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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傑拉爾軍士長熱忱地歡迎了我們,跟我們說我們加入了一支聰明的隊伍,「全艦隊最棒的」,飛船也是最好的。他好像沒注意到我們的骷髏耳環。那天晚些時候,他帶我們去見中尉。中尉溫和地微笑著,像個父親似的和我們聊了一會兒。我發現艾爾·吉金斯沒戴骷髏耳環。我也沒戴。我注意到拉薩克的硬漢子當中沒人戴這玩意兒。

  他們不戴骷髏耳環的原因是:拉薩克的硬漢子們完全不在乎你參加過多少次空降作戰,你參加過哪一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麼是條硬漢子,要麼不是一如果你不是,管你是個什麼人,他們才懶得理你呢。我們是以參加過戰鬥的老兵而不是新兵的身份加入他們的,所以他們熱情地接納了我們,只是有點過分客氣,像接待客人,還沒把我們當成一家人。

  但是,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就和他們一起參加了空降作戰。之後便成了完完全全的拉薩克的硬漢子,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員,用昵稱互相稱呼,偶爾會挨一頓教訓,但雙方都不會感到受了冒犯,覺得對方沒把自己當親兄弟。我們能提出建議,聽取別人的建議,在各種討論上自由發表自己愚蠢的意見,也能無拘無束地評論別人的意見。沒有任務的時候,我們甚至可以直呼士官的名字。當然,傑拉爾軍士長總有任務,除非在廁所裡碰到他,這時候你就可以稱他「果凍」,而他則會一臉高階軍銜在硬漢子當中沒什麼特別之處的樣子。

  但是,中尉總是被稱為「中尉」——從來不會被稱為「拉薩克先生」,大家甚至不叫他「拉薩克中尉」。只是「中尉」,無論當面還是跟第三者談起。這兒沒有上帝,但中尉和傑拉爾軍士長卻是他的使徒。果凍說「不」的時候,至少對下級軍士來說可能還有商量的餘地;但如果他說「中尉不希望這樣」,那就是權威,這件事永遠不會再提。沒有人會去查個明白,看中尉到底是希望這樣還是不希望。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中尉是我們的父親,他愛我們,寵我們,但在船上時他總是離我們很遠,在地面也一樣,除非我們通過空降到達地面。空降時——你不會認為軍官有能力照顧到分散在上百平方英里土地上全排的每一個人吧。但他就是有這個能力。他為每個人操心,把自己累得要死。我說不出他怎麼追蹤我們中的每個人,但是一片混亂之中,指揮線路中總能聽到他音樂般的聲音:「約翰遜!注意六班!史密斯有麻煩。」中尉能比史密斯的班長更早發現問題。要是你肯拿這個跟我打賭,我准能贏你。

  除此之外,你可以一百個放心,只要你還活著,中尉絕對不會拋下你登上回收船。與蟲族的戰鬥中有人被俘,但卻沒有一個拉薩克的硬漢子。

  果凍則是我們的母親。他和我們很接近,照顧我們,卻從來不寵我們。但是他從來不把我們的錯誤向中尉報告。硬漢子中從來沒人上過軍事法庭,也沒人受過鞭刑。果凍甚至很少派發額外勤務,他用其他方法教訓我們。他可以在例行檢查中從頭到腳將你打量一番,簡單地說一句:「在海軍裡,你這副模樣可能還不錯。你想調走嗎?」——這種話很管用。我們全都堅信不疑,海軍官兵穿著制服睡覺,從來不洗脖子以下的身體。這已經成了個忠不忠心,有沒有信仰的問題。

  果凍不需要維持士兵們的紀律,他只負責士官們的紀律,並要求士官們也能像他那樣做。我剛剛加入他們時,我的班長是「紅色」格利尼。兩次空降戰鬥之後,我開始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個了不得的硬漢子,變得有點狂妄自大起來——居然跟紅色頂嘴。他沒有報告果凍,只把我帶進洗衣房,給了我幾個中等程度的青疙瘩。後來我們成了挺要好的朋友。事實上,一段時間之後,他還推薦我晉升一等兵呢。

  說實話,其實我們不知道海軍是不是真的穿著制服睡覺。我們待在分配給我們的船艙裡,海軍們待在他們自己的地盤,一旦他們在沒有任務的情況下闖進我們的地盤,我們准會讓他們明白他們在這兒是不受歡迎的。說到底,各個團體都有自己的準則,這些準則團體成員有責任維護,不是嗎?中尉住在男性軍官區,那地方屬海軍管轄,我們從來沒去過,除非是有任務,但這種任務的機會很少。大家爭先恐後去那兒站崗,因為羅傑·揚是個男女混居的飛船,有女船長、女飛行人員和其他海軍女軍官。三十號隔斷往前就是女性的天地,兩個機動步兵日夜守衛在門口。(打起仗來,那個門會像其他氣密門一樣被鎖住,不需要崗哨。沒人因為站崗錯過一次空降。)軍官們有特權,可以進入三十號隔斷以內地區執行公務。包括我們中尉在內的所有軍官都在隔斷裡面不遠的餐廳用餐。但是他們不會在裡面逗留很久,吃完就走。或許其他輕型運兵飛船上不一樣,但羅傑·揚就這個規矩。中尉和黛拉卓爾船長都希望有一條整潔的船,他們做到了。

  不管怎麼說,去那兒站崗都是個特權。站在那扇門旁等於休息,雙足分開,叉手而立,打著瞌睡時間就過了,腦子裡什麼都不想……但總是溫馨地想到你可能看到一位女性,儘管除公務對話之外你不得與她交談。有一次,我被叫進船長的辦公室,她還和我說了話呢——看著我的臉,她說:「請把這個交給總工程師。」

  除了打掃以外,我在船上的日常工作還包括維護電子設備,當然這得處於第一分隊隊長——「教士」米格拉希奧的嚴密監督之下,就像過去,卡爾得時時盯著我。空降不會經常發生,所有的人每天必須工作。如果一個人其他什麼天分都沒有,他總還可以不停地刷艙壁。對於傑拉爾軍士長來說,沒有什麼東西乾淨到讓他滿意的程度。我們遵守機動步兵的規矩:人人作戰,人人工作。

  我們的第一廚師是約翰遜,他是第二分隊的中士,一個來自佐治亞的和善的大塊頭,同時又是個廚子。他跟大夥兒混得非常好,他自己喜歡在兩餐之間吃點東西,而且明白大家都有這個需要。

  有了教士領導第一分隊、廚子領導第二分隊,我們的身體和靈魂都被照顧得不錯。但是假設他們中非得死一個,你挑哪一個?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我們一點兒也不想弄個水落石出,但總在爭個不停。

  羅傑·揚號一直沒閑著,我們空降了很多次。每次都不一樣,必須這樣,讓蟲族找不出你的規律。但是一直沒有激烈戰鬥。我們單獨行動,巡邏,騷擾,突襲。事實是,當時的地球聯邦還沒有能力組織大規模戰役,愚蠢的蟲穴行動使我們損失了太多飛船和更多的有經驗的老兵。傷口癒合,訓練新兵,這些都需要時間。

  與此同時,體形小速度快的飛船卻無處不在,包括羅傑·揚號和其他巡航運兵船。它們擾亂敵人的平衡,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我們遭受了傷亡,每次到「避難所」基地都要補充投射艙。每次空降前我仍然會發抖,但是真正的空降作戰不是很多,每次下去的時間也不長。每次戰鬥之間則是日復一日與硬漢們在船上生活。

  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當時我卻沒有意識到。我像其他人一樣,只知道吹牛聊天,盡情享受這個過程。

  我們一直沒有真正傷心過,直到中尉犧牲那一天。

  我猜那是我一生中感覺最糟的一段日子。當時我本來已經夠情緒低落的了:我得到了消息,蟲族摧毀布宜諾斯艾利斯時,我母親剛好在那兒。

  我是在一次飛船返回「避難所」基地補充投射艙時知道這個消息的。在那兒我收到了一封信,發自我的阿姨艾琳諾拉。信封上沒有寫明我們部隊的編碼,因此它過了很長時間才到我手上。她可能是忘了加上編碼了。信只有短短三行,而且不知什麼原因,她似乎將母親的死怪在了我的頭上。至於是因為我身處軍隊而沒能保護她,還是因為她覺得我要是一直待在我應該待的地方,我母親就不會去布宜諾斯艾利斯旅遊,信中沒有明確寫明。她設法在一句話中同時表達了這兩層意思。

  我把信撕碎,想從這件事中恢復過來。我認為我的父母都已經死了,因為父親不會讓母親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艾琳諾拉阿姨並沒有這麼說,無論出了什麼事她都不會提到我父親,她所有的愛都給了她姐姐。我的感覺幾乎是對的。後來我終於知道,父親原本計劃和她一塊兒去,但是突然有點事,他留下來處理,準備第二天去和她相聚。這些情況,艾琳諾拉阿姨沒有告訴我。

  幾個小時之後,中尉把我叫去,溫和地問我是否想留在基地,休幾天假——飛船馬上就要出發進行新一次巡邏。他說我已經積攢了足夠的假期,可以用掉一點。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失去了一位親人,但是很明顯他就是知道了。我說不需要,謝謝長官。我希望等一段時間,和大夥兒一起休假。

  我很高興我這麼說了,否則的話,中尉犧牲時,我就不會在他身旁……那將是無法忍受的。事情發生得很快,就發生在回收之前。三班的一個人受傷了,不是很重,但他倒下了。副隊長已經出發去救他,隨後他自己也負傷了。和往常一樣,中尉同時觀察著全體人員的情況。他肯定遙控檢查了那兩個人的傷勢,但是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他所做的就是確認副隊長還活著,隨後自己一個人救起了他們兩個,一隻胳膊底下夾著一個。

  在最後二十英尺,他把他們扔了過來,兩人被轉送到了回收船上——每個人都上船了,所以沒有人阻斷敵人的火力。他被擊中了,當場陣亡。

  我故意沒有提那個士兵和副隊長的名字。中尉會用他的最後一口氣救我們中的任何人。或許我就是那個士兵。他究竟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這個家庭的頭被砍掉了。我們的名字來源於他,他是我們的父親,他造就了我們。

  中尉離開我們之後,黛拉卓爾船長邀請傑拉爾軍士長去前艙,和其他部門的頭頭一起用餐。但是他婉言謝絕了。你見沒見過嚴厲的寡婦將自己的家庭團結在一起,仿佛家裡的主心骨只是出了遠門,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的?那就是果凍的做法。他對我們的要求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嚴格,如果他不得不說「中尉不希望這樣」,誰都承受不了。果凍很少會這麼說。

  他幾乎沒對我們的戰鬥編組作任何調整,也沒有調換大家的位置,而是把第二分隊的副隊長移到了副排長(代理)的位置上,讓分隊長們仍舊留在最需要他們的地方——他們各自所屬的分隊。

  他還把我從一等兵和副班長提拔為代理班長和裝裝門面的副隊長。

  他自己的表現就像中尉臨時不在眼前,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從中尉那兒領受命令並傳達給我們。

  這把戲救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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