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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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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莉亞提出一大堆技術上的難處,另外,清單上還有些東西,必須先滿足某些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才造得出來。她當然要盡可能強調難度,拿到盡可能多的利潤,但清單上的要求確實難度很大,這也是實情。這次飛行之前,奇維還沒到七歲,有一次爸爸把她帶到特萊蘭的一個提煉站:「奇維,菌囊依靠的就是這裡的產品。提煉站的產品支撐著菌囊,就像菌囊支撐著公園一樣。每一個層面都比在它下面的層面漂亮,但即使是處於最底層的提煉站,做好它也是很不容易的,是一種藝術。」阿裡熱愛自己處於高端的工作,但他向來很尊重在他下面的各個層次。弗洛莉亞·佩雷斯是個天才化學家,提煉廠黏糊糊的產品,只要出自她的手筆,都是妙不可言的頂級製作。 四千秒後,兩人敲定了弗洛莉亞這一班的交易:好處換好處,大家得利。新沏了一道茶,兩人坐著聊了會兒閑天,隨意說著這次交易完成後下一次怎麼合作。奇維把特林尼所說的定位器告訴了弗洛莉亞。 「要是那個老傢伙沒撒謊,這倒真是個好消息。說不定你以後再也用不著這樣頻繁當班了。」弗洛莉亞以一種奇異、傷感的眼神打量著奇維,「以前你還是個小丫頭呢,現在卻比我還大。真不該這樣,生命一下子耗光了,僅僅為了平衡幾堆石頭。」 「也——也沒那麼糟。該做的就得做,哪怕沒有最好的醫療手段也得做。」再說,托馬斯始終當班值勤,他需要我的幫助。「大多數時間都醒著,其實也有好處。所有活動差不多都有我一份,我知道該找誰做交易,上哪兒找好處。有利於提高貿易技巧嘛。」 「嗯。」弗洛莉亞轉開視線,又猛地回過頭來,「可這不是貿易!只是傻裡傻氣的小把戲!」她的聲音柔和下來,「我不該這麼說,奇維,你是不會明白的……可我知道真正的貿易是什麼樣子。我去過基勒,去過堪培拉。而這個……」她一揮手,仿佛把整個L1包攬在內,「這裡只是假像。知道我為什麼要求來提煉站嗎?我把這個控制間改裝了一番,現在這兒有了家的樣子。在這兒我可以生活在假像中,假裝我是孤身一人,在遙遠的地方。我不想住在營帳裡,跟易莫金人混在一起,騙自己說他們也是體面人。」 「可許多易莫金人確實是體面人呀,弗洛莉亞!」 佩雷斯搖搖頭,嗓門一下子抬高了:「也許吧。也許這才是最恐怖的。像麗塔·廖、喬新那樣的易莫金人,都是沒什麼毛病的普通人,對吧?可他們每天都在奴役其他人,待他們連動物都不如,把他們當——當成機器零件。最可恨的是,這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廖是『編程主任』,喬新是『飛航主任』,對不對?宇宙中最邪惡的行為,他們卻欣然接受、不以為意。跟我們一塊兒在本尼酒吧裡廝混,而我們呢,我們接受了他們!」弗洛莉亞的聲音尖銳刺耳,然後突然陷入沉默,她緊緊閉上雙眼,淚水簌簌淌下,飄向空中。 奇維伸出手去,輕輕拍拍對方的手,拿不准弗洛莉亞會不會甩開她。她在許多人身上看到過同樣的痛苦,其中有些人向她傾吐過,而另一些人,比如伊澤爾,卻將這種痛苦牢牢鎖在心底。在這些人身上,她偶爾能感受到一絲壓制不住噴湧而出的怒火。 弗洛莉亞一聲不吭,彎腰枯坐。過了一會兒,她一把抓住奇維的手,雙手握住,頭埋在手上抽泣起來,哽咽著吐出含混的字句:「不怪你……真的不怪。我知道你父親的事。」哽咽的抽泣打斷了她的話,片刻後,聲音清楚了些,「我知道你愛那個托馬斯·勞。沒關係,沒你,他可能管不了這麼一大攤。沒你的話,我們可能早就死了。」 奇維摟住弗洛莉亞的肩:「我並不愛他。」這句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弗洛莉亞同樣吃了一驚,抬起頭來。 「我是說,我尊敬他。他在最困難的時刻幫助了我,救了我,就是吉米殺害我母親的時候。可——」把這些告訴弗洛莉亞,感覺很奇特。這些話她一直藏在心裡,對誰都沒有提起。托馬斯需要她。他是個好人,只不過生在一個可怕、邪惡的制度中。他理解自己文明的邪惡,盡了最大努力消除它,這種行為最清楚地證明了他的善良。奇維心想,如果換了自己,她做的肯定不如托馬斯。她會像麗塔和喬新一樣,懵然不知,只能接受現狀,同時慶倖自己逃脫了被聚能的命運。而托馬斯·勞卻真心實意地想改變這一切。但她真的愛他嗎?雖然他是那麼風趣、有愛心、有智慧,可她對他只有隱隱約約一點愛的影子。但願他永遠不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但願弗洛莉亞這個破壞分子有本事破壞裡茨爾的監控設備。 奇維極力甩開這些念頭。兩個女人一時間四目相對,呆呆地盯著對方,吃驚地發現對方對自己敞開了心扉。她輕輕拍了拍弗洛莉亞的肩膀:「共同值班的時間加在一起,我跟你認識也有一年多了,今天才知道你的心思……」 弗洛莉亞鬆開奇維的手,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她的聲音差不多完全平靜下來了:「是啊。從前,我在心頭加上一把鎖,蓋上蓋子。我對自己說:『別出頭,別引人注意。只管做個小小的、被徹底征服的買賣人好了。』這方面我們天生很能幹,你說是不是?或許是因為我們能從長遠角度看問題。可現在……我在艦隊裡有個親妹妹,你知道嗎?」 「不知道。」真慚愧。旅程開始時,艦隊裡有那麼多青河人,年幼的奇維認識的人太少了。 「露安是個小混混,不算太聰明,但跟各種人都處得來……高明的艦隊司令選拔人員時總會挑幾個她那樣的,讓團體更融洽。」一縷笑意剛剛浮上弗洛莉亞的臉龐,痛苦的回憶又將其淹沒,「我是化學 工程博士,可他們聚能的偏偏是露安,而不是我。本來應該是我呀,他們卻抓了她。」 沉重的負罪感扭歪了她的臉。其實她不必內疚,也許弗洛莉亞像許多青河人一樣,具有免疫力,蝕腦菌無法永久性地感染她。還有一種可能。托馬斯既需要聚能者,也需要正常狀態的專家。不然的話,專家們全都糾纏在細節中,整個體系終將被拖垮。奇維想張嘴解釋,可弗洛莉亞不想聽。 「我忍下來了,但始終關注露安的消息。她被聚能在他們所謂的藝術上。她和她的同伴一班又一班接連不斷值勤,在哈默菲斯特大大小小的門框上精雕細刻。你說不定見過她上百次。」 是的,可以肯定。雕刻工是聚能者中地位最低的,不像阿裡·林或譯員們,從事的是創造性的工作。易莫金人死板的「歷史傳奇」毫無創造性可言。雕刻工們在鑽石甬道裡成群結隊忙碌著,根據圖案的要求,用小小的鑲片一釐米一釐米裝飾牆壁。裡茨爾原來的安排是用這種項目耗掉「沒用的人力資源」,不為他們提供任何醫療救助,聽任他們工作至死。 「可是他們已經沒有連續值班了,弗洛莉亞。」這還是奇維在跟裡茨爾·布魯厄爾的對抗中獲得的第一個勝利呢。雕刻工的值班強度大為減輕,所有人當班時都能獲得醫療保障。他們可以活著看到這個流放期結束,最後獲得托馬斯許諾的解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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