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淵 | 上頁 下頁
四二


  兩天來,羞愧和負罪感一直沉重地壓在伊澤爾的心頭,但現在,他又開始思索起來。吉米·迪姆從來算不上他的朋友,迪姆比他大好幾歲,從兩人第一次見面起,迪姆就是他的隊長,他的直接上司。伊澤爾盡力回想吉米的事,拉開一段距離,以第三者的眼光審視他。伊澤爾·文尼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但他長大成人的這些年,正是文尼.23家族興旺發達的鼎盛期。他的叔叔嬸嬸和表親中有許多人是人類這部分活動空間最成功的貿易者。從兒時起,伊澤爾便聽著他們的教誨、和他們玩耍……吉米·迪姆則是完全不同於他的另一種人。工作十分努力,卻沒有多少想像力。他從來沒有為自己定下什麼遠大目標,這樣很好,因為雖說他十分勤勉,但能力有限,只夠管理一支工程隊。嗯,我以前怎麼從來沒這麼想過他?這種回想讓人十分傷

  感,一下子使吉米從一個強硬、不好打交道的隊長變為一個更容易讓別人喜歡上的人,一個本來可以跟文尼成為朋友的人。

  另一個想法來得同樣突然。他意識到,吉米肯定極不願意跟托馬斯·勞耍這種孤注一擲、互相威脅的把戲。他天生沒辦法做這種事,只是最終他還是計算錯了。那個人,想的只是跟祖芙·杜結婚,爬上中級管理職位。不對呀!文尼仿佛驀地從噩夢中驚醒,這才覺察到周圍的濃重夜色,樹叢間入睡的蝴蝶輕輕拍打翅膀的聲音,透過襯衣長褲傳來的潮乎乎苔蘚叢的寒氣。他拼命回想自己當時在大廳音響系統裡聽到的那個聲音。不錯,聲音是吉米的,他們迪姆家的尼瑟語,口音一點不差。但那種語氣、詞句的選擇,如此自信、如此傲慢、如此……近乎輕浮。吉米·迪姆永遠不可能裝出那種情緒,吉米也永遠不可能感受到那種情緒。

  於是只剩下一個結論。假扮吉米的聲音、口音,這很困難,但不知怎的他們做到了。還有,難道只有這一個謊言?有沒有其他的?吉米沒有害死任何人。青河的高級別人員早就被謀害了,早在吉米、祖芙和範·帕蒂爾登上「遠方寶藏」號之前。在偷襲的謀殺之外,托馬斯·勞又犯下了另一個謀殺罪行,目的就是使自己在道德方面高居其他人之上。對你的同胞解釋聚能,用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向他們解釋。只要做到了這一點,儘管局勢殘破不堪,我們仍然可以完成我們的使命。

  文尼凝視著天空中最後的光。枝丫間是點點星光,虛幻的星光,來自虛幻的天空。他聽見范·特林尼動了動,笨拙地拍拍伊澤爾的肩膀,瘦長的身影飄離地面,「這樣就好。別大吵大罵。我就知道,你需要我這樣的人支持你一把,給你鼓鼓勁。記住:只能順著來,這樣才過得下去。勞基本上是個軟柿子,咱們完全可以弄住他。」

  伊澤爾渾身顫抖,一聲狂怒的咆哮哽在喉頭。他忍住了,只發出抽泣般的聲音,把憤恨化為一聲顫音吐了出來:「是……是啊,只能順著來。」

  「好樣的。」特林尼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從樹梢間飄走了。伊澤爾想起裡茨爾·布魯厄爾在點亮之後對特林尼的評價。老東西倒沒受托馬斯·勞的操控,做什麼不道德的事,但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因為特林尼是個自欺欺人的膽小鬼。你這種人,當然只有順著來。

  一個吉米·迪姆比無數個范·特林尼更有價值。

  狡猾的托馬斯·勞,將青河人騙得團團轉。他偷走了特裡克西婭和其他數百人的思想,謀殺了所有可能振臂而起的青河人。而且,他竟然利用這些謀殺,將其他人轉變為他手裡的馴服工具。

  伊澤爾凝視著那些人工製造的星星,凝視著彎彎曲曲像利爪一樣橫過天空的樹枝。儘管壓吧,把一個人壓進死角,最後壓得粉碎,粉碎之後,他就不可能再當你的工具了。凝視著身遭的幢幢黑影,文尼感到自己的意識分裂成幾個互不相干的部分。一個部分站在一邊,觀察著,什麼都不做,只覺得奇怪:這種分裂竟會發生在伊澤爾·文尼身上。另一個部分則向內縮成一團,讓無邊的痛苦淹沒自己:薩姆·多特蘭已死,不能複生,S.J.帕克也死了,易莫金人有關將聚能的特裡克西婭恢復原狀的諾言肯定是另一個謊言。但是,他的意識還有第三個部分,冷靜地分析著,兇狠地盤算著。

  無論是對青河人還是易莫金人來說,這次流放都將延續數十年。這段時間大多處於冷凍冬眠狀態,不值班……但會有好幾年清醒的勤務時間。所有倖存者,托馬斯·勞都需要,都會利用起來。目前,青河人被打敗、被姦污、被欺騙——一定要讓托馬斯·勞這麼想。內心中那部分冷靜的意識——那部分可以殺人的意識——遙望著未來,滿懷冷酷的殺機。這不是伊澤爾·文尼夢想中的任何一種生活,他再也不會有可以傾吐心聲的朋友,他的四周將遍佈敵人和蠢人——他望著特林尼的照明燈消失在園子出口處——像范·特林尼這種可以利用的蠢人。為了保護能幹、忠誠的青河人,可以犧牲特林尼這種無足輕重的棋子。托馬斯·勞給文尼限定了一個角色,他必須像服無期徒刑的囚犯一樣,終身扮演這個角色。也許他的報酬就是復仇,此外再無其他(也許還有機會,旁觀的意識喊道,也許雷諾特並沒有在特裡克西婭的事上撒謊,聚能者確實可以復原)。

  冷靜的意識最後望了一眼自己未來許多年含辛茹苦的工作……然後,在此刻,它退下了。這裡肯定有暗中窺視的攝像機,發生這麼多

  事以後,最好不要表現得過於平靜。文尼蜷成一團,讓那部分可以痛哭失聲的意識佔據了自己的整個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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