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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08-

  倫克納以前見過一次乾燥颶風,那還是上次大戰期間的事。但那次是在地面,準確地說,大部分時間龜縮在地下。他記得的只是風不住地刮,細細的雪粉在風中飛旋,落下,堆積,堵塞每一道裂隙,每一個洞口。

  這一次,他身在空中,從四萬英尺高空向下降落。在暗淡的陽光下,只見颶風的渦流鋪展開去,遠達數百英里。颶風風速為每小時六十英里,但隔著很遠看,它仿佛靜止不動似的。乾燥颶風的威力永遠比不上光明初期挾帶洪流的狂暴颶風,但乾燥颶風一刮就是好幾年,冰冷的颶風眼越鋪越寬。世界的熱平衡活動中止了,全球仿佛變成了熱量稀缺的高原。水能消失了,水變成了晶體。一旦跨過這個高原,氣溫就將穩步下滑,進入另一個寒冷得多的水平。到那時,空氣就會漸漸消失。

  他們的噴氣式飛機滑進雲層,在看不見的氣流擺佈下搖晃顛簸。飛行員之一告訴大家,這裡的氣壓比海峽上空五萬英尺處還低。倫克納側著腦袋靠在舷窗上,差不多可以直視前方。前面的颶風眼裡,粉塵似的冰雪吞沒了陽光。光還是有的,來自地表之下南國工業所釋放的熾熱的紅色。

  前面遠處,一座崎嶇險峻的山峰刺破雲層。自從他和舍坎納許久以前那次深黑歷險以來,他再也沒見過這種顏色的山峰。

  位於南端市的協和國大使館有自己的機場,在市中心之外,一塊8平方英里的地產。只是以前各世代協和國殖民飛地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對協和國和南國來說,這些殘留至今的殖民地時而是兩國友好關係的障礙,時而是促進兩國經濟發展的推進器。但在昂納白看來,這只是一塊短得要命、油蹟斑斑的冰面而已。經過改裝的轟炸機降落了,這是倫克納一生中最刺激的一次著陸:滑溜溜的,急速掠過,一連串看不到頭的積雪貨倉在眼前一晃而過,像一串模糊的影子。

  將軍的飛行員真棒,或者說運氣真好。他們終於停下了,前頭不到一百英尺處就是跑道盡頭之外的一個個雪堆。要是到了那兒,大家可就沒命了。幾分鐘內,甲殼蟲形狀的汽車開了過來,拖著飛機駛向一座機庫。在露天活動的人沒有一個。跑道之外的地面蒙著一層亮晶晶的二氧化碳冰霜。

  機庫像個巨大的洞窟,裡面燈火通明。還有,總算見著人了——在大門關閉之後。地勤人員推著舷梯一擁而上,還有幾個看樣子像大人物的傢伙等在舷梯下。很可能是協和國駐南國大使和使館安全長官。這裡是協和國領土,下面應該沒有南國的人……但他馬上看見其中兩個大人物身上佩著議會徽記。有人真是很著急呀,急得顧不上外交策略了。

  中艙門打開了,一團團冰冷的空氣湧進機艙。史密斯已經收拾好她的計算機,朝身後的艙門走去。倫克納在自己的棲架上待了一會兒,朝一個情報局的技師招招手:「發生過其他核爆嗎?」

  「沒有,長官。什麼都沒發現。通信網上各處都發來了確認。只有一次核爆,當量只有一百萬噸。」

  陸戰指揮部的士官俱樂部跟其他部隊不太一樣。陸戰指揮部離可以讓人娛樂身心的平民居住區很遠,開車要走一天多。另一方面,這裡的預算比坐落在偏僻地方的其他軍營充裕得多。陸戰指揮部的軍士一般是技術人員,受過至少四年大學教育,許多人的崗位在地下最深處的指揮與控制中心,還要爬好幾層才能到俱樂部。所以,除了常見的遊戲台、健身房、酒吧,這個俱樂部還有很大一批藏書,一道拱廊下擺著一排可以兼做學習工作站的遊戲機。

  維多利亞·賴特希爾懶洋洋地坐在陰暗的吧台後,望著遠處牆上正在播放商業廣告的電視。她居然可以進入這裡,這或許是這個俱樂部最不同尋常的地方。賴特希爾是個年輕中尉,而中尉正是許多士官的眼中釘肉中刺。但這裡有個傳統,如果軍官不亮出軍銜標誌,又是一位士官請來的,那麼,其他人也可以容忍他的在場。

  容忍,但具體到賴特希爾,並不歡迎。她的小隊有突擊檢查的壞名聲,又跟情報局局長關係不同尋常,一般人對她和她的小隊都敬而遠之。幸好除她之外,小隊其他成員都是軍士。這會兒,他們四散在俱樂部內,每人都背著外出工作的背簍,裡面盛得滿滿的。總算有一回,別的士官們肯跟他們說話了,雖說算不上交朋友。即使不在情報局工作的人都明白,局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隨時可以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一貫神秘的賴特希爾小隊肯定有點內部消息。

  「去南端的是史密斯,」吧台邊一個年長的軍士道,「其他還有什麼人?」他的腦袋朝賴特希爾手下的一位下士一偏,等著對方回答。蘇比斯莫下士只聳了聳肩,他那張按傳統觀念看來,年輕得不體面的臉懵懵懂懂:「我怎麼可能知道,軍士?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年長軍士的進食肢揮動著,比畫出一個冷笑:「是嗎?真要是不知道,你們這些賴特希爾小爬蟲怎麼個個背著外出背簍?要我說,你們肯定等著跳上飛機去什麼地方。」

  一般情況下,遇見這種情況,維基會當即採取行動,叫蘇比斯莫離開那兒,如果有必要,她還會命令那個年長軍士閉嘴。可這是士官俱樂部,賴特希爾沒有半點指揮權。再說,之所以讓小隊來這裡,就是為了讓隊員們離開長官的視線。好在過了一會兒,年長軍士確定不可能從那個年輕下士嘴裡掏出任何情報後,轉身回酒吧另一頭他那些酒友那兒去了。

  維基不出聲地噓了口氣。她把身體躬下去些,只把眼睛露在吧台之上。這地方人越來越多了,朝痰盂裡吐痰的「哢哢」聲就沒斷過,像背景音樂。大家都不怎麼說話,更沒什麼笑聲。不當班的士官們本來應該鬧哄哄的,但這些傢伙卻各懷心事。眾人注意力的中心是那台最新型的電視——圖像格式可以改變。吧台後的陰影裡,維基不禁偷偷樂了。只要這個世界不完蛋,只要它再撐幾年,這種電視肯定能趕上爸爸用於影像魔法的器材。

  電視正播送著一家商業電視臺的新聞節目。一個視窗的圖像很粗糙,來自南端市大使館機場的一台租賃攝像機。一架飛機正在機場跑道上滑行。和許多東西一樣,這種機型既神秘,又過時,連賴特希爾都只見過兩次。但節目幾乎沒理會飛機。主視窗上,評論員正忙於吹噓這次新聞播報的方式多麼新穎別致,同時猜測誰是那架形如匕首的飛機的乘客。

  「無論我們的競爭對手怎麼說,這架飛機上絕對不是國王本人。我們的記者守候在王宮和普林塞頓的所有機場,王室成員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那麼,現在到達南端的是誰呢?」評論員頓了頓,圍繞在她前半身周圍的攝像機拉近了,圖像隨之擴張,溢出到旁邊的視窗內。這一手一下子讓觀眾產生出一種評論員正跟他們促膝談心的感覺。「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這個代表團的團長不是別人,正是國王陛下的情報局局長,維多利亞·史密斯。」攝像機退後了一點,「我們希望告訴國王陛下的情報官員們:你們不能瞞著新聞界行動。敞開大門,讓我們報道,讓人民看到史密斯與南國人談判的進展。」

  另一台安裝在機庫內的攝像機拍下的畫面:媽媽的座機被一路牽引到使館機庫內,機庫的蚌式大門正在關閉。畫面很像用小孩子的玩具搭成的立體模型。頗具未來氣息的飛機,全封閉牽引車拉著飛機在寬闊的機庫裡移動,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們肯定用不著給機庫加壓吧?就算在乾燥颶風的颶風眼裡,氣壓也不會低到那個地步。片刻以後,士兵們從一輛封閉貨車裡跳出來,推著一架舷梯朝飛機一側跑去。士官俱樂部裡突然安靜了,沒有一個人開口。

  一名士兵爬上飛機的中艙門,艙門緩緩打開,接著……使館對外租賃的攝像機的輸出信號突然中斷,畫面變成了皇家徽記。

  俱樂部裡一片吃驚的哄笑,噓聲、喝彩聲接踵而至。「將軍好樣的!」有人大喊起來。雖說這些人跟所有人一樣,迫切地想知道南端市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向來討厭新聞媒體,將媒體公開討論機密大事視為對他們個人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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