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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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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撒路點頭贊同。「我管事的時候一直是這麼幹的。先把事情承擔下來,然後儘快挑選合適的人,把工作轉移到他們身上。這些年來,那些民主人士鬧過事嗎?」 「『民主人士』?哦,您一定是指『平等主義者』。我剛才還以為您說的是聖民主教會呢。那個教會我們不怎麼管;他們也不會製造麻煩。平等主義者每隔幾年就會搞一次運動,當然打的旗號都不一樣,有自由黨、受壓迫者同盟組織,等等。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反正都是要趕走壞蛋,從趕走我開始,然後把他們自己的壞蛋捧起來。我們從來不和他們衝突;只是派人滲入他們內部,然後在某個夜晚把當頭頭的及其家屬統統抓起來,天一亮就讓他們開路,強制移民,遞解出境。『能在塞昆德斯生活是一種特權,而不是權利。』」 「你在引用我說過的話。」 「當然。這是您把塞昆德斯轉讓給基金會時所簽的合同裡的原話,一字不差。這個行星上不會有政府,只有族長為了維持秩序而訂立的規則。我們一直遵循與您的協定,前輩;我是唯一的執掌大權的人,直到理事認為該把我換掉的那一天。」 「這正是我的意願。」拉撒路贊同道,「但是,孩子,雖然這是你的事,我永遠不會再碰那把權力之槌了——但對你剷除異端分子的方式,我有些疑問。做麵包少不了發酵粉,一個消滅了所有異端分子的社會是會走下坡路的。一群綿羊最多成為一群勞工,運氣差點的話還會墮落成一夥野蠻人。你可能剷除了一千個人中才有一個的思想者。他們是你的發酵粉。」 「恐怕是這樣,老祖,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需要您的原因之一——」 「我說過我不會再碰權力之槌了!」 「您能聽我說完嗎,先生?我們不會請您再次執掌權力。當然,根據古老的習俗,只要您願意接管這個行星,它就是您的。但我可以聽從您的建議——」 「我不會給出建議;人們也從來不聽從我的建議。」 「對不起。也許我想要的僅僅是一個機會,和一個比我經驗豐富的人談談問題。說起這些異端分子——我們並沒有在傳統意義上消滅他們;他們仍然活著,至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還活著。叛國者這種政治犯,把他流放到另一個行星比殺死他更合適;這樣既能消滅他,又不會讓熟識他的人過於憤慨。再說,殺死他,或者他們,這實在太浪費了。我們在利用他們做一項實驗:所有被驅逐的人都被運往同一個行星,極樂行星。您聽說過這顆行星嗎?」 「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想,您最多只能無意間碰上這個名字,先生;我們把那顆行星當作博坦尼灣①,從未讓它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裡。它並不像它的名字聽上去那麼美,但也是個不錯的地方,和被毀掉以前的老家——我應該說『地球』——差不多,或者說和我們剛到塞昆德斯時的條件差不多:剛好艱苦到可以考驗人的意志、淘汰膿包的程度;又剛好不錯到可以讓一個有勇氣的人用自己的勞動和汗水養活一家人的程度。」 〔①博坦尼灣,1770年4月,英國航海家庫克船長首次看見澳大利亞海岸線——維多利亞州的希克斯角。接著,他站在博坦尼灣的海岸上宣佈這個「新大陸」屬英國。後來,由於英國的監獄過分擁擠,再加上美國革命對英國造成嚴重震盪,導致英國將囚犯經海路運往這片遠在南半球的大陸。〕 「聽起來像個不錯的地方;也許你應該堅持這個做法。那裡有本地人嗎?」 「原住民都是些兇殘的野蠻人……如果他們中還有誰能活下來的話。對此我們不清楚,我們甚至沒在那地方設聯絡處。當地的原住民十分愚笨,難以被教化成為文明人,同時又不服從管教,無法被當作奴隸使用。也許他們本來可以按照自己的規律進化,但是很不幸,他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就遇到了現代人。但我們的實驗並不涉及這個方面,在這場角逐中,被我們驅逐的人必定會贏得勝利,因為我們沒有讓他們赤手空拳前往那裡。重要的是,拉撒路,那些人認為他們能夠建立一個理想的民治政府。」 拉撒路不屑地哼了一聲。 「也許他們能做到,先生,」維薩羅堅持道,「我不知道。這是實驗的主要內容。」 「孩子,你傻嗎?哦,你應該不傻,否則理事不會讓你執掌大權。但是——你說你現在多大來著?」 維薩羅平靜地說:「我比您晚出生十九個世紀,先生;我不會在任何事情上和您爭論。但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我不知道這個實驗是否會失敗;我從沒見過任何民主政府,甚至在我無數次去其他行星的時候也沒見過。我只在書上看到過。從我讀到的內容看,人類歷史上從沒出現過這樣一個民主社會:其全體民眾都對民主堅信不疑。所以我不知道結果。」 「嗯。」拉撒路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艾拉,我本想把我所有關於這類政府的經驗都灌輸給你。但你是對的,你說的是一個全新的事物——我們不知道。哦,其實我有非常堅定的觀點,但是一千個理由最充分的觀點都抵不上實踐。伽利略證明了這一點,這可能是我們唯一能夠肯定的。嗯……所有那些我見過或聽說過的所謂民主,要麼是由上層精英強制大多數人遵循某些法則,要麼是由平民逐漸發展起來的,他們發現在民主體制下能夠靠選票獲得麵包和馬戲①——但這種體制只會維持很短的時間,用不了多久就會土崩瓦解。真遺憾,我看不到你這個實驗的結果了。我懷疑它可能會成為人類能想像出來的最為暴虐的專制;多數人決定的制度會讓不守規矩的強者大有空間施展拳腳,壓迫其他人。但是我並不確定。你怎麼看?」 〔①麵包和馬戲,泛指統治者為了籠絡心所施展的小恩小惠手段。〕 「計算機說——」 「別管計算機怎麼說。艾拉,人類大腦所能構建的最為精密的機器,其能力也必然受限於人類大腦。不認同這種說法的人就是不理解熱力學第二定律。我是在問你的想法。」 「先生,我拒絕形成既定的想法;我缺少足夠的信息。」 「哈,你老了,孩子。無論做什麼,哪怕只是為了能活得長一些,你都得猜。如果沒有足夠信息、無法推導出合乎邏輯的答案,你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猜,而且要猜對。接著說你是怎樣發現我的。」 「好的,先生。剛才那份文件,就是您的遺囑,很清楚地說明您期望自己馬上死去。這以後——」維薩羅頓了頓,狡黠地笑了笑——「我不得不『在沒有足夠信息的情況下努力猜測,而且要猜對』。我們花了兩天的時間找到了那家商店,您在那兒買了些衣服,讓自己的派頭不那麼顯赫,同時也使您的衣著更符合本地習慣。我懷疑您就是在買完衣服後買的假身份證。」 他停頓了一下;拉撒路沒有搭話;維薩羅繼續說道:「我們花了另外半天時間找到了另一家商店。您為了進一步降低您的身份,在那兒又買了些衣服,使自己更像是社會底層的人——也許您做得有點過了,因為店主還記得您,不僅因為您付的是現金,還因為您買的二手衣服即使全新的時候也比不上您當時穿的那一身。噢,他假裝相信了您『化裝舞會』的說法,而且嘴很緊。他的商店其實是一個銷贓點。」 「當然,」拉撒路贊同道,「我認定他的生意不正當之後才從他那兒買的東西。你剛才說他沒有把我供出來?」 「那是在我們啟發他的記憶以前。收贓者的處境是比較尷尬的,拉撒路;他必須有一個長期固定的地址,所以有時不得不誠實。」 「噢,我不怪他。是我自己犯了錯誤;我讓別人起了疑心。我累了,艾拉,年齡不饒人啊,這讓我匆忙間做了馬虎事。哪怕只回到一百年前,我也會做得漂亮得多。我向來認為降低自己的身份而不讓人起疑心,要比抬高身份困難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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