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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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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拉撒路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艾拉·維薩羅重複道,「我們需要您的智慧,先生。我們真的需要。」 「瀕死的時候,人會做各種各樣的怪夢。我差點以為我又開始做那種夢了。孩子,你找錯人了,試試別人去吧。」 維薩羅搖了搖頭。「不,先生。哦,如果『智慧』這個詞冒犯了您,我們可以換個說法。但我們確實需要學習您的經驗。您的年齡比家族內排名第二的長者還要大兩倍多。您提到您從事過五十多種職業。您什麼地方都去過,見的比任何人都多,知道的東西也比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多得多。要說做事,我們現在並不比兩千年前強多少,也就是您年輕的時候。您肯定知道我們為什麼至今仍在犯著先輩們已經犯過的錯誤。如果您還沒有向我們傳授您的經驗就匆匆離開我們,那將是一個極大的損失。」 拉撒路皺著眉頭,咬著嘴唇,「孩子,我學到的東西不多,其中之一就是:人們幾乎從不學習其他人的經驗。就算他們真要學點什麼——這種時候並不太多——也只會從自己的經歷中學習,以最痛苦的方式,從自己的失敗、教訓中學習。」 「這真是金玉良言!值得永遠銘記。」 「哼!不會有人從這句話裡學到任何東西;這正是這句話的意思。艾拉,年齡並不能帶來智慧。很多情況下,它只是把純粹的愚蠢來一番改頭換面,變成自負和狂妄。根據我的經驗,年齡唯一的優勢在於它能看到變化。年輕人把這個世界看作一幅靜止的圖畫,恒久不變。而老人經歷過太多的變化,他知道這是一幅運動中的圖畫,永不停止。他也許並不喜歡變化——我就不喜歡——但他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而知道這一點,正是應對這些變化的第一步。」 「您這些話,我可以把錄音公開嗎?」 「什麼?這不是智慧,陳詞濫調罷了,是最明顯的事實,再蠢的傻子都不會否認。」 「但出自您的口中,這些話就更有分量了,前輩。」 「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這只是普通常識。但要是你把我當成曾經親眼凝視過上帝真容的什麼聖人,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我連想都沒想過這個宇宙是怎麼回事,更別提思考它的終極目的和意義何在了。要搞清楚這個世界的最基本的問題,你得站在這個世界之外來看它,而不是身處其中。這樣不行,兩千年不行,兩萬年也不行。也許當一個人死了以後,他會擺脫這種身在其中的狹窄視域,從整體上把握這個世界。」 「那麼您是相信來世的了?」 「等一等!我不『相信』任何事。我只是根據經驗知道某些特定的事,一些小事情,而不是上帝的九十億個名字。但我沒有什麼信仰。信仰妨礙學習。」 「我們想要的正是這個,拉撒路:您學到的那些事。儘管您說那沒什麼,僅僅是些『小事』。任何一個像您一樣長壽的人必定學到了很多東西,否則您不可能活這麼久——請原諒我這麼說。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非正常死亡。我們的預期壽命比先輩們長得多,非正常死亡於是成了無法避免的事:交通事故、謀殺、野獸襲擊、運動致死、飛行員的錯誤、一小塊讓道路變滑的泥漿……到頭來,總會有某件事置我們於死地。您的生活並不祥和安寧,事實上正相反!可您卻在二十三個世紀裡成功地渡過了多次險境。您是怎麼做到的?不可能是因為運氣好。」 「為什麼不可能?最不可能發生的事也會發生,艾拉,不能預測的只有小孩子的行為。當然,每次邁步我都會仔細檢查落腳處。只要能回避,我決不正面衝突,不得不和對方衝突時,我總會使用最卑鄙、最有效的手段。如果我不得不搏鬥,我想讓他死,而不是我,所以我會盡力使事情朝那個方向發展。這跟運氣沒關係,或者說關係不大。」拉撒路眨了眨眼睛,沉吟著,「我從不跟大趨勢對著幹。有一回,一些暴徒想用私刑處死我,我根本沒打算和他們講道理;我只是盡可能快地跑遠點,而且再也沒有回去過。」 「有關您的記錄中沒有記載這件事。」 「沒記錄的事情多著呢。我們的晚餐來了。」 房門再次開了,一張供兩人使用的餐桌滑進來,停在兩把椅子之間,然後自動打開,供就餐者使用。兩個醫士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提供並不需要的服務。維薩羅說道:「聞起來還不錯。您用餐時有什麼規矩嗎?」 「什麼?你是說祈禱之類?沒有。」 「不是那種。比如說,如果我的一個手下和我一同吃飯,我不會讓他在飯桌上討論公事。但是,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希望能繼續我們的談話。」 「當然,為什麼不?只要別提什麼影響胃口的事就行。你聽說過牧師對老處女說的話嗎?」拉撒路看了看身邊的醫士,「這個話題也許現在不合適。我覺得這個個兒矮一些的是位女士,而且可能懂一些英語。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在說您的記錄並不完整。既然您已經決心要離開人世,為什麼不考慮把沒被記錄的那部分經歷告訴我和您其他的子孫後代呢?您只需要講就行了,把您見過做過的事告訴我們。對此加以仔細分析後,我們一定會受益良多。比如,2012年那次家族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議記錄敘述得不夠清楚。」 「現在誰還關心那些,艾拉?參加會議的人都死了。我講的只是我自己的版本,其他人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讓它自生自滅吧。而且,我告訴過你,我的記憶力出了問題。我用過安迪·利比的催眠技術——這些技術很不錯——還學了如何分級存儲那些不是每天都會用到的記憶。需要的時候,我可以用關鍵詞打開一個層級的記憶庫,就像計算機一樣。還有,我還洗過幾次腦,清除了一些無用的記憶,好為新信息騰出記憶空間。採取了這麼多措施,可效果還是不怎麼樣。我經常會忘記前天晚上看的書放在哪兒了,然後用整個上午的時間來找它,最後才想起那本書其實是一個世紀以前看的。為什麼你不能讓一個老人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不受打擾呢?」 「如果您真想這樣,只需要告訴我閉嘴就行,先生。但我希望您別這麼說。即使您的記憶已經不完整了,可您仍舊見證了很多我們這些小輩因為太年輕而沒有經歷的事情。噢,我並沒有要求您寫一部正式的、講述您所有經歷的自傳。但您可以回憶您願意談的任何事。比如,我們沒有任何有關您早期經歷的記錄。我——以及成千上萬的其他人——對於您記憶中的少年時代的任何事都非常感興趣。」 「那有什麼可回憶的?我的少年時代和其他男孩一樣——努力不讓家長發現我幹的勾當。」拉撒路擦了擦嘴,若有所思地說,「總體上講,我是成功的。有幾次我被抓住後挨了痛打,讓我下次做事時更加小心——我的嘴更嚴了,編造謊言時注意不要過於複雜。撒謊是一門精巧的藝術,艾拉,看樣子這門藝術快要失傳了。」 「真的?我沒有看到任何衰敗的跡象。」 「我是說作為一門精巧藝術的說謊方式。現在仍然有很多蠢笨的說謊者,有多少張嘴就有多少個說謊的人。你知道兩種最藝術的說謊方式是什麼嗎?」 「可能不知道,但我願意學習。只有兩種嗎?」 「據我所知只有兩種。單憑一副誠摯的面孔說謊是遠遠不夠的;任何一個臉皮夠厚不會臉紅的人都能做到。第一種藝術的說謊方式是說事實,但不是所有的事實。第二種方式也是要講事實,但是更困難一些:要精確地講出事實,而且還可能是全部事實……但卻要以一種令人生疑的方式講述,從而使你的聽眾確信你在說謊。 「我在十二或十三歲時懂得了這些,是從我的外祖父那兒學到的。我從他那兒學到了很多東西。他是一個吝嗇的老惡棍,從不去教堂,也不看醫生——他說醫生和教士其實根本不懂他們假裝在做的那些事。他八十五歲的時候還能咬動堅果,能伸直胳膊抓起一個七十磅重的鐵砧。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離開了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家族記錄上說,我離家幾年後,他在不列顛戰役的倫敦轟炸中死去了。」① 「我知道。當然,他也是我的祖先,我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艾拉·約翰遜。」② 〔①原注:在本文中的其他地方,老祖提到他離開家的時候,艾拉·約翰遜不到人十歲。艾拉·約翰遜本人就是一個醫生。他當了多長時間的醫生、他是否曾讓其他醫生替他看過病,這些都是未知的。——J.F.45th.〕 〔②原注:艾拉·霍華德——艾拉·約翰遜。在那個時代,《聖經》中的名字常被用來給孩子命名。這兩個名字看起來應該是一種巧合。族譜專家無法據此跟蹤血緣關係。——J.F.45t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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