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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瑞得少校對他還算溫和。「對不起。你的說法倒是很吸引人,問題是沒有事實根據。你和我雖然有紀律約束,但只要還在軍隊,就沒有投票權。還有,紀律是部隊強加給我們的,一個人退役後還能不能自我約束,事先誰也說不清楚。退役軍人的犯罪率和平民一樣高。另外,你還忘了一點,在和平年代,大多數退伍軍人只在輔助性的非戰鬥部隊裡服過役,並沒有完全受到嚴格軍紀的約束。他們只是被折磨了兩年,超時工作,冒一定的生命危險。可退伍之後,他們一樣成了公民,投票一樣有效。」

  瑞得少校笑了笑,接著說道:「索羅門先生,我問你的問題很複雜,但如果從實用的角度看,答案其實很簡單。為什麼要延續我們目前的做法,目前的社會體系?原因和我們繼續使用其他任何東西一樣:這種體系管用,收到了滿意的效果。

  「但就算這樣,更加深入的觀察思考仍然大有裨益。縱觀整個歷史,為了全體人民的利益,人們嘗試過種種辦法,將這種至高無上的特權交給那些他們認為能合理、明智地使用它的人手中。早期的嘗試當然就是君主制,被充滿激情地稱為『神授君權』。

  「人們作出了很多努力,希望選擇一個明智的君主,而不是聽天由命,比如過去瑞典人就選了拿破崙手下的一個法國將軍來統治他們,反對方的反對意見只是,這個法國人帶來的好處有限。

  「在人類歷史上,從絕對君主制到完全的無政府主義,人類已經嘗試了上千種方法,至於各種各樣的提議那就更多了。有些極端奇怪,比如螞蟻似的共生社會,這是柏拉圖在他那本書名容易讓人產生誤會的《共和國》中提出的。所有這一切嘗試的出發點都是符合道德的,即,提供一個穩定的、具有善意的政府。

  「所有社會體系都通過同一種方式來實現這個願望,即把公民權限制在那些被認為有足夠的智慧,可以公平地使用這種權利的人之內。我重複一遍,『所有社會體系』。即使那些所謂的『無限制的民主,也把不少於四分之一的人口排斥在公民權之外,以年齡、出身、投票稅、犯罪記錄等等為理由。」

  瑞得少校譏諷地笑了笑,「我一直不明白,投票的時候,一個三十歲的笨蛋怎麼可能比一個十五歲的天才更明智……但那是一個『神授普通人權』的時代。不管那麼多了,他們已經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公民權的分配法則多種多樣:出生地、家庭出身、種族、性別、財產、教育、年齡、宗教,等等等等。所有這些體系都能起作用,但是效果都不好。不管哪個體系都存在許多反對者,認為它們是暴政。這些體系最終都崩潰了,或是被推翻了。

  「現在,我們創建了另外一個社會體系……運行得還不錯。抱怨的人很多,但是沒有反叛。個人自由在歷史上是最大的,法律少,稅率低,生活水平已達到生產水平的極限,犯罪率是歷史上最低的。為什麼?不是因為我們的投票者比其他體系中的投票者更聰明,這方面我們不存任何幻想。塔馬尼先生,」他又叫了一個人,「請你回答,為什麼我們的社會體系比我們先輩所採用的任何系統更好?」

  我不知道克萊德·塔馬尼的名字是怎麼起的。我估計他是個印度人。他回答道:「嗯,我猜,因為投票者是一小群人,他們知道,社會的重大決定需要由他們作出,責任重大……所以他們作出決定前會認真研究。」

  「不要『猜』。我們在這裡研究的是完完全全的科學。還有,你猜錯了。很多其他社會體系的統治階層也是一小群非常清楚自己擁有重大權力的人,再說,我們的公民並不是一小部分。你知道,或者應該知道,成年人中的公民占多大比例,從伊斯克殖民星球的百分之八十到地球上某些國家的不足百分之三——但是各地的政府卻幾乎一樣。投票者也不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人。在行使這種最高權利的方面,他們並沒有特別的智慧、才能,或是經過特別的訓練。那麼,我們的投票者和過去的公民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呢?別猜了,今天我們作的猜測已經夠多了。我來說點兒明顯的東西:在我們的系統之下,任何一個投票者或是政府官員都是一個這樣的人,他已經通過志願參加的艱苦服役表明,他能夠將集體的利益擺在個人之前。

  「這才是差別,在實際生活中,這是具有決定意義的。

  「我們的投票者可能並不聰明,他可能缺乏某些社會美德,但是,我們的投票者的平均表現卻比歷史上任何統治階層好上不知多少倍。」

  瑞得少校停住了,他伸手碰碰他的老式手錶的表面,一雙瞎眼「看著」指針。「快下課了,但我們還沒能弄清我們為什麼能夠成功地管理自己,這個機制背後存在著什麼樣的道德合理性。持續的成功決不是一時運氣。記住,這是科學,不是一廂情願。宇宙是自然存在的,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投票就是行使權利,它是至高無上的權利,是一切其他權利的根源——例如我有權每天一次折磨你們的生活,我的權利便源自投票權。行使投票權就是行使強權!——公民權就是強權,赤裸裸的強權。不管施行者是十個人還是十億個人,政治權力就是強權。

  「但是,宇宙萬物都有二元性。權利的對應物是什麼?裡科先生。」

  他挑了一個我知道答案的問題。「責任,長官。」

  「鼓掌。無論從實用的範疇,還是從可以用數學證明的道德範疇來說,權利和責任必須是對稱的。失去平衡必然產生動盪,直至重新獲得平衡,就像電流一定會在不平衡的電勢之間流動一樣。

  允許不負責任的權利就等於散佈災難的種子,而讓一個人為那些他無法控制的事承擔責任則是盲目的愚行。沒有限制的民主不穩定,原因便是公民們可以隨心所欲行使這種無上的權利,卻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只有等到悲劇釀成時(這是歷史的必然),他們才會明白自己犯下的大錯。我們獨有的『投票稅』,任何一個公民必須支付,但這種事卻是過去聞所未聞的。過去的投票者擁有近乎無限制的公民權,卻沒有人檢查他是否承擔了相應的社會責任。如果他投票作出了荒謬的決定,那麼災難就有可能發生,這就是他的責任,不管他願不願意承擔。他帶來的災難將把他和他的沒有根基的社會體系一併埋葬。

  「從表面上看,我們的體系只有些許不同;我們的民主不受種族、膚色、信仰、出身、財富、性別或是犯罪記錄的限制,任何人都可以通過短短的並不十分艱辛的服役期——對於我們的穴居祖先來說不過是一場輕鬆運動而已——來贏得公民權。但就是這小小的不同決定了我們的機制可行,因為這個機制符合實際,而別的系統的本質就是不穩定的。因為公民權是人類權利中至高無上的,所以我們必須保證,那些行使這個權利的人應該敢於付出最大代價以承擔自己的社會責任,我們要求任何一個想要行使公民權以控制這個社會的人押上他的生命——必要時犧牲生命——來拯救社會的生命。由此,一個人所能承擔的最大責任和他所行使的最高權利相互對應了。陰和陽,完美對稱。」

  少校繼續道,「歷史上每個政府都遇到反政府革命,誰能說明為什麼我們政府沒有遇到?儘管大家都知道,社會上始終存在怨言?」

  一個年紀較大的學員搶先答道:「長官,革命是不可能的。」

  「是的。但是為什麼?」

  「因為革命——武裝起義——不僅僅需要不滿,還需要攻擊性。一個革命者必須樂於戰鬥並付出生命,不然,他就只是一個誇誇其談的人。如果你能把那些攻擊性強的分離出來,把他們訓練成牧羊犬,那麼羊群永遠不會給你製造麻煩。」

  「這個比喻很好!類比總是讓人懷疑,但這個比喻卻很接近事實。明天給我一份數學證明。還有點兒時間,可以再討論一個問題。你們提問,我來回答。有人嗎?」

  「嗯,長官,為什麼不——嗯,不把這種制度推廣呢?要求每個人都參軍,然後讓每個人都有投票權?」

  「年輕人,你能恢復我的視力嗎?」

  「長官?不能,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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