球直接通話,儘量否認、確認、混淆每個細節。隨後我們宣佈了革命的消息。之後,地球便找不到監守長官,連電腦模仿的聲音都找不到。三天后,我們宣佈獨立。 這個北美人想知道他們憑什麼相信這話?教授露出最聖潔的笑容,攤開雙手:「北美來的紳士,你們可以去月球,去拜訪病床上的霍巴特議員,親自去看他。實際上,我們任何時候都歡迎地球公民參觀月球,去看任何你們想看的東西。我們希望能與你們成為朋友,和平相處,我們不會隱瞞任何事實。我惟一的遺憾就是我的國家還無法提供交通工具,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請求你們的幫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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