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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聚能設備殺起人來易如反掌。範飄到校列線圈上方。磁核成像儀的內核直徑只有不到五十釐米,甚至不夠做全身成像。不過,這種設備的設計用途只是針對頭部,成像也僅僅是其很小的一部分功用。它與普通成像儀截然不同的地方在於它那一列高頻調製器。在程序控制下(無論特魯德怎麼吹噓,事實是,這些程序主要由安妮·雷諾特本人維護管理),高頻調製器可以調節、刺激寄生於犧牲者大腦內部的蝕腦菌,將它們協調起來,釋放分泌物,以此影響改變大腦的運行機制,這種影響可以微小到按立方毫米來計算。即使在毫無差池的情況下,每隔幾兆秒,這些蝕腦菌都必須重新調校,不然的話,聚能者就會變得緊張、狂躁。任何小差池都會導致對象的功能紊亂(特魯德所做的工作中,足有四分之一過不了關,必須從頭再來)。中等程度的錯誤時常會抹掉聚能者的記憶,大錯誤則會引發嚴重的心臟病及腦癱。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對象會死得比容小畢還快。

  安妮·雷諾特下一次調節自己的蝕腦菌時,便會遇上這種大腦內部的意外事故。

  離開湖泊園已經差不多一百秒了。喬新這會兒已經邀請一群人上船泛舟,總算有人失足落水了。好。這會多給我一點時間。

  範打開總控臺上的控制盒,裡面是超導體的控制界面。這類設備是有可能出故障的,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故障發生之前甚至沒有預警。把轉換器弱化一點,在管理程序中動動手腳,這樣一來,雷諾特下次使用這台設備做自我調節時,設備便會識別出她……

  自從進入聚能中心之後,他帶進來的可以正常運行的定位器一直在朝房間的各個角落擴散,就像一束光,不斷探進一個個黑漆漆的暗角。中心各部分的圖像越來越多地呈現在他眼底。他將這批圖像設為低優先級,集中精力,以接近顯微鏡的放大級別檢查超導體。

  有動靜。背景圖像中閃過一條穿褲子的腿。有人躲在控制台後面,那是他視像中的盲點。範判斷定位器顯示的方向,猛地撲向控制台上方。

  一個女人的聲音:「抓住支撐點,停住別動!」

  是安妮·雷諾特。她從兩排控制台之間飄然而起。範夠不著她。雷諾特手裡拿著一件導引裝置,可能是某種武器。

  雷諾特在天花板處穩住身體,沖他擺出導引器:「兩手交替,一步一步回到牆邊。」

  那一瞬間,範很想正面猛撲過去。那個導引器可能只是件唬人的擺設。可就算它真的能指引一門大炮向他開火,又有什麼關係?局勢

  很清楚,唯一的出路就是迅猛出手,以暴力壓倒對方。可是,這裡有這麼多定位器,與整個哈默菲斯特的定位器鏈接成一個大網。或許不會……范聽從了對方的吩咐,向後退去。

  雷諾特飄了過來,一隻腳鉤住一個停頓樁,停了下來。手裡的導引器仍舊穩穩地指著他,晃都沒晃一下:「范·特林尼先生,總算真相大白了,真讓人高興啊。」沒拿導引器的那只手從臉上撥開幾縷亂髮。她的頭戴式處於透明模式,范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現在的雷諾特和平時有些不一樣。臉龐仍舊那麼蒼白,表情仍舊那麼冷漠,但顯然她那平時急躁、漠然的表情中摻進了一絲勝利之情、一種有意識的得意與傲慢。還有……她的嘴角竟然掛著一絲笑意,若有若無,但範肯定,她在微笑。

  「這是你給我設的陷阱,對不對?」范重新審視著來自勞木屋的圖像,察看他最初以為是安妮·雷諾特的那個人。這一次,他看得十分仔細。那不是人,只是一幅牆紙圖像,覆蓋在床上。原來如此。她關閉了範可以靠近觀察的那批「眼睛」,用一段粗製濫造的圖像瞞過了他。

  她點點頭:「我沒想到是你。是的,我早就發現,有人在偷偷摸摸動我的系統。起初我還以為是裡茨爾或者卡爾·奧莫在搞權術陰謀。我也考慮過你,但沒有把重點放在你身上。不過,後來我發現,好像哪都有你。一開始,你是個老傻瓜,後來又變成一個把自己打扮成傻瓜的奴隸販子,唯恐被別人發現。我現在才明白,你的角色遠不止於此,特林尼先生。你真的以為你可以勝過統領的系統,永遠不被別人發現嗎?」

  「我——」範的視線越過房間,快速掃過湖泊園。園中聚會仍在繼續,托馬斯·勞本人和奇維都上了船,參加喬新組織的湖上泛舟。他聚焦視線,放大觀察勞的臉。他沒有戴頭戴式,說明他事先並不知道雷諾特設下的埋伏。他不知道!「我一直很擔心,覺得不可能永遠瞞過統領的系統——特別是,不可能永遠瞞過你。」

  她點點頭:「我早就料到了,無論動手腳的是誰,最終肯定會對我下手。我是系統中最關鍵的組成部分。」她的目光越過他,瞥了一眼打開的控制盒,「你知道我會在下一兆秒作自我調校,對不對?」

  「對。」沒錯兒,你的確需要調校,你比我想像的更瘋。他心中湧起一股希望。雷諾特眼下的表現活像愚蠢的冒險小說裡的人物。她沒有把自己的打算報告給統領,很可能也沒有其他幫手。瞧她的樣子,飄在那兒,說呀,說呀!引她說下去。「我估計,我可以弱化超導體轉換器。等你使用這台設備的時候,它會發生堵塞,然後——」

  「然後我就會腦血管爆裂?笨辦法,特林尼先生,但殺起人來很有效。我想,你還沒有聰明到給系統重新編程的地步,是嗎?」

  「對,」她確實跟平時不一樣,但究竟不一樣到什麼程度?從感情上打擊她。「我想要你的命。在這裡,只有你和勞還有布魯厄爾是真正的魔鬼。眼下,我能夠得著的只有你一個。」

  她的笑意更濃了:「你瘋了。」

  「不,發瘋的人是你。從前你跟他們一樣,也是統領。只不過你輸了。或許你不記得從前的事了?瑟維勒族的事?」

  傲慢的笑容從她臉上消失了,有一陣子,她恢復了平時的眼神:陰鬱、冷漠。片刻之後,她又露出了微笑:「我記得很清楚,你說得對,我輸了。但那是瑟維勒族之前一個世紀的事,我反抗的對象是所有統領階層。」她緩緩走過房間,手裡的導引器沒有一刻離開範的前胸,「易莫金人入侵弗倫克,當時,我是阿恩漢姆大學的學生,古典文學專業……後來,我學會了許多別的知識。十五年,我們跟他們戰鬥了十五年。他們有高技術,他們有聚能。最初的時候,我們有數量優勢。我們屢戰屢敗,但我們迫使他們為自己的每一次勝利付出了沉重代價。到最後,我們終於有了更好的武器裝備,可那時,我們的人已經太少太少了。但我們仍舊堅持戰鬥下去。」

  她的眼神是……喜悅。他聽到的是另一個陣營的弗倫克歷史:「你——你就是那個弗倫克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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