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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首領,一個人死了——可是戲還得繼續唱下去。你不能就這樣走掉。」

  我感到一陣頭暈眼花,有點稀裡糊塗。他的神色變得難以叫人捉摸。我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只覺得他在我面前近近遠遠地晃動。

  「你是什麼意思?」

  「……他們奪去了他完成事業的機會。因此,你必須繼承他的遺願,為他把工作做完。你得設法使『他』活在人們中間。」

  我慢慢明白過來,搖搖頭,但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話來:「這簡直荒唐,可笑透頂。我只是個演員,我不是政治家,沒那個能耐!」

  令我感到吃驚的是,我聽到的是我在以彭福特的聲音說話。

  羅傑看著我:「照我看,到眼下為止,你一直幹得不錯哩!」

  我馬上變換我的聲音。「羅傑,請靜下來,然後你就會發現,那樣做是多麼幼稚可笑。不錯,戲是得演下去。卻不是你說的辦法,而是由你來接著唱這台戲,選舉已經獲勝。現在你立刻就能走馬上任,執行既定方針。」

  他看著我,憂鬱地搖了搖頭。「要是我行,我一定去幹。可我得承認,我不合適,沒能力這麼幹。首領,你是否記得,多少次風雲變換,都是你去擺平的。如果你不照樣幹下去,他——彭福特為之而生和為之奮鬥而死的一切就毀於一旦了。」

  我沒有跟他爭論。他也許是對的。

  「你是可以幹好的!」他向我傾斜著身體,強有力地加重語氣說。「我們跟你一樣,也明白乾這類事很危險。不過,在你進入角色之前,總有足夠時間可以供你準備。而我們都會來協助你。」

  我沒有回答。他繼續往下說:「首領,」他那樣的人物並不是一個人形成的,其實是由一批人構成的——這批人有著共同的信念。組長不在了,小組卻還在。現在就再選一個。」

  卡佩克博士在陽臺上。我轉過身去問他。

  「你也同意這個看法嗎?」

  他點點頭。「是的。」

  「這是你的義務。」羅傑補充說道。

  「我不像他提得那麼高,但我同樣希望你去幹。好了,羅傑,我們走吧,讓他安安靜靜好仔想一想。一切還得他自己決定。」

  他們走了。唯一讓我感到輕鬆的是臨走時總算沒喊我「首領」。

  「你好!塔克。」我見到塔克走進來,心裡似乎輕鬆了一點兒。

  他沉默了片刻,「老弟,我們一起工作了一段時間。我很瞭解你。我願意用一切手段,手槍、金錢或者拳頭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支持你,而我決不問個為什麼。要是你現在決定洗手不幹,我也不會責怪你。我仍會一如既往地敬重你。因為你已做了高尚無比的工作。」

  「謝謝你,塔克。」

  「再說一句。你該記住,要是你不千,彭福特的政敵,那批下流傢伙就會——得勝,人們就會遭殃。」他走進屋去了。

  我感到心亂如麻。這之後,我不免自憐起來,而且越想越覺得不公平。為了扮演和頂替別人,竟要求我更名換姓,也許幾年,也許更久,甚至把原來的我埋葬掉,讓社會把我遺忘,讓製片商和代理人也全都把我遺忘——甚至可能叫他們相信我已經死了。

  這太不公平,這種要求太過分了,再活下去我連自己都不是了。

  我仰望星空。我的「地球母親」在天空中仍舊是那麼安詳、美麗、毫無變化;火星、木星和金星就在眼前,當然看不見遙遠的冥王星上的孤獨的移民城市。

  彭福特曾把它們稱之為一有「希望的世界」。

  然而他死了。正當他處於黃金時代,站在事業的頂峰,他們卻奪去了他生存的權利。

  現在,他們,他的事業的信徒和人民大眾卻要我埋葬自己去重新創造他,使他「死而復生」。

  這個我幹得了嗎?我有可能符合那麼多人的崇高標準嗎?處於我眼下的地位,彭福特將會做些什麼呢?

  這時,我發覺有人在我背後走動。我轉過身,這才發現是彭尼。於是說道:「他們叫你來的嗎?你要來說服我嗎?」

  「不,」她只吐出一個詞,隨後便默不作聲了。看來她也不想聽到我的回答。我們彼此默然相對,一句話不說地過了許久。最後我說:「彭尼,要是我願意去幹——你會幫助我嗎?」

  她突然轉過身來凝視著我。「會的,噢,會的,首領!我願意幫助你!」

  「那麼我就試試看吧,」我謙虛地說。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上臺下臺反復三次了。也許這一任期將是我一生中的最後一次。

  但是我們在前進,只要人民想到其他星球去,我們就必須前進。

  為了澄清如同亂麻的混亂往事,二十五年前我就陸續寫下了上面的全部經歷。在我離開人世之前,我要把事實真相告訴人們。我不會寬恕我自己。四分之一世紀已經過去,如今把那位年輕人愚蠢的、激動的言辭拿來重新念一遍,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記得他,然而讓我去切身體驗出我自己有一段時期就是他,那就複雜了。我的妻子彭尼說,關於他的情況,她可能比我記得還要清楚些——因為她從沒愛過其他的人。消逝的歲月使人起了多大的變化啊!

  不過,我發現,他早期的生活我甚至還「記得」非常清楚,比我——彭福特的真實生活還更清楚。他是個挺可憐的人。——勞倫斯·史密斯,或者他愛把自己稱之為「偉大的羅倫佐」。記得這件事會使我精神失常嗎?

  不論是否神經錯亂,我認識到,他確實一度存在過,而我——彭福特,大概就是他!據說,他離開人世時,神態跟他表演的角色十分相稱。現在我手裡還有一份發黃的剪報。上面說,有人發現他吞下了過量的安眠藥,死在新澤西的一家旅館裡——顯然,當時他一定處於意志消沉期。他的代理人後來發表聲明,說是他死之前已經有很久沒演戲了。我看,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去談他失業後的一段經歷。剪報的日期透露,在那年動盪的大選期間,他肯定不在新巴塔維亞。

  我想,該把這張剪報燒掉。

  可是,今天還活著的人之中,除了塔克和彭尼之外,還有誰能知道這一切的真相呢?除非那些謀害彭福特的傢伙中還有人活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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