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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他確實具備這種素質!大衛不僅在心智和體能上能達到飛行員的高標準,他還有強大的動力:無論是在教室裡還是在空中,他的新工作都是坐著完成的,還不用站夜崗,而且他因為坐著工作和在家裡美美地睡覺所得到的收入是以前的一倍半。飛行被歸為「危險的工作類別」,所以飛行員會因此獲得額外的補償。

  我最好向你解釋一下那時的飛機,它們和你平常見到的飛行器完全不同。在某些方面,它們的確很危險。不過話又說回來,連呼吸這個簡單的動作也有危險。飛機並不比當時地面上的汽車更危險,跟路邊的行人相比的話,它們更是安全得多。飛行事故、空難或是其他什麼事,通常都是由飛行員的失誤造成的。大衛從不讓那樣的事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不想成為空中最酷的飛行員;他只想成為資格最老的那個。

  飛機的形狀十分奇怪,和今天空中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除了可能像孩子的風箏——當時的人也的確時常管它們叫「風箏」。飛機有兩對機翼,一對上一對下,飛行員的位置位於兩對機翼之中。一塊風擋替飛行員遮擋迎面吹來的風。別那麼吃驚;這個輕薄的裝置飛得很慢,由動力螺旋槳推動。

  機翼是由上過漆的布製成的,中間由撐杆加以強化。僅從這一點你就可以看出,這樣的飛機速度永遠不可能接近音速,除了在某些悲慘的情況下:過於熱切的飛行員會先俯衝,然後突然拉升飛機試圖恢復正常飛行姿態,這種時候,由於動作過於劇烈,常會導致機翼脫落。

  這樣的事大衛從來不幹。有些人天生就是當飛行員的料。第一次認真看一架飛機的時候,大衛就深刻理解了飛機的特點,就像他熟悉以前那個擠牛奶時坐的凳子一樣。

  他學飛行就像學游泳一樣快。

  他的教官說:「大衛,你天生是學飛行的料。我要推薦你去參加戰鬥機飛行員的培訓。」

  戰鬥機飛行員是飛行員中的佼佼者;他們駕機升空,與敵機展開一對一的戰鬥。一個戰鬥機飛行員如果能在五次與敵機的較量中獲勝——就是說擊斃敵機飛行員,而不是被對方擊斃——就會成為「王牌飛行員」。這是一個極高的榮譽。你要知道,做到這點的平均概率是二分之一的五次方,或者說三十二分之一。剩下的就是被擊斃的可能性了,那幾乎是百分之百。

  大衛對他的教官表示感謝。他的表情是謙恭的,但同時腦子卻轉得飛快,考慮著如何避免獲得這樣的榮譽,同時又不用放棄一倍半的薪水和這份只需要坐著的舒適工作。

  除了可能會被陌生人打爛屁股外,戰鬥機飛行員還面臨其他一些不利條件。戰鬥機飛行員獨自飛行,自己為自己導航。他沒有計算機、導航系統,或者其他現在的人——甚至那個世紀末期的人——看來是必不可少的裝置。當時使用的方法被稱作「死亡猜想」,因為如果你沒有猜對,你就會死。海軍的飛機從一個小小的、漂浮在海上的飛機場起飛,在海上飛行。一架戰鬥機攜帶的燃料只夠除去正常消耗外多支持幾分鐘的時間。此外,戰鬥中的飛行員還勢必面臨兩難選擇:要麼導航,要麼全神貫注地投入戰鬥,儘量在被對方的陌生人擊斃之前擊斃對方。如果他想成為「王牌」——或者僅僅是為了吃到當天的晚餐——他就必須把首要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打完仗以後再考慮導航的事。

  戰鬥機飛行員可能在海上迷失方向,也可能卡在由於缺少燃料而掉進大海的飛機裡淹死——我有沒有說這些飛機是怎樣獲取動力的?飛機的螺旋槳由一個依靠化學熱反應獲得能量的發動機驅動,這種化學反應是被稱為「汽油」的一種碳氫化合物液體的氧化過程。雖然被稱為「汽油」,但它並不是氣體。你認為這種獲取動力的方式不可思議嗎?你想得沒錯,它的確很不可靠。這種方法的效率非常低。一個飛行員不僅有可能耗盡燃料,然後發現周圍除了海什麼都沒有,那種捉摸不定的發動機還經常會出毛病,然後停機。出了這種事會讓人很沒面子,有時候還會讓人送命。

  成為戰鬥機飛行員的壞處不僅僅是人身危險;還有一個次要原因:它完全不是大衛計劃裡的一部分。戰鬥機飛行員會被派往海上機場或是航空母艦。在和平時期,也就是在一般情況下,飛行員不需要工作得太辛苦或是站很多崗,還會有很多時間待在岸上的飛機場裡。只有他的名字列在航空母艦的官兵花名冊中,這樣他才能承擔海上職責,這是獲得晉升和工資的前提。

  但隸屬航空母艦的飛行員每年仍會有幾個星期真的出海,進行戰爭演習。這時就需要在拂曉前一個小時起床,預熱那些愛耍小脾氣的發動機,然後隨時待命,一旦出現真的或是模擬的危險情況就立刻駕機升空。

  大衛討厭早起——如果最後審判是在中午以前進行的話,他是不會參加的。

  另外一個問題是在這些浮動的飛機場上降落。如果是在陸地,大衛可以把飛機降落在一枚一角硬幣上,還能給硬幣留下些富裕,有個找頭什麼的。但這是依賴他自己的技術。他的技術很好,畢竟他自己的性命就靠這個。可在航空母艦著陸,他必須依賴其他領航員的技術——大衛絕不願意把自己的性命寄託在對其他人的技術、意願和警覺性的信任上。

  艾拉,那種事你是無法想像的,它跟你這輩子見過的任何事都不一樣。看看你在新羅馬使用的機場:降落的時候,飛船是由地面控制的,是這樣吧?這個部分和在航空母艦上降落一樣——不同的是,那時在航空母艦上降落是不使用輔助儀器的。沒有任何儀器。我不是開玩笑。

  地面控制部分完全依賴人類的肉眼,和小孩子努力抓住空中飛來的球一模一樣——但充當那個球的是大衛,成功抓住他不是依賴大衛自己的技術,而是站在航空母艦上的領航員的技術。大衛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技術和意見,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航空母艦的領航員身上——稍有差池就會大難臨頭。

  大衛一向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如果有必要,他會和所有人的做法背道而馳。對另外一個人寄予如此大的希望徹底違背他深埋在心底的信念。在航空母艦上著陸,這就像在還不能肯定一個外科醫生有沒有切火腿的本事時,就朝他亮出自己的肚子,說:「來吧,切吧。」所有有關飛行的問題中,這是最有可能使大衛放棄這份工資一倍半的輕鬆工作的因素。必須接受領航員的判斷讓他大為苦惱——這個人甚至不會和他一起分擔風險。

  第一次,大衛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使自己完成了在航空母艦上降落的任務,這不是件輕鬆活兒。但人家給他上了一堂他永遠沒打算要上的課——他知道了一點:在某些情況下,其他人的想法不僅比他的更強,而且強得多。

  你知道——不,你多半不知道;我還沒有解釋這個情況。飛機在航空母艦上的降落相當於受控的「墜機」。飛機尾翼上的一個鉤子必須鉤住飛行甲板上橫著的一條金屬繩。如果飛行員根據自己的陸上經驗得出的判斷來降落,他一定會撞在船尾;如果他知道這個情況,並試圖避免,那麼他就會飛得太高,錯過那根繩子。航空母艦飛行員沒有大塊平坦場地可以讓他犯些小錯誤,他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口」,必須準確命中,不能偏左也不能偏右,不能偏上也不能偏下,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問題是他看不到自己做得怎樣,所以無法調整飛機的姿態。

  (後來,這個過程變成半自動的,然後是全自動。但等到這個過程徹底優化時,航空母艦也過時了——這是絕大多數人類「進步」的縮影:等你學會怎樣做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但通常情況下,你學到的東西可以應用於一些新問題。否則我們現在仍然會在樹上蕩來蕩去。)

  所以飛行員必須信任站在甲板上的領航員,因為他能看到飛機的位置。他被稱為「著陸信號官」,他擺動小旗子向飛行員下達飛行命令。

  第一次嘗試這種看似不可能的飛行雜技時,大衛先在空中盤旋了三次,極力以不同的方式降落。最後,他控制住了恐慌情緒,放棄了推翻著陸信號官的判斷的想法,終於獲准降落。

  落地以後,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害怕——他嚇得尿褲子了。

  那天晚上,他獲得了一個特別獎狀:皇家濕尿布獎,由著陸信號官簽字,由他的中隊長頒發,班裡其他同伴見證這一時刻。這是他一生中的低潮期,比他第一年在學校裡的情況更糟。稍微能給他些許安慰的是,這個獎項時常發放,獎狀都是預先準備好的,單等新的濕了褲子的飛行員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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