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真名實姓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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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清查的大部分區域,郵件人所作的改動很小,稍加調校即可復原。但深入軍事網絡底層後,兩人發現數萬億比特的程序與唐·麥克的活動有關,一時又看不出它們的明確功用。這些代碼顯然與某種目的相聯,其數量極其龐大,就連他們也一時無法細細推敲。稍作商量後,兩人打亂代碼的排列順序,將它們化為一片無意義的亂碼。 之後,一切都結束了。滑溜先生和埃莉斯琳娜獨立天地間,手中控制著地球及其周邊的全部互聯運算資源。這一片廣袤空間中敵人無可藏匿,也沒有外星智慧生物干預的跡象。 成長為巨人之後頭一次,他們終於可以毫無懼意的巡視這個世界。(美國軍隊仍在可憐巴巴的試圖殺死他的肉身,滑溜先生卻毫不在意。)運用千百萬個感知器官,他舉目四望,整個星球一派寧靜氣象。單以可視圖像而論,地球在他看來仿佛常人眼中的千百幅圖片,奔來眼底。如果用紫外線鏡頭遠望,他的目光可以遠眺地球之外數千公里,拂過它氫氣構成的行星光環。通過不同高度衛星上的高能探測器,他能分辨出能量譜系中數以千計的放射帶,在太陽風吹拂下振盪不已。他可以感受到各大洋上空氣流的溫度、流動變遷的速度。他與埃莉斯琳娜輕手輕腳扶起全人類通訊系統,輕輕拍打,讓它重新運轉起來。於是驟然間千百萬個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大海中每一艘船舶都在尋找避風港,天空中每一架飛機都在平安下降。每一筆借貸,每一筆支付,人類整個種族的一啄一飲,都佔據著他意識的一個角落。伴隨著知覺,權力感油然而生。觸目所見的一切,他都可以改變、摧毀,或者加強。如果用巫師會的術語描繪,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他們的現狀:他們是上帝。 「……我們可以君臨天下,一統眾生。」埃莉斯琳娜的聲音近乎耳語,充滿對自身的恐懼,「開始可能會費點事,得先保全咱們的肉身,但我們真的能號令萬物。」 「還有郵件人——」 她掃開什麼東西似的一揮手,「也許有這個人,也許沒有。我們跟過去一樣,還不知道他是誰,這是實話。但咱們已經摧毀了他的全部力量。這一點千真萬確。要是他想借屍還魂重回系統,咱們事先必能察覺。」她熱切地望著他。過了一瞬他才意識到,她正在悄悄做著什麼小動作,隱瞞著他。 她的話的確不假:只要肉身存活,他們大可以統治天下。但唐·麥克說的話看來也有道理:他們倆是「法律與秩序」有史以來所面臨的最大威脅,連郵件人都沒有這麼危險。如果兩人交出手中的權力,政府豈敢冒險,讓他們自由自在?連讓他們活下去的風險都不肯冒。但是——「如果咱們接手,許許多多人會因此喪命。世界上還有不少獨立程度很高的部隊,要讓它們就範,咱們一開始便只能用核武器威脅。」 「是啊。」她的聲音比方才還低,一臉傷感。「剛才幾秒鐘裡我做了點模擬運算。要號令全球的話,咱們不得不滅掉四到六個主要城市。如果還存在沒被我們發現的指揮中心,破壞程度肯定更大。還有,咱們還必須開發一支人類組成的秘密警察隊伍,以防有人在系統之外搞抵抗活動……真該死,到頭來咱倆還不如人類組成的現存政府哩。」 她從他臉上看出了同樣結論,嘴一歪,笑了。「這些事你下不了手,我也一樣。看來這回政府又贏了。」 他點點頭,「伸出手」輕輕撫摸了她一下。兩人用最後一分鐘君臨寰宇,縱覽萬物。然後,靜靜的,他們分手了,各尋歸路。 重回凡間並不是一蹴而就。滑溜先生仔細準備退路。先為那支企圖消滅他肉身的部隊設下迷宮,讓他們找不著出路,好幾小時之後才能發現他。這段時間足夠政府下令召回他們了。接著他同那批一直企圖削弱自己權力的政府程序交流,通過它們知會聯邦政府,表示他決心向政府投誠,條件是保證他的生命安全。幾秒鐘之後他便會再次與人類對話,也許就是弗吉尼亞,但在這之前,必須通過程序商定基本前提。 達成初步協議後,他一個接一個關閉最近獲取的機能。這就像先塞住耳朵,再蒙上眼睛,只不過程度更甚,感覺更糟。因為他主動終止的不是別的,而是他的思維。他仿佛是一個接受腦白質切除手術的病人,模模糊糊還能意識到自己正喪失的是什麼。在他身後,政府盡力填補他留下的空白,以免他突然改變心意。 在距他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察覺到埃莉斯琳娜也正作著相同的舉動,但速度比他慢得多。奇怪呀。他現在的功能大為減弱,有點拿不准。但看上去她的確像有意落在後頭,做的事也比重返凡間所需活動遠為複雜。這時,他想起說到還沒有發現郵件人的身份時她那種奇怪的表情。 兩個人可以一統天下,一個人又未嘗不可?! 恐懼驀地湧上心頭,他被恐懼淹沒了,加上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出賣,這種感覺更讓人難以忍受。他翻身攻打在他允許下政府跟進設置的屏障。但是已經太遲了。這時的他已經比聯邦特工還弱。滑溜先生絕望的回望那一片在身後漸漸閉合的暗影,他看見了…… ……埃莉緊隨他返回現實世界,放棄了她的一切力量。他不知道耽擱她的是什麼,只知道她沒有背叛自己。陡然間他感到極度寬慰,遠勝於自己保全性命大難不死——埃莉還是那個他心目中的埃莉。 最近這段時間他見過弗吉尼亞許多次,當然不是社交聚會。她那一幫人在阿凱德地區專設了個辦事處。每個星期她來他家兩次,隨身帶著一個打手。這種面對面的談話在政府活動中為數極少。看來她和她的上司也意識到電話很不可靠。(這倒是真的,只要花上幾個星期,波拉克大可以搞出個自動化電話聯接,帶上假身份證和偽造的優先旅行證明直飛達科塔,在那兒跟找不著他下落的特工們聊天解悶。) 從表面上看,這些會面與春天裡兩人頭一次見面的情況頗為相似: 波拉克走到門外,望著那輛黑色林肯開上車道。每次都一樣,車子總是直接開進車庫,司機也總是迅速跳下車,兩眼冷冷的在波拉克身上一掃而過,弗吉尼亞也總是以軍人的精確步伐邁步上前。(他以前就發現了,她是從軍隊裡直接提拔到目前社會安全署情報機關這個位子上來的。)這兩位目標明確的筆直走向廊屋,毫不理會夏日豔陽與青翠欲滴的草地和松林。他替他們拉開門,他們一聲不吭走進房間,一股傲慢自大的派頭。每次都一樣。 他笑了。從一方面看,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們還是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還是可以隨時將他和他喜愛的事物分開。但從另一方面來看…… 「今天的問題很輕鬆,波拉克。」她將公文包放在咖啡桌上,打開數據機,「但我想你不會喜歡這個問題。」 「哦?」他坐下來,探詢的望著她。 「最近兩三個月裡,我們要求清除了郵件人的一切殘餘碎片,讓國策程序和數據庫重新恢復運轉。」 事情雖已過去,郵件人的威脅卻依然存在。那場搏鬥已經過去了十個星期(按弗吉尼亞的說法,那是場戰爭),但公眾還是被蒙在鼓裡,只知道網絡遭到破壞分子襲擊。和歷史上各次大戰一樣,交戰各國都落了個滿目瘡痍。戰後,美國和全世界經濟一片混亂。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和埃莉斯琳娜,他估計美國政府逃不過郵件人戰爭這一劫。至於敵方,幾乎可以肯定,郵件人的力量已經被徹底摧毀。過去三周時間,滑溜先生只發現了一份唐·麥克核心程序的拷貝,還是個非執行程序。但郵件人背後那個具體的人——或者東西,不管他究竟是什麼——還是沒有發現,和從前一樣隱匿無蹤。弗吉尼亞、政府、波拉克,誰都不知道,和公眾一樣一無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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