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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範被人揪上前去,速度飛快。匆忙之中,他只來得及瞥一眼他的兄弟姐妹,年輕的、面容冷酷的男男女女。對他們來說,這一天意味著消除了一個很小的競爭對手。僕人們在范的國王父親面前暫停了短短的一瞬。那位老人——其實只有四十歲——低頭看了他一眼。特蘭一直不像個父親,更像某種遙遠的、反復無常的自然力量,隱身于無數老師、競爭兄弟和朝臣之後。他的嘴角拉下來,緊緊地閉成一條線。那雙冷硬的眼睛裡掠過一絲近於同情的神情。他觸了觸範的臉龐:「堅強些,孩子。你有我的姓。」

  特蘭轉過身去,用一種混雜的語言和星辰來客談話。範落入他們的掌心。

  和奇維·林·利索勒特一樣,范·紐文被拋進無邊無際的大黑暗中。也和奇維一樣,範不屬￿這片黑暗。

  他清晰地記得頭幾年的事,比他一生中任何時間的記憶都更清晰。毫無疑問,船員們肯定打算把他直接扔進冬眠箱,在下一個停靠點甩掉他。這麼個小傢伙,他以為宇宙間只有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扁扁平平的一大片,他這輩子只學過怎麼拿著一把劍亂揮亂砍。你能拿他怎麼辦?

  范·紐文原本有他自己的計劃。那些冬眠棺材把他嚇得靈魂出竅。「重奏」號剛剛離開堪培拉的軌道,小小的范·紐文便從分派給他的艙室裡失蹤了。相對他的年齡來說,他的個頭實在很小,一躲起來,誰都別想找到他。他讓「重奏」號的船員們忙活了四天,他們到處搜索他。最後,當然,範輸了。幾個怒氣衝天的青河人把他揪到船長面前。

  到這時他才知道,他在沼地見過的那位「婢女」原來就是船長。就算知道了,他仍舊不敢相信。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卻統率著一艘星際飛船,還有上千名船員(沒過多久,幾乎所有人都進入了冬眠狀態)。嗯,也許她是船主的侍妾,把船主毒死了,接管了他的船。這麼一想,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但也說明這是個陰險惡毒的女人。事實上,蘇娜只是個資歷不深的船長,有一小批人投票反對繼續留在堪培拉,她就是這一小批人的頭兒。留在當地的人把飛走的人稱為「謹小慎微的懦夫」。現在,這批人正朝家鄉的方向飛去,等待他們的是確定無疑的破產。

  他們抓住他,把他帶上橋。範還記得她當時的表情。船長居高臨下,怒目而視,瞪著這個搗蛋的小王子。那時的他還穿著堪培拉貴族的天鵝絨呢。

  「你耽擱了我們的輪崗,年輕人。」

  範只能聽個大概,少年甩開恐懼和孤獨,直視她的眼睛:「夫人,我是你的人質,但不是你的奴僕,不是任你擺佈的人。」

  「該死的,他在說什麼?」蘇娜·文尼看看她的助手,「你瞧,小鬼,這一次飛行要花六十年,我們只能把你先凍起來。」

  最後一句話筆直地穿透語言障礙,聽起來實在太像馬夫在剁掉一匹馬的腦袋之前說的話了。「不行!你甭想把我塞進棺材裡。」

  這句話蘇娜·文尼聽懂了。

  一個人突然插嘴,對飛船的主人說了些什麼,大致相當於「別管他怎麼想,船長」。

  範準備好了,等待著最後的、必敗無疑的戰鬥。但蘇娜只盯著他看了一秒鐘,然後吩咐其他人離開她的辦公室。剩下的兩個人混雜著雙方語言談了一千秒左右。范知道朝廷上的諸般詭計,也知道怎麼操縱別人,但這些辦法這會兒全都不適用。沒等他們說完,小男孩已經傷心地痛哭起來。蘇娜攬著他的雙肩:「這樣的狀況會持續好多年,」她說,「你懂嗎?」

  「我……我懂。」

  「如果你不讓我們把你放進冬眠箱,到達目的地時,你會變成一個老頭子的。」「冬眠箱」這個詞仍然是個讓他難以接受的字眼。

  「不,不,不!不等變老,我就會死的。」范·紐文已經失去了理智。

  蘇娜一時沒有作聲。多年以後,她把她當時的想法告訴了範:「是的,我可以把你硬塞進冬眠箱,這麼做才對,也符合我們的道德觀念。而且省了我一大堆麻煩。我一直不知道鄧和他的貿易委員會為什麼非要把你塞給我。那些人,心胸狹隘,又對我很不滿意,可這麼幹未免太過分了。

  「你就是這樣,一個被親生父親出賣的小男孩。我不會像他和委員會,拿你做那種交易。真要那樣我就是瘋了。而且話說回來,要是一直將你冷凍著,等到飛抵納姆奇,你醒來後,還是原來按個樣子,不知道應該怎麼在技術文明中生活。嗯,不讓你冬眠,也挺好,教你點基礎知識。我看你也明白了星際飛行需要多長時間,再過一些年,也許你就不那麼害怕冬眠箱了。」

  但一切並不像說起來那麼簡單。船上出現了一位不承擔任何責任的人,飛船安全程序必須重新編寫,適應這種新局面。原來的程序不允許出現船上夾雜著非船員。程序總算編好了,幾位值班人員自告奮勇延長自己的值班時間。

  「重奏」號達到了巡航速度,0.3個光速,駛向無盡的宇宙。

  范·紐文手上的時間似乎無窮無盡。幾個船員(蘇娜和其他值第一班的)竭盡全力輔導他。起初,他什麼都不懂……但時間長啊,他學會了蘇娜的語言,掌握了青河人的一般知識。

  「我們是做星際貿易的。」蘇娜說,兩人單獨待在一起,坐在磁場吸附式推進器上面的艙位裡。周圍的視窗顯示出青河人周遊的五個星系。

  「青河真是個大帝國啊。」少年說,望著群星,暗自將這片廣闊空間與父親小小的王國做比較。

  蘇娜笑道:「不,不是什麼帝國。沒有哪個政府能管理幾光年之外的事。嘿,絕大多數政府連幾個世紀都撐不下去。一時的政治潮流來了又去,可貿易卻能持久不變。」

  少年范·紐文皺起眉頭。雖然學了那麼多,但他仍然覺得蘇娜的話很是費解:「可這確實是個大帝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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