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因萊因 > 嚴厲的月亮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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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大了嘴,又閉上。這種觀念倒也沒什麼奇特的。我也看地球那邊的報紙。但我估計,2075年的月城,沒有哪個外科醫生替人做過這類移植手術。牛身上倒是做過,但月城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不會替別人生孩子的,再難看也不愁找不著丈夫。(更正:沒有難看的女人,只不過有些漂亮,有些不漂亮一點罷了。) 我瞟了一眼她的體形,又趕快轉過頭去。 她說:「你也別盯著我看了,曼尼,現在我可沒有懷孕。忙著政治活動呢。替人生育對自由女人來說還真是不錯的職業,報酬很高。中國有些家庭很有錢,我生的所有孩子都是中國的——中國孩子比一般孩子小些。我這麼大的塊頭,生個二點五公斤或三公斤的孩子根本不成問題,身材毀不了。他們——」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美妙身段,「我不做他們的乳母,也從來沒見過他們,所以看上去好像沒有生過孩子,甚至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些。 「但第一次聽說的時候,我還沒有把握,不知自己適不適合做這份工作。那時我還在一家印度商店做店員,靠著一點積蓄過日子。我是在《新加坡鑼報》上看到那個廣告的。當時我只想要個孩子。要一個健康孩子,這個想法抓住我不放。當時我還沒有完全擺脫怪胎的陰影——實踐證明這份職業正是治療我的精神創傷的良藥。我不再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女人,賺的錢也比其他工作多得多了。我也因此有了自己的時間,懷孩子耽誤不了多大工夫——最多只要六個禮拜。讓孩子在我體內待足六個禮拜,這麼做只是想對客戶公道一些,畢竟孩子是珍貴的。不久我參加了政治活動。我四處演說,最後地下組織找到了我。曼尼,我才開始了真正的生活。我開始學習政治、經濟、歷史,學習如何演講。我發現了自己的組織才能。我對我所從事的事情很滿意,因為我有自己的信念——我堅信月球一定會獲得自由。美中不足的是,嗯,如果我回家時有個丈夫在家等我,那就更好了。當然,他必須不在乎我不會生育。不過我也不去想這些事情,太忙了。聽你講起你美滿的家庭,一下子跟你說了這麼多。好了,完了!讓你覺得無聊了吧,抱歉了。」 要女人說抱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除了生了八個孩子,在很多方面,懷娥更像個男人。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聊啊。」 「但願如此。曼尼,為什麼說我們的計劃不可行?我們需要你。」 突然間,我覺得很累。怎麼才能讓這個可愛的女人明白她所珍視的美夢其實毫無意義? 「嗯,懷娥,咱們從頭說起吧。剛才你告訴他們該做些什麼,可他們會去做嗎?就拿你叫起來的那兩個為例。那個冰礦礦工除了挖冰之外什麼都不懂,所以他會繼續挖冰,繼續賣給政府,因為他能做的就是這些。那個種小麥的也一樣。多年以前,他貸款種莊稼——從此鼻子上就穿了個環,只能任人牽著走了。獨立之後,麻煩事比現在多得多:除了留下一份口糧,其餘的都得自己拿到自由市場去賣掉,再也不是把糧食朝彈射艙裡一送就萬事大吉。這些我懂,我自己就是在農場長大的。」 「可你說你是電腦技師。」 「是啊,我既是農民,又是電腦技師。我不是頂級電腦技師,但在月城已經是最好的了。我不進政府編制,所以政府一旦有麻煩,就得雇我。至於報酬,自然就由我定了。他們當然可以去地球那邊請人,但付的保險和差旅費比我的要價高得多,而且要受時間限制——地球人不能在月球待太久,不然就不能重新適應地球的大氣環境了。所以只要是我能解決的,他們就得找我。政府對我也奈何不得,因為我生來就是自由人。通常不會沒事做,真要閑下來,我就待在家裡,日子過得也不錯。 「我們家有個農場,挺像樣的,不是那種專門種植一種經濟作物的農場。雞啊、赫裡福得牛啊、奶牛啊、豬啊,還有變種果樹、蔬菜,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我們還種了點小麥,自己加工碾磨,大家口味都不挑剔,所以也不要求非得是精面。有多餘的就私下賣一些給別人。我們還自己釀啤酒、白蘭地。我還學會了鑿岩,跟家裡人一起拓展我們的隧道。每個人都幹一點,所以也不算辛苦。碾磨麵粉不用碾磨機,我們用牛,讓孩子們拿了鞭子趕牛。撿雞蛋、喂小雞也是孩子們的事兒。總之,我們很少用機器。需要的空氣可以從月城買——農場離月城不遠,有氣壓隧道連著。其實很多時候,我們的空氣有多餘的,還可以賣給別人呢。因為我們種了作物,所以一個循環下來,空氣沒-有被消耗,反而增加了。光憑這項收入,我們就可以維持日常開支了。」 「那水和能源的問題怎麼解決?」 「也不太貴。我們在地面安裝了太陽能收集屏,自己也有一點冰礦。懷娥,我們的農場在公元2000年之前就已經建成了,那時的月城還是個天然洞穴。幾十年來,農場的狀況不斷在改進——這也是家系婚姻的好處。農場代代相傳,代代改進,設備也就日漸齊全了。」 「但你們的冰礦總有用完的一天啊?」 「這個,現在——」我撓撓頭皮,笑了笑,「我們很有心,把污水和垃圾都留著,經過殺菌消毒後循環利用,決不會讓一滴水流回到城市汙水處理系統中去。另外——親愛的,這事你可千萬不能告訴看守。當年格列格在教我鑿岩的時候,碰巧鑿到了南部主蓄水池的底部——於是乾脆引了一個龍頭到農場,一滴也不浪費。但為了不讓人看出破綻,我們還是會花錢買一定量的水。大家都知道我們家有冰礦,所以買得少一些也沒人會懷疑。至於能源,那就更好辦了。懷娥,我可是個很棒的電工哦。」 「天哪,太精彩了!」懷娥長長地打了個口哨,非常興奮,「大家都這麼幹就好了!」 「我可不希望大家都這樣,會暴露的。讓他們自己想辦法騙過政府好了,就像我們家,總有自己的辦法。現在來談談你的計劃。懷娥,有兩件事情你估計錯了。其一,『團結起來,聯合抵制』只是一句空話,永遠不可能實現。像豪澤之類的傢伙很快就會妥協——他們處境太困難,不可能堅持很久。其二,即使真的做到聯合抵制,大家抱得緊緊的,一噸穀物都不送進彈射艙。咱們不提冰的問題,真正重要的是穀物。月球政府原本只是地球委派到這裡的一個中間機構,它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穀物啊。如果沒有任何穀物送到地球,結果會怎麼樣?」 「會怎樣?當然是他們妥協,給我們一個公平合理的價錢!這就是結果!」 「親愛的,你和你的同志們在自己夥裡談得太多,對真實情況瞭解太少。政府會宣佈發生了暴亂,戰艦會滿載炸彈開上我們的軌道,那些炸彈都是為月城、新加坡月城、第穀下城、丘吉爾城、新利恩預備的。部隊會登陸,到時候運輸穀物的駁船就會重新起飛,在警衛的護送之下。本地農民則會努力配合他們。地球擁有槍枝彈藥能源戰艦,沒有理由看著這批前囚犯發動暴亂而坐視不管。所以像你這樣的搗蛋分子——還有我,當然你是領袖——我們這些卑微的搗蛋分子都將被包圍消滅,以此給我們教訓。地球上那些傢伙則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們是自找麻煩……而我們的呼聲沒有人會聽到。至少在地球上沒人會聽到。」 懷娥似乎聽不進我的話。「革命也有成功的先例。當年追隨列寧的人就那麼幾個,不也成功了嗎?」 「列寧成功是因為當時的社會正處於權力真空時期。懷娥,如果我說錯了,請指正。革命在——而且只有在——政府徹底腐朽或自行消失的時候,才可能成功。」 「不對!美國的革命怎麼解釋?」 「南方打輸了,不是嗎?」 「我說的不是南北戰爭,是還要早一百年的那場。他們當年跟英國政府之間的矛盾和我們現在沒什麼兩樣——他們不就勝利了!」 「噢,你是指獨立戰爭。但那時英國自身不也有麻煩嗎?法國、西班牙、瑞士、愛爾蘭——可能還有荷蘭吧。愛爾蘭那時正在搞叛亂,我們奧凱利家族的祖先就在其中。懷娥,如果你能在地球上製造一些麻煩——比如挑起地球各國之間的戰爭;或是泛非洲朝歐洲發射原子彈——那樣消滅監守長官,向地球宣佈獨立的機會就來了。現在卻不行。」 「你是個悲觀主義者。」 「不,應該說現實主義者。我從來不是個悲觀主義者。我是個地地道道的月球人,只要有一點機會,我就敢賭一把。如果你能讓我相信我們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勝算,我將全力以赴支持你們。但如果連這點希望都沒有……」我把椅子向後一推,「吃完了?」 「是的。多謝,戰友。棒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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