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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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的邊緣漂浮在大河沼澤上。 雖然約翰娜說不清楚漂浮的木筏從何處開始取代了固定的房屋,但隨著她的移動,房屋上下浮動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響。相較於碼頭來說,此刻她腳下的街道更像是一片沙洲,正向緩緩流淌的大河沼澤延伸。提燈掠過一些地方,映照出泛著漣漪的昏暗水面。而以前停泊在那裡的船隻,不是起航遠去,就是四分五裂了。還有些地方,傾斜的建築物堆積了好幾層,這很可能是木筏正面撞擊房屋的結果。不過在暴風雨之後,所有這一切都有可能被沖走,甚至連這條道路也將不復存在。 今晚約翰娜見到了數千隻熱帶爪族,但沒看到一隻雞蛙,也沒找到一株可食用的植物。不管熱帶的運輸系統有多落後,還是會有貨船從這裡進出吧。前方道路變窄,木筏卻更大了。突然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瘋狂的想法:或許她知道其中一些木筏去過哪裡。 約翰娜一直往前走,並不時回頭觀望,留意那群正向她靠近的爪族。前方是路的盡頭,也是這座半島的盡頭。她能聽到沼澤如糖漿般緩慢流淌的聲音,提燈照亮了前方那些裝飾著索具和桅杆的「建築」。爪族從裡面探出一個個腦袋。五六個爪族跳出木筏向她跑來,伴著憤怒的噝噝聲。它們圍住了她,輕輕咬住她的腿。 與此同時,一群熱帶爪族再次出現在街道上。好吧,這下她真被困住了。隨著數百隻爪族的到來,那些原本圍繞在她身邊、嘶叫啃咬的爪族慢慢退後,融入後方的大部隊之中。它們圍成圈推搡著。數百名後加入的爪族擠了上來,約翰娜的身邊變得更擁擠了。她聽到周圍有落水的聲音,想必是那些不時被擠到河裡的群落成員。 約翰娜身邊已經沒有空間了。儘管面前的爪族一直在對抗身後的強大推力,卻還是從四面八方向她壓來。突然她身上的壓力就像反彈了一樣,瞬間消失,身旁一下子空了出來。 不過,群落沒有離開,可能是因為只有這一條路。這些生物在她身邊打轉,它們無聲地打量著她,滿眼好奇,就像在等待一個恍然大悟的時刻。 我也是一樣。約翰娜心想。 約翰娜周圍的空間逐漸擴大。這些傢伙分散成許多小群,看姿勢它們可真像……共生體。一個臨時組合的五體走近她。它的組件幾乎是全裸的,僅有兩個背著兩個破背簍。四個組件毛髮稀疏,看起來反倒比那個毛髮濃密的組件要健康。第五只組件離約翰娜最近。它少了只耳朵,肩部的一側有一道不規則的傷痕。從傷痕可以推斷是斧頭所致,它被堅硬的披甲擋住了一部分。 它用薩姆諾什克語說:「嘿,約翰娜,我身體的一部分還記得你。」 其他幾個臨時組合則說了些更加令她摸不著頭腦的話。在這群爪族的外圍,約翰娜不時看到幾顆上下晃動的腦袋,難道它們是王國和殘體之家的單體? 約翰娜回頭看了一眼停泊處的船桅,然後轉身對那個組件說:「我想,我也記得你。」她沿著這條泥濘的道路一路走來時,腦海中閃過的那個想法瞬間變得可行了……至少可以想像了。她調節燈光,讓自己可以看清周圍的爪族:「我想回王國去,你們介意我搭個便車嗎?」 這群爪族沿河肆意破壞,把至少八隻木筏推進河裡。這不是一次和平的行動:木筏上原本住著一小股爪族(暫住民?管理員?),它們被突然離岸的住所嚇得驚恐萬分。其中一些被趕跑了,還有一些匯入大部隊之中。就約翰娜所見,沒有誰因此受到特別嚴重的傷害。 約翰娜還要再航行幾千公里才能脫險。她坐在漂流貨物一般的木筏上,船員全是臨時拼湊的。事實是殘酷的,她此刻的處境就和起航前一樣絕望。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懷念行腳的同時她已經能思考其他事情了。 清晨,東方出現一道灰白的光,這很可能是她在熱帶地區看到的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光。低矮錯亂的城市輪廓仍在地平線上伸展,佔據了她視野的四分之三。那幾道光來自維恩戴西歐斯安全區內的高大建築物。她總感覺有什麼巨大而黑暗的東西籠罩在他們的頭頂。那像一片雲,但卻靜止不動。 此刻無風,沼澤的水流引領他們緩慢前進,而她那些打扮得花裡胡哨的船員還是揚起了至少三面船帆。木筏經過約翰娜和行腳原本打算藏身的地方。那是一個很好的藏身之地:有低矮的林木,還有繁茂的樹葉。 約翰娜向著漸漸消失在身後的神秘土地揮了揮手。我一定會回來的,行腳。我發誓,我一定要找到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16- 對拉芙娜來說,時間已成碎片,一切前因後果都變得混亂不堪。還有一些關於聲音、影像和氣味的片斷被孤立出來。疼痛。顛簸的旅途。黑暗中令人窒息的惡臭。溫柔的雙手。傑弗裡怒吼的聲音。 另一些片斷是在暮色中。在一小塊記憶碎片裡,她感覺自己被覆蓋著皮毛的溫暖軀體包圍。是阿姆迪。他在和她輕聲說話,語氣急促。而在另一段記憶中——也可能是同一段——一個長著殘缺的低音耳朵的共生體撞飛了阿姆迪,然後啃咬拉芙娜,好像食肉動物玩弄食物一般。 一個個支離破碎的白晝與黑夜。在那些較長的記憶碎片裡,有個共生體一直坐在她身邊。其中兩個組件的鼻子上各有一塊白斑,看起來完全相同。是螺旋牙線嗎?那個共生體會喂她食物,還在她因嘔吐而窒息時幫她轉頭,清理她身上的汙物。他並不總是如此體貼。有幾次,他用濕布狠狠地擦拭她的臉。有時他還會暴跳如雷:「我只是給囚犯擦屁股的!」這有點好笑,有時他還會抱怨她精神不正常。「你又在學我說話,」他怒吼道,一顆腦袋湊近她的喉嚨,「『給囚犯擦屁股的,給囚犯擦屁股的』,你就不能閉嘴嗎?」 最長的幾段記憶都是在明亮的白天。她身上裹著溫暖的毯子,被綁在緩慢移動的車頂。當她睜開眼時,能看到很多東西:冰雪覆蓋的森林,駕車的螺旋牙線,加儂·喬肯路德,還有走在車後面的傑弗裡。傑弗裡看上去是那麼憔悴。 當然還有其他共生體。有時他們會走到貨車旁,不止一塊記憶碎片的開頭是:「她快死了嗎?」是那個殘耳朵問的。那是個六體,每個組件都有阿姆迪最大的組件那麼大,但看起來更強壯。他的薩姆諾什克語說得很差,只是拼湊起來的一些人類語言片斷。 然後就是螺旋牙線的回答:「快了,切提拉蒂弗爾大人。你看她鼻子上的傷,她的狀態越來越差了。」 . 兩個共生體交談的聲音很小,只有拉芙娜能聽到。「別想歪點子,螺旋牙線。」共生體說著,其他組件看向拉芙娜看不到的地方,「她必須是自然死亡。」 阿姆迪走過來想說話,但被螺旋牙線轟走了。 另一個共生體也和螺旋牙線說了話。那是個身材瘦小的五體。他沒說薩姆諾什克語,似乎在問螺旋牙線拉芙娜什麼時候會死。拉芙娜能近距離觀察那幾個組件,他們目光冷漠,充滿敵意,叫聲中還流露出了憤怒。 之後是最長的一個記憶片段。這段記憶始於殘耳朵的再次來訪。那個共生體走到貨車邊,盯著拉芙娜靜靜地看了好幾分鐘:「螺旋牙線,她還沒死。」 「是的,不過快了,切提拉蒂弗爾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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