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淵 | 上頁 下頁
一二


  伊澤爾琢磨著委員們的表情。凱拉·利索勒特坐在艦隊司令身旁。她穿著自己家族最喜愛的軍裝,軍裝的顏色就叫「利索勒特綠」。這女人是個小個子,跟奇維差不多高,五官很柔和,神情專注,但神態舉止卻讓人覺得她的身體極其強悍。青河人在身體方面差異很大,但即使以青河的標準,斯特倫曼人的體力也是極其突出的。有些貿易者以不動聲色自豪,但凱拉·利索勒特不是這種人。她恨透了帕克所說的「第一種方案」,敵視程度與奇維講的完全一樣。

  伊澤爾的目光落到另一張熟悉的面孔上:薩姆·多特蘭。決策委員會是由精英組成的。有一些船主,但大多數是專業規劃者,一路靠能力爬到現在這個位置,最後他們也大有機會成為船主。也有少數很老的老人。這些老頭子大多是頂尖專家,他們熱愛、看重的是管理,而不是以任何形式擁有自己的飛船。薩姆·多特蘭就是這種人。過去有一段時間,他替文尼家族工作過。伊澤爾猜測他也反對帕克的「第一種方案」。

  「第二種方案:分頭行事,結構獨立。雙方分別控制自己的登陸艦,隨艦乘員也不搞聯合編隊。只要條件允許,我們就以最快速度單方面聯繫蜘蛛人。」——讓貿易之神決定誰是贏家,誰技不如人。一旦蜘蛛人加入進來,遊戲有了第三方,僅僅通過背後捅刀子獲得利益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幾年之後,青河人與易莫金人的關係也會漸漸演變為一種相對正常的競爭關係。當然,拋下他們、單方面跟蜘蛛人接觸,這一行為本身也許會被易莫金人視為背叛。那又如何?文尼覺得,至少半數委員支持這種辦法——但薩姆·多特蘭反對。老頭子朝文尼微微一搖頭,明確無誤地傳達出這一信息。

  「第三種方案:我們打點行裝,收拾營帳,回特萊蘭去。」

  文尼的震驚之情肯定太明顯了,薩姆·多特蘭解釋道:「小文,艦隊司令的意思是,對方的人數比我們多,可能火力也比我們強。在座的沒有一個完全相信易莫金人,一旦他們翻臉,我們又無處請求支援,那時可就太危險——」

  凱拉·利索勒特一拍桌子:「我反對!召開這次會議本身就很荒唐,但更有甚者,現在大家都看出來了,薩姆·多特蘭就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把他的觀點強加於人。」這樣看來,奇維受母親指使向他說那些話的理論站不住腳。

  「你們兩個,安靜!」帕克司令頓了頓,怒視著委員們,片刻後才重新開口,「第四種方案:我們先發制人,對易莫金艦隊發動進攻,把開關星系奪到自己手中。」

  「企圖把開關星系奪到自己手中,只是企圖。」多特蘭糾正道。

  「我反對!」又是凱拉·利索勒特,她一揮手,調出互動圖像,「先發制人才是唯一可行之道。」

  利索勒特調出的圖像不是星圖或從望遠鏡中觀察到的蜘蛛人世界,也不是讓規劃者們窮盡心力的礦物表、時間表。都不是。這些圖像有點像星際航行圖,分別以對方、蜘蛛人世界和開關星為參照物,顯示出兩支艦隊的方位和速度。圖像還以這些參照物為坐標體系,以軌跡的形式標示出了雙方今後的位置。同時標明了鑽石巨岩,還有其他標識、軍事戰術符號、千兆噸位符號、炸彈當量和電子反制手段。

  伊澤爾盯著這些圖像,竭力回憶軍事科學課上學過的內容。關於帕克司令秘藏貨物的傳言說得沒錯。這支青河探險艦隊武裝到了牙齒——比平常貿易艦隊更長、更利的獠牙。易莫金人到達之前,青河戰鬥員獲得了一定的準備時間。很明顯,他們充分利用了這段時間。即使開關星系荒涼得讓人難以置信,沒有什麼可以隱蔽伏擊部隊和預備隊的地方,他們也還是可以好好打一場。

  再看易莫金艦隊的圖像:圍繞著艦隊的軍事戰術符號密密麻麻,但都是推測,沒有明確情報。他們的自動化系統很怪,可能優於青河裝備。易莫金艦隊的運載總量是青河的兩倍,只能做出這樣的估計:他們的武器也是青河的兩倍。

  伊澤爾的注意力又回到會議桌上。除凱拉·利索勒特之外,還有誰贊成偷襲?少年時代,伊澤爾花了很多時間研究戰略學,他受到的教育一直反對以背叛欺詐取勝。所有老師都一致指出,這種做法既邪惡,又無理智,任何體面的青河人都不應該、也不需要採取這種行動。親眼看到一個貿易委員會考慮謀殺,這一幕肯定會……在他腦子裡盤桓很長時間。

  奇怪的沉默。他們在等他說點什麼嗎?過了很久,帕克司令終於開口:「見習生文尼,你可能也猜到了,我們這兒陷入了僵局。你沒有投票權,沒有經驗,對局勢也沒有詳盡深入的瞭解。我無意冒犯,但我不得不說,讓你參加會議,這件事本身就讓我很難堪。但探險隊的兩艘船是你的,你是普通船員中唯一一個船主。如果你能對我們的幾種方案提供意見,我們……樂意……聽一聽。」

  也許見習生伊澤爾·文尼只是個小角色,但現在他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他能說什麼?上百萬個問題在他腦海裡打轉。在學校裡大家練習過如何當機立斷做出決定,但哪怕是學校裡,給出的背景材料也比現在多。不用說,這兒的人也沒興趣聽他做什麼分析。這個想法猛地紮了他一下,幾乎讓他從麻痹狀態中驚醒過來:「艦隊司令,四……四種方案?還有沒有其他比……比較次要的方案沒告訴我?」

  「我或委員們支持的只有這四種方案。」

  「嗯,您跟易莫金人談得最多,比其他人都多。您對他們的領導人有什麼看法?就是那個托馬斯·勞。」這個問題他和特裡克西婭盤算過很久,但伊澤爾從沒想到自己會向艦隊司令當面提出來。

  帕克的嘴唇繃緊了。一時間,伊澤爾覺得他就要大發雷霆了,可他隨即點了點頭:「這個人很聰明。但和青河的艦隊司令官相比,技術背景好像弱一些。他在戰略學方面有很深的造詣。當然,他們的戰略學可能與我們的不太一樣……下面所說的就完全是猜測和直覺了,但我想,大多數委員也同意這種判斷:我絕不相信和托馬斯·勞達成的任何商業協定。我認為,只要能給他們一丁點兒好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撕毀協定。他是個一流的騙子,這個人可以嘴上說得天花亂墜,但絕對不會對回頭生意有任何興趣。」一個青河人對任何活物所能做出的最強烈抨擊莫過於此了。伊澤爾頓時意識到,帕克司令一定是偷襲的支持者。他望望薩姆·多特蘭,又望望帕克。他最信任的兩個人各執己見,看法截然相反。天哪,你們這些人難道不明白嗎?我只是個見習生啊!

  伊澤爾竭力抑制內心的哀鳴。他猶豫半晌,集中精力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然後說道:「長官,根據您的分析,我反對第一種方案,即聯合行動方案。但……我同樣反對偷襲,因為——」

  「明智的決定,我的孩子。」薩姆·多特蘭插嘴道。

  「因為我們青河人幾乎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全無經驗,不管我們進行過多少理論方面的研究。」

  剩下的只有兩種方案:收拾行裝,溜之大吉;或者留下來,把與易莫金人的合作限制在盡可能小的範圍內,一有機會就搶先接觸蜘蛛人。即使有天大的理由,撤回去也意味著徹底失敗。考慮到他們的能源狀況,後撤也將會極其緩慢。

  一百萬千米之外,就是人類這部分活動空間的最大秘密,同時還可能是最大寶藏。他們跨越了五十光年的長途,現在目標已經伸手可及了。風險越大,收益越大。「長官,現在後撤,放棄的實在太多了。不過,在確定安全以前,我們全體都應該擔負起戰鬥員的職責。」怎麼說,青河也有自己的武士傳統,范·紐文就曾經戰功赫赫,所向披靡。「我——我建議艦隊留下來。」

  沉默。伊澤爾覺得大多數人的臉上露出了寬慰的表情。艦隊副司令利索勒特仍舊板著臉,神色冷峻。但薩姆·多特蘭卻不像她那樣冷淡:「孩子,我懇求你,重新考慮你的決定。你的家族也承擔著風險,艦隊裡有你家的兩艘船。和損失一切相比,後撤沒什麼丟臉的。這是明智的決策。易莫金人太危險了,和他們——」

  帕克從桌邊的座椅中飄了起來,有力的手向前伸去,輕輕落在薩姆·多特蘭肩上。帕克的聲音很溫和:「我很抱歉,薩姆。你已經盡力了,你甚至讓我們聽取一個低職銜船主的意見。現在是時候了……我們必須達成一致,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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