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鐵先生不理會陣陣刺痛的肩頭,在石砌城牆上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壓住方才的怒氣,竭力理清思緒。那個混蛋維恩戴西歐斯沒有老老實實當他的叛徒,這傢伙變成了個雙料叛徒。維恩戴西歐斯可能被識破,這種事鐵先生早已料到。他在木城還安插了其他間諜,維恩戴西歐斯一出事,他們會立即向他報告。怎麼事先竟毫無徵兆……直到瑪格蘭高地的慘敗。維恩戴西歐斯刀鋒一轉,把他的計劃全盤奉送到對方嘴巴前。木女王用不了多久就會來到這裡,而且不是以階下囚的身份。

  他竟然需要天外來客拉他一把,把他從木女王爪子裡解救出來。這誰能想到?他用盡心機,一門心思籌劃怎麼在拉芙娜到達之前將南方人一鼓蕩平。可現在,他委實需要天上伸下援手——還有五個多小時啊。一想到這個,鐵先生差點重新狂性大發。辛辛苦苦哄騙阿姆迪傑弗裡,到頭來卻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啊,此間大事一了,我非好好享受弄死那兩個的樂趣不可!他們比誰都該死,死有餘辜。種種坎坷,皆因他們而起。一天到晚不停地索要他的關心呀、愛護呀,倒好像他們是發號施令的主子,而他鐵先生倒成了奔走趨附的奴才。傲慢無禮的東西,給他的侮辱比上萬名普通士兵加在一起還多得多。

  內城裡忙亂嘈雜:勞工組合的號子聲、鉸盤的吱呀聲、大石塊被拖動時發出的刺耳的磨擦聲。剔割王國的這個核心並沒有垮,只要再有幾個小時,城牆轟開的缺口就能修好,北方也會調來新的大炮。我的輝煌計劃仍然可能成功,只要我能振作精神,不計損失,計劃仍然可以成功。

  四周亂哄哄的,他幾乎沒聽到城牆內側梯級上傳來的腳爪聲。鐵先生後退兩步,一轉身,所有腦袋全部面對傳來聲音的方向。施裡克?但施裡克會先報告再走近。他放心了——只有四隻腳爪的聲音,上來的是個單體。

  剜刀的成員走上城牆,朝鐵先生一躬身。沒有其他組件協調,這個禮敬得很不像樣。單體身披的無線電斗篷一塵不染,發著黑沉沉的烏光。部隊對這些斗篷以及斗篷下的單體、雙體(好像比正常的共生體更加聰明!)怕得要死,就連鐵先生身邊知道這些斗篷是什麼的助手——就連施裡克——見了這些身披黑斗篷的身影,都變得小心翼翼,大氣兒也不敢出。眼下的鐵先生極度需要這個剜刀殘體,一生中他從沒有這麼需要過另一個人,或者說東西——除了來自天上的那夥被他哄得團團轉的傻瓜蛋。「有什麼新情況?」

  「允許我坐下嗎?大人?」恭順的請求後是不是隱著一絲剜刀的嘲弄的笑意?

  「想坐就坐。」鐵先生不耐煩地說。

  單體在石砌地面上舒舒服服坐下來。但鐵先生發現它疼得抽搐了一下。二十天來,剜刀殘體一直四散在這一片廣闊地區,除了短暫的間隙,幾乎從未除下斗篷。烏光閃爍金銀飾,真是豪華的折磨啊。眼前這個組件洗澡時鐵先生看過,斗篷最重的地方,也就是它的肩臀,毛皮被磨得大片脫落,光禿禿的中心是一塊塊鮮血淋漓的擦傷。脫下斗篷、成了白癡之後,這個單體嘰嘰呱呱,直嚷嚷說疼呀、疼呀。鐵先生最喜歡聽的就是這些話,即使這一個沒多少語言能力。每當這種時候,鐵先生便感到仿佛自己成了過去那位手執利刃的大師,剜刀卻變成了他剔割教誨的學生。

  單體一時沒有說話,儘管它極力掩飾,鐵先生還是聽出了它的喘息。「昨天我們打得還不錯,大人。」

  「但這裡打得一團糟!幾乎損失了全部大炮,被困在城堡裡了。」只怕外星人來得太遲,無法援救他們。

  「我說的是外面。」單體的鼻子指指城牆外的遠方,「您的偵察兵訓練有素,大人,指揮官也非常出色。這會兒我正在木女王的後方和翼側。」單體做了個殘缺不全的笑臉,「『後方和翼側』,有意思。對我來說,木女王的遠征軍只不過是一個共生體,我方突擊步兵則像我腳爪上的鋼爪尖。大人,我們給了女王重重的一擊。我在苦峽放了把大火,只有我才能看出火勢的延伸方向,知道怎麼利用大火消滅敵人。再過四天,女王的補給線便會徹底中斷。到時候她只能聽憑我們擺佈了。」

  「太慢了,說不定我們今天下午就會完蛋。」

  「是啊。」單體腦袋一歪,瞧著鐵先生。它在笑話我。當年剜刀訓育組合時,每遇到問題,需要處決不合格組件的時候,他總是這副模樣,「但拉芙娜和其他客人五個小時內就會趕到,不對嗎?」鐵先生點點頭,「這樣就沒問題了。我向你擔保,幾個小時內,木女王的主要攻勢搞不起來。你只需要讓阿姆迪傑弗裡相信你就行。我看,還應該把原訂計劃提前一點,安排得更緊湊些,只要拉芙娜拼命趕——」

  「外星人已經拼勁全力趕路了,我知道。」拉芙娜沒有透露她的意圖和動機,但她正處於十萬火急之中,恨不得一步跨過來,這一點無可懷疑,「如果你能拖住木女王——」鐵先生集中精力,思考當前的各項安排,發現自己的懼意漸漸退去。運籌帷幄是一件讓人寬慰的事,「難處在於,我們必須同時處理兩個難題,而且要協調好。以前很簡單,只需要假裝受圍攻,把飛船騙進城堡的陷阱。」他轉過一隻腦袋,向內城點了點,墜落飛船上方的石砌穹頂仲春時節便已完工。

  現在被彈片打壞了一點,大理石貼面掉下來不少,幸好還沒被炮彈直接命中。它的旁邊便是張開大嘴有陷阱:中間地方寬敞,足夠容納前來援救的飛船,四面石柱環繞——這就是嘴裡的利齒:炸藥運用得當,這些牙齒便會咬進來援者體內。這是鐵先生的最後一招。最好是趁外星人出來與親愛的傑弗裡見面時抓住他們,或者殺掉他們。非到萬不得已,鐵先生不會使用自己的最後絕招。多少個十來天,鐵先生精心打磨這個計劃,懷著極大的滿足感撫弄它,充分利用了得自阿姆迪傑弗裡的人類心理,加上自己瞭解到的飛船通常的降落地點,把計劃安排得滴水不漏。可現在:「——現在我們真的需要外星人幫一把。現在擔子重了一倍:誘他們進入陷阱,還要哄騙他們替我們消滅木女王。」

  「這兩件事,同時做的話很難。」斗篷下的單體道,「為什麼不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算不上欺騙,就是讓他們替我們消滅木女王。這之後,再考慮怎麼對付他們。」

  鐵先生沉思著,一隻爪子輕輕叩打地面,「是啊。可是,如果他們看到的太多……他們不可能傻到傑弗裡那個地步。據傑弗裡說,人類歷史上也有城堡、有戰爭。讓他們飛來飛去的話,可能會發現傑弗裡絕不會發現、也絕不會明白的東西……也許可以騙他們在城堡著陸,把他們的先進武器架在城牆上。只要落進陷阱,我們就算把他們攥在爪子裡了。他媽的,又得在阿姆迪傑弗裡身上好好下一番功夫了。」幸福的運籌帷幄令人惱怒地被現實絆了一下,「讓我再跟那兩個打交道,想想都頭疼。」

  「看在共生體之上的共生體份上,那兩個只是小崽子罷了。」殘體頓了頓,「不過,要論天生的聰明,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共生體趕得上阿姆迪傑弗裡。你覺得,他會不會突破孩子氣的局限,」他用了個薩姆諾什克語裡的詞兒,「識破咱們的手段?」

  「不,還沒到那個地步。他們的脖子叼在我嘴裡,自己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你說得對,泰娜瑟克特,他們確實愛戴我。」所以我才這麼憎恨他們,「只要我跟他們在一起,那只螳螂總纏著我不放,抱呀摸的,巴不得我也這麼待他。哼,近得可以割斷我的喉管,摳出我的眼珠子。對,我說的每個字他們都會信個十足。可恨我不得不忍受他們沒完沒了的侮辱。」

  「冷靜點,我親愛的學生。控制他人的要訣就是既理解他們,又不為他們所動。」殘體打住不說了,跟平常一樣,不會做得太出格。但這一次,鐵先生只覺一股怒火直頂上來,沒等他意識到,嘶嘶的咆哮聲已經脫口而出。

  「永遠……別再……教訓……我!你不是剜刀,只是個殘體。混帳東西,現在你連殘體都算不上,只是個殘體的殘體。再說一個字,我把你剁個粉碎,砍成他媽一千多塊。」成員們氣得直打哆嗦,他盡力壓制。為什麼沒早宰了他?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剜刀,比什麼都恨。宰了他不費吹灰之力。問題是這個殘體一直是他無法拋棄的寶貴財富,現在也許是他免遭敗績的惟一指望,而且完全受他鐵先生的控制。

  單體的樣子好像怕得要命。「坐好,你!我要的是你的建議,而不是教訓。我不殺你……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沒辦法跟那兩個小崽子耍那套鬼把戲,一次幾分鐘還行,或者旁邊有另一個共生體幫我擋開他們。愛來愛去,沒完沒了,真受不了。只要上了一個小時,我、我非大開殺戒不可。所以我要你去跟阿姆迪傑弗裡說說,解釋解釋『目前的局勢』,說清——」

  「可——」單體震驚地望著他。

  「我會盯著你的,不會把那兩個交給你。我只要你幫我解決跟他們接觸的問題。」

  單體再也無法掩飾肩頭的創傷,整個身體都耷拉下來,「如果您這麼吩咐的話,我自然執行您的命令,大人。」

  鐵先生露出全副獠牙:「這就是我的吩咐。有一點你給我牢牢記住:任何重要的事,我都必須在場,尤其是跟外星人用無線電通話時。」他一揮爪子,把單體從城牆上打發走,「去吧,跟那兩個小孩廝混去吧,記住別違反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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