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傀儡主人 | 上頁 下頁
三一


  「你不瞭解情況,就把她斥責得一無是處。你讓她難過極了。事實上,你幾乎毀了我的一個優秀特工。」

  「哼!我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聽著,你這蠻橫無禮的毛孩子,你沒有任何理由粗暴地對待她。你不瞭解實情。」

  我沒有答話。他不應該向我解釋,這是最笨拙的防禦手段。

  「噢,我知道你自以為什麼都明白。」他接著說道。「你以為她心甘情願被當作誘餌,誘惑你加入我們所做的那項工作。要是這樣的話,你的理解有一點點偏差。她確實被當作了誘餌,不過是我利用了她。這種方案是我設計的。」

  「我知道是你幹的。」

  「那為什麼還譴責她呢?」

  「因為,雖然是你設計的,但是如果沒有她積極主動參與其中,你的方案不可能實施。你確實有本事,你這個殘酷無情的混蛋——可單憑你一個人,你是辦不成的。」

  他對我的咒駡充耳不聞,接著說道:「你什麼都知道,可就是不明白關鍵的一點,那就是——這姑娘根本不知道。」

  「見鬼,她就在那兒。」

  「她確實在那兒。孩子,我什麼時候對你撒過謊?」

  「沒有,」我承認,「但你要對我撒起謊來,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他看上去很委屈,但還是接著說:「或許我活該被看成這種人。如果出於國家安全的需要,我確實會向自己人撒謊。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發現有撒謊的必要,因為我向來嚴格選拔部下。但這一次。國家利益與此無關,我沒有撒謊。你可以親自去調查,隨便什麼辦法都可以用,看看我是不是撒謊了。那姑娘不知道。她不知道你要進入那個房間。她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到那裡。她不知道還有誰要坐進那張椅子。她一點也沒有懷疑我並不是要她來承受這一切,或者說我已經認定你是惟一適合的人。即使我必須把你捆上,強迫你——我會做的,如果我沒有幾條妙計來哄著你自願去做的話。讓你自己見鬼去吧,孩子;她甚至不知道你已經從醫院出來了。」

  我願意相信,因此我才拼命地不相信。如果這是謊言的話,這正是老頭子會說的那種謊言。關鍵是看他願不願意費神去撒謊——哦,讓兩個最主要的特工處於最佳狀態,也許他會認為這種事涉及國家安全。老頭子的想法是很複雜的。

  「看著我!」他說。我從沉思中猛地驚醒,抬起頭,「還有一件事我想讓你知道,哪怕牛不喝水強按頭,我也要你知道。首先我要說的是,大家——包括我——都很感謝你的所作所為,無論你的動機是什麼。我把這件事寫進了檔案裡,毫無疑問,適當的時候會發勳章的。我保證做到,無論你是否繼續留在部門裡。你如果要走的話,我會幫你調進任何地方,或是你想去的地方。」

  他停下來,喘了口氣,又接著說:「但你別想趾高氣揚地扮出一副英雄模樣——」

  「我不會。」

  「——因為勳章發錯了人。真正應該得到這枚勳章的人是瑪麗。

  「你別作聲,我還沒有說完呢。你雖然坐進去了,但卻是我強迫你做的,無論我採取的是什麼方法。我承認,你受了不少罪。但瑪麗才是真正的、純粹的志願者。她坐在那張椅子裡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我的打算。她並沒有指望最後一刻得到解救,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哪怕她能活著站起來,她也會喪失理智,這比死更可怕。可她做到了——因為她是英雄,在這一點上,你可是輸了幾分。」

  他不等我回答就繼續說道:「聽著,孩子——大部分女人都是愚蠢的傻瓜,頭腦幼稚。但她們的心胸比我們寬廣得多。因此,她們當中的勇敢者更勇敢,她們當中的好人更好——而卑鄙的則更卑鄙。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人比你更男人,你冤枉了她。」

  我的內心極不平靜,難以判斷他是在敘述事實,還是又在操縱我。

  我說:「也許是這樣。也許我冤枉了好人。不過,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這也不能使你的所作所為變得體面起來,而是更糟糕。」

  他沒有回避,接受了我的看法,「孩子,如果我失去了你的尊重,我感到很遺憾。但是,如果出現類似情況,我還會這樣做。對於這種情況,我別無選擇,就像戰場上的指揮員一樣無法選擇。我比戰場指揮員的選擇餘地更小,因為我在戰鬥中使用的武器不一樣。我向來狠得下心腸。這也許是好事,也許是壞事——但這是工作需要。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你也會這樣做。」

  「我不可能處在你的位置。」

  「去休個假吧。好好休息休息,思考一下這些問題。」

  「我不是要休假——我要的是一去不回頭。」

  「可以,請便。」

  他起身離開。我說:「等一下——」

  「怎麼?」

  「你曾經向我保證過,我還記著呢。是關於那個寄生蟲的——你說過我可以殺了它,親自下手。你用完了嗎?」

  「是的,我用完了,不過——」

  我開始下床。「沒有『不過』。把你的槍給我;我現在在就要去殺了它。」

  「你做不到,因為它已經死了。」

  「什麼?你答應過我的。」

  「我知道答應過你。可是在我們強迫你——強迫它——說話的時候,它死了。」

  我坐下來,開始渾身顫抖著哈哈大笑。狂笑一開始就停不下來。我不喜歡這樣,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老頭子雙手抓住我的肩膀搖晃著。「振作起來!你會生病的。我很遺憾,但是這沒有什麼可笑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啊,太可笑了。」我說,我仍然在抽噎,在笑個不停,「這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滑稽的事。你讓你自己蒙羞,毀了我和瑪麗——結果卻是一場空。」

  「啊?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知道——我知道當時發生的一切。你甚至沒有戰勝它——戰勝我們,我應該說。以前不知道的,你們現在仍然不知道。」

  「我們不知道才見鬼!」

  「你知道才見鬼。」

  「這是一次比你想像的大得多的成功,孩子。寄生蟲死之前,我們確實沒有直接從它身上榨出什麼——但我們從你身上獲得了有價值的東西。」

  「從我身上?」

  「昨天晚上,我們昨天晚上做的。你被麻醉了,進行了心理分析,測了腦電波,進行了其他方面的分析,把你知道的一切都榨出來了。寄生蟲向你洩露了秘密,你擺脫它之後,這些秘密仍然保存在你的腦子裡,等著進行催眠分析。」

  「什麼?」

  「它們住在哪兒。我們知道了它們從哪裡來,就能反擊了——泰坦星,土星的第六顆衛星。」

  他說這些的時候,我的嗓子裡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窒息——我知道他說得對。

  「我們把它從你身上弄下來之前,你掙扎得很厲害。」他回憶說,「我們不得不按住你,免得你再傷自己——傷得更重。」

  他沒有離開,而是把瘸腿挪到床上,坐在床沿,點上一枝香煙。看樣子,這種親近姿態讓他很不自在。我也不想再和他作對了;我感到頭暈,有些情況我也要弄清楚。泰坦星——距離很遠。火星是人類到過的最遠的行星。只有一次向木星的衛星發射過探測器,「海墳遠征」號,但它一去不復返,再也沒有回來。

  但我們可以到達那裡,只要有那裡的充足理由。我們要搗毀它們的老巢!

  最後,他站起來要走。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我又一次叫他:「爸爸——」

  我已經多年沒有這樣叫過他了。他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怎麼,孩子?」

  「你和媽媽為什麼叫我『伊萊休』?」

  「哦?為什麼,因為當時覺得這個名字合適唄。這是你外公的名字。」

  「哦,我得說,這個理由不允分。」

  「或許不充分。」他又一次轉身要走,我又一次叫他。

  「爸爸——我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媽媽?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嗯——她非常像瑪麗。對,非常像瑪麗。」

  他沒有再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轉過身去,拖著笨重的腳步出去了。

  我轉過臉面對牆壁。過了一會兒,我平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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