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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自從離開堪培拉,他就養成了這個習慣,時不時發一陣白日夢。回憶、計劃,千頭萬緒,驟然淹沒了他。他就像接受沉浸式教育時一樣,一下子不知身處何方。因為這個,他搞砸過不止一次交易。從眼角餘光裡,他發現奇維已經走了。是啊,那姑娘的童年和他自己的很相似,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她的想像力才如此活躍,在眼下的艱難時期仍然保持著活力。他常想,斯特倫曼人這種瘋瘋癲癲的童年教育方式是不是源自範在「重奏」號上的經歷。但他那次旅程到達終點後,一切都大有轉機。而可憐的奇維在終點發現的只是死亡和欺騙。但她仍然堅持著……

  「現在的翻譯越來越好了。」特魯德·西利潘又說起了蜘蛛人的事,「雷諾特手下的聚能譯員歸我管。」準確地說,特魯德只是個助理,而不是負責人,但誰都沒有說破。「告訴你們,蜘蛛人起源的文明到底是怎麼回事,說不定哪天我們就弄明白了,相關信息隨時可能出現。」

  「我就是這個弄不明白,特魯德。人人都說這是個失落的外星文明殖民地。可蜘蛛人要真是從別的星球過來的,我們怎麼會從來沒收聽到他們的信息?」

  範:「哎,這事兒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阿拉克尼肯定是個殖民世界,這個星系的環境太惡劣,根本不可能自然進化出生命。」

  另一個人道:「也許這兒的傢伙沒上青河廣播網。」桌旁眾人都笑了起來。

  「就算沒上,他們總該有大量無線電信號吧?可我們從來沒收聽到。」

  「也許他們的母體文明離我們實在太遠,比如在英仙座之類的地方——」

  「還有一種可能:他們的技術水平已經發展到不用無線電的地步了。我們之所以能發現這些傢伙,是因為他們失落了原來的文明,什麼都沒有了,只好另起爐灶。」這種悖論是個老問題了,從幻滅時代起就糾纏不清。不過,正是為了解開這個謎團,人類才遠航至阿拉克尼。就算別人不是,反正範是這個目的。

  但現在,範卻發現了另一種新東西,威力強大的新東西。與它相比,連蜘蛛人的起源都不那麼重要了。範發現了聚能。利用聚能技術,易莫金人可以將他們最有才能的人轉化為一台強大的思維機器,一心一意,不計其他。即使是特魯德·西利潘這樣的蠢材,敲幾下鍵就能得到最複雜的問題的答案。而像托馬斯·勞這種惡魔更可以借助這種手段大興風波。聚能將一種人類前所未有的力量賦予了易莫金人。聚能者在處理精微問題方面超過任何機器,在耐心細緻方面又超過了人類。這是幻滅時代破碎的許多夢想之一啊——可易莫金人卻辦到了。

  看著西利潘裝腔作勢自吹自擂,範明白自己已經成功實現了第一步計劃,下層易莫金人接受了范·特林尼。勞對他也很寬容,常常順著他的性子。統領覺得他也許可以起到一扇不自覺的窗口的作用,最終透露出青河人的軍事思維模式。是深入瞭解聚能的時候了。通過西利潘、通過雷諾特……最後弄清聚能的技術細節。

  範曾經努力奮鬥,想建立一個橫跨整個人類空間的真正的文明體系。經過短短幾個世紀,成功仿佛就在眼前。但到頭來,他遭到的卻是背叛和出賣。不過範早就認清了一點:背叛僅僅是表像。蘇娜和其他人在布裡斯戈大裂隙的所作所為是一種必然。一個星際帝國,它覆蓋了遼闊的空間、漫長的時間。單純依靠它的公正、它能夠帶來的好處,這樣一個帝國是維持不下去的。你必須擁有一件利器。

  范·紐文舉起盛著冰鑽釀品的泡囊,暗暗敬了自己一杯:為了過去的教訓,為了未來的成功。這一次,他不會失誤。

  -05-

  和易莫金人的戰鬥之後,伊澤爾·文尼在八年的時間段裡度過了自己生命中的兩年。托馬斯·勞精心安排船員的值勤時間,與本地形勢保持同步,使大家能跟上任務的進度。這方面,他做得幾乎和青河艦長一樣好。奇維和她那一組值勤的時間最多,但就算他們,這時也不那麼頻繁輪崗了。

  安妮·雷諾特手下的天體物理學家工作仍舊很緊張。開關星的明暗週期與此前無數個世紀所觀測到的一致,現在正漸漸變暗。對外行來說,這時的開關星完全像一顆普通恒星,燃燒氫氣,連太陽黑斑都跟其他恒星一樣。這段時間裡,雷諾特安排其他科學家減少值勤班次,靜待蜘蛛人復蘇。

  點亮之後不到一天便截收到了阿拉克尼的軍用無線電通信。這時的行星表面還是蒸汽湧動、翻騰不止。很明顯,上一次黑暗降臨時,當地正在進行某種戰事。點亮之後一兩年間,兩個大陸上出現了幾十個固定的信號發射點。每隔兩個世紀,這些傢伙就得白手起家,重建地表設施。但顯然他們幹得不錯。每當雲層散開時,便能從太空中看到下面出現了新的道路、新的城鎮。

  到了第四年,信號發射點已經增加到兩千多個,都是老式的固定發射裝置。這時,特裡克西婭·邦索爾和其他語言學家進入了高強度輪值期。他們第一次有了可供研究的連貫的聲頻資料。

  他們的值勤班次吻合時(這種時候很多),伊澤爾每天都要去看望特裡克西婭·邦索爾。起初,特裡克西婭離他比以前更加遙遠。她好像聽不到他的話,她的工作室裡無休無止回蕩著蜘蛛人的聲音。這種聲音尖尖的,每天都不一樣。特裡克西婭和其他聚能語言學家專心致志地研究,分析蜘蛛人語的含意潛伏在這些聲音的那個頻段,還發明出了許多便利的聲頻視頻記號以輔助研究。最終,特裡克西婭有了一批可用的表意素材。

  從這時起,真正的翻譯工作開始了。雷諾特的聚能譯員監聽可以截收的一切對話,每天都能收穫幾千個含意半明半暗的字眼。特裡克西婭是最出色的,這一點從一開始就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由於她在物理課本文句上的研究成果,他們才取得了最初的突破。把書寫語言與截收到的三分之二對話一一對應起來的也是她。即使跟青河語言學家相比,特裡克西婭·邦索爾也技高一籌。如果她能知道的話,她准會萬分欣喜。「她是不可缺少的人才。」雷諾特這麼說過。語氣和平時一樣呆板,既無讚賞也無嘲諷,只是闡述一個事實。特裡克西婭·邦索爾肯定能像亨特·溫一樣,提前脫離聚能狀態。

  文尼極力讀完譯員們翻譯出來的所有材料。最初是典型的試探性粗譯,每個句子都包含幾十處注解,表明可能的其他含義、其他劃分方式。幾兆秒之後,譯文改進到了逐漸能讀懂意思的程度。下面的阿拉克尼上生活著活生生的智慧生命,而這些就是他們說的話。

  有些語言學家始終沒能取得高於注解式譯文的成績。他們陷入釋義的最底層,只能掙扎著盡力弄清外星人想說什麼。也許做到這一步就夠了。他們至少瞭解了一點,蜘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失落的文明。

  「我們沒有發現他們提及科技的黃金時代。」

  勞懷疑地看著雷諾特:「單憑這一點就很可疑。就連古老地球的時代,人類都有種種神話,講述失落的過去。」古老地球本身已經夠「過去」的了,如果說人類有個起源的話,就是古老地球。

  雷諾特聳聳肩:「我只是告訴你,任何提及過去技術文明的對話都在我們可辨析的層次之下。比如,就我們所知,考古學被他們視為一種重要性並不突出的普通學問。」而在典型的失落殖民地,考古學是重建世界的發動機,是人們傾盡全力孜孜鑽研的科目。

  「該死的,瘟疫在上,」裡茨爾·布魯厄爾吼道,「如果那些傢伙沒什麼玩意兒可刨,咱們掙大錢的希望可就完蛋了。」

  可惜你來之前沒想到。伊澤爾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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