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深淵上的火 | 上頁 下頁
九八


  當初寫寫畫畫、行腳和約翰娜只花了三天便從剔割分子的地盤航行到木城港口。這支軍隊卻要花將近三十天,才能到達約翰娜的冒險之旅開始的地方:從地圖上看,這條路很難走,在峽灣地區繞來繞去。可第一個十天的行軍卻十分順利,輕鬆得出乎大家意料。天氣一直很好,既乾燥又溫暖,好像飛船遭伏擊那天一樣,仿佛那一天無限伸展,一直延續到了現在。風很乾燥的夏天,木女土這樣稱呼這種季節。本來夏天應該時有暴雨,沒有的話也有烏雲,但現在,太陽在穹頂一樣的森林頂上終日盤桓。隊伍很少走進林間空地。這種機會本來就少,每次維恩戴西歐斯還要事先弄清楚,百分之百沒問題才讓部隊走進這種地方。只要一進入空地,抬頭一看,天空藍湛湛的,幾乎萬里無雲。

  這種好天氣已經引起了大家的不安。正午時分熱得要命,風不斷地刮,把所有東西都吹幹了,整個森林都幹透了。全軍萬分小心,惟恐引起火災。另外,整天有太陽,沒有一絲雲,許多公里之外的?望點都能看到這支大軍。斯庫魯皮羅尤其焦躁難耐。他倒沒想過沿途放炮,但一直希望能有塊開闊地,訓練他的炮兵。

  斯庫魯皮羅是內閣成員,又是女王的總工程師。自從有了開炮的體驗,他堅持給自己加上了「炮兵司令」的頭銜。在約翰娜看來,這位工程師總是冒冒失失、慌裡慌張。他的成員老是動個不停,動作常常十分突兀。他在數據機上花的時間幾乎跟女王、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一樣多,可他對人文方面的內容沒什麼興趣。「除了機器方面,其他的一切他都是睜眼瞎。」女王有一次這麼說他,「不過我就是這麼塑造他的。即使你來之前,他也發明了許多東西。」

  斯庫魯皮羅徹底愛上了大炮。對大多數共生體來說,燃放大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自從頭一次實地開火,斯庫魯皮羅就抓住一切機會不停放炮,一次又一次,同時盡力改進炮管、火藥和炮彈。結果是一身毛皮燒得稀爛。他聲稱,在近處聽炮響有利於澄清思維——大多數人則認為,炮聲聽多了,人非震成傻子不可。

  途中休息時常常能看到斯庫魯皮羅熟悉的身影,沿著隊伍上上下下跑來跑去,長篇大論地對炮手們訓話。他宣佈,哪怕最短暫的休息都應該用於訓練,因為實戰之中,速度是至關重要的。他根據數據機裡尼喬拉時代炮手的耳塞發明了一種耳罩,不遮蔽聽低頻聲的耳朵,只捂住炮手前額和肩頭的震膜。耳罩的實驗過程十分折磨人,搞得許多炮手腦子一片糊塗,不過到開炮的時候,這東西的價值便體現出來了。斯庫魯皮羅自己隨時隨地都戴著耳罩,只是不塞緊。這些玩意兒在他的腦門和肩頭支棱著,看上去像傻裡傻氣的小翅膀。顯然,他覺得戴著這東西挺神氣。說句實話,他的炮手們也和他一樣,成天戴著耳罩耀武揚威。一段時間之後,就連約翰娜也能看出來,訓練起了作用。他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轉動炮管,裝填訓練用的假火藥和假炮彈,最後再用爪族語大吼一聲,相當於人類的「砰」!

  部隊攜帶的火藥比食物多,共生體們只能在森林中就地取食。約翰娜過去沒多少露天宿營的經驗。森林裡通常都能找到食物嗎?能找到那麼多嗎?這裡的森林和斯特勞姆老家城郊的森林大不一樣。在老家,要離開森林小道四處漫遊,你非得申請特別許可才行。森林中的大多數動物都是模仿過去尼喬拉森林動物製造的自動機械。這裡的森林卻完全是個大野林子,比傳說中的尼喬拉的森林還厲害。畢竟尼喬拉過去有過文明,十分發達,後來才墮入中世紀。爪族過去卻從來沒有發達文明,各大洲也從來沒有遍佈過城市。行腳估計,這裡全世界的人口還不足三千萬個共生體。組合們在西北地區的定居歷史還不長,到處都是獵物。爪族捕獵時很像動物,士兵們在灌木叢中飛快地連鑽帶拱。大家最喜愛的捕獵法是比拼耐力,窮追不捨,直到獵物筋疲力盡一頭栽倒。這種方法這裡顯然用不上,只能伏擊,把粗心的動物轟進埋伏圈。但大夥兒仍然從中得到了很大樂趣,跟窮追法不相上下。

  約翰娜不喜歡這樣。這種嗜殺愛好是中世紀文明共有的呢,還是爪族獨有的特點?只要有時間,士兵們根本不用弓弩刀斧。獵捕的樂趣還包括用牙齒和利爪撕裂獵物的喉頭和肚皮。當然,森林裡的動物也有其防禦手段,百萬年來,威脅和反威脅就這樣共生共存,一步步發展進化。這裡幾乎每一種動物都可以發出超聲波的尖嘯,徹底打散附近共生體的思想。森林的有些部分,約翰娜根本聽不見動靜,但部隊卻極其小心,同時盡可能高速通過。這種地方有約翰娜聽不見的聲音攻擊他們,士兵和馱手在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攻擊下痛苦掙扎著。

  森林中有些動物甚至已經發展出相當高水平的智力。

  二十五天過去了,部隊在一道迄今為止遇到的最大的山谷邊停了下來,準備穿越。山谷中部有一條河,被樹林遮蔽了大半,很難看到。它一直向下流入西邊的大海。山谷兩邊,懸崖高聳入雲,約翰娜在斯特勞姆的任何森林公園中都沒見過這麼險峻的峭壁。如果把這種山谷橫切下一片來,形狀正好是個U形,底部是河,兩邊就是谷地兩旁高起的坡地。坡地高處極陡,成為懸崖峭壁,越往下越平緩,先是緩坡,最後成為一小片平地,河流便從中間流過。「都是冰鑿出來的。」木女王對約翰娜解釋道,「再往上走,有些地方我簡直是看著冰怎麼在地面挖出一道道山谷。」她在數據機上把這個過程演示給約翰娜看。這種時候很多。木女王和行腳已經比約翰娜更會利用數據機,以最直觀的形式闡明自己的觀點。有時候,連斯庫魯皮羅都比她強。

  他們已經越過了好幾條小一些的山谷。下陡坡時總得小心提防,但到目前為止,路況還不錯。眼下這條山谷是維恩戴西歐斯帶領他們接近的。

  木女王和參謀人員站在山崖邊的森林裡。約翰娜坐在幾米之後,四周是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約翰娜覺得這個海拔高度的樹木有點像松樹,葉片又窄又尖,終年常綠不凋。只不過樹皮上到處長著白色的小疙瘩,木色略呈淡黃。最奇怪的還是這種樹開的花,紫色、藍紫色,一串一串,長在露出地面的樹根。爪族的世界裡沒有蜜蜂,但有許多拇指大小的小動物在植物之間爬來爬去,花朵隨之不住搖動。這種小動物數以千計,除了花朵和花朵裡滲出的花汁之外,其他的一切它們仿佛全不在意。約翰娜在花叢中一躺,盡情欣賞著身邊的美景。與此同時,木女王卻嗚嚕嗚嚕和維恩戴西歐斯說個不停。從這兒能望見多遠處的景物?自從約翰娜來到爪族的世界,她從來沒見過今天這麼湛藍的天空。山谷為東西走向,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及處。在谷底濃密的森林間,偶爾能看見那條河,像一根銀線。

  行腳的一隻鼻子拱了拱她,沖女王方向點點頭。木女王正站在懸崖邊,一會兒朝這個方向指指,一會兒朝那個方向指指:「我嗅到了爭論的味道。你想我給你翻譯出來嗎?」

  「好啊。」

  「木女王不喜歡這條路。」行腳的聲音變了,木女王說薩姆諾什克語時就是這種聲音。「這條路完全暴露在敵人觀察之下。只要另一頭有人,他坐著不動就能把咱們每一輛車數得清清楚楚。哪怕幾英里之外都行。(一英里是變胖了的一公里。)」

  維恩戴西歐斯的幾隻腦袋互相擦來擦去,他生起氣來才會這個樣子。他嗚嚕嗚嚕說了幾句什麼,約翰娜聽出他很窩火。行腳咯咯一笑,改變腔調,模仿內務大臣的聲音:「陛下!我的偵察兵已經偵察過整條山谷,連對面穀壁都去過。這裡完全不存在威脅。」

  「你做了許多了不起的工作,這我知道。但你難道能說,北面的一切情況你都徹底搞清了?這條山谷足有五哩寬,從年輕時我就知道,裡面還有不少岔路。帶著這些記憶的組件就在你自己的組合裡。」

  「好傢伙!這句話把他徹底打啞了。」行腳大笑起來。

  「別打岔,快翻譯。」現在她已經很會分辨爪族的身體語言和語氣了。有的時候,甚至爪族發出的思想聲都能聽個大概。

  「哦,好吧。」

  女王把兩個小傢伙朝懷裡一拉,坐了下來,用安撫的語氣道:「假如天氣不是這麼好,假如有夜暗隱蔽,我們也許還能試試走這條道。但現在——你還記得那條老路嗎?從這裡朝內陸走二十英里,記得嗎?那條路現在肯定長了不少樹,可以掩護我們。還有,從這裡走過去的路——」

  嗚嚕嗚嚕,呼哧呼哧。這是維恩戴西歐斯的聲音,他真的生氣了:「我向您保證,這條路是安全的!走其他路線我們要耽擱好幾天時間。如果不能準時趕到剔割分子的地盤,我的所有工作都白費了。懇請您從這條路進軍。」

  「喔唷。」行腳吹了聲口哨,實在忍不住要加幾句評論,「嘿嘿,維恩戴西歐斯這下子實在太過分了。」女王的頭朝後一仰,約翰娜耳邊又響起行腳模仿她說的薩姆諾什克語,「繼承了我的血統的共生體,我理解你的憂慮。但是,朝哪個方向前進必須按我說的辦。如果你覺得無法接受,我將懷著遺憾的心情接受你的辭呈。」

  「可是您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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